彼岸————邀月观星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
      公元前486年，佛、法、僧三宝已立，经、律、论三藏已成，本师释迦牟尼佛在娑罗双树林中现佛陀紫磨真金色身，间中众生以此结下得度因缘。少顷，佛陀头北脚南，面西背东，右手托头，左手安于左肱，呈吉祥相侧卧，安然阖上那双青莲般的眼睛，永远安住于寂静涅磐的境界。

      后佛陀座下多闻第一阿难陀于滂沱大雨中证罗汉果，自大迦叶手中接过金襕袈裟，承接正法，于毕钵罗窟内背诵出佛陀一生所说佛法，佛教由此兴盛，绵延千年。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距离佛陀灭寂整整800年后的佛历880年，迦楠大陆上一个叫作狮陀的佛教小国之中......

      第一回
      亘古流淌的青河之水，日夜不息的蜿蜒穿过富饶美丽的迦楠大陆，泽被大地，滋养众生。
      青河中游的河谷之地，狮陀国在第五世国君哲弥罗的治下，生机勃勃国运正隆，尽管周边诸国群雄鼎立烽火不断，却鲜少有人敢小觑领土辖地并不算最大的狮陀国。国王深信这就是举国上下信奉佛陀遵行戒律之故，乃广修佛刹，遍树佛像，受百姓供养朝奉，一时间国中处处香火鼎盛，好一片像法世界的治世景象。

      这一年，正是佛历880年。自开春起，辛勤耕作的农夫们就感觉今年将有异象发生，因为狮陀大地雨量丰足却没有狂风暴雨，天空澄澈如玉日日清朗，青河之水碧绿温顺，就连平日里扰乱农耕的雀鸟也都昼夜合鸣，山中凶禽猛兽亦皆蛰伏不出。到得暮春时节更是日日彤云万里，空气清甜润泽，各地上报瑞相不断。一位博学多识、有无碍辩才的星象家进言国王哲弥罗，言瑞相纷呈乃是有天人即将降世普渡众生之故，国王大喜之余，祭祀祷祝，大赦天下，众生静候天人临凡。

      夏历四月初六，正是释迦牟尼佛诞生之日，这天一大清早，皇城毗兰中的居民就开始洒扫庭院，焚香沐浴，准备庆贺佛陀诞辰。随着天空逐渐放亮，奇异的景象一个个显现，天上朵朵彩色祥云，空中百鸟争鸣，地面上鲜花齐放。虔诚的佛教徒们纷纷顶礼膜拜，赞叹佛陀现示的异相，大家都十分激动的猜测这是否佛陀即将再来的标志。

      与此同时，在毗兰城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屋子里，狮陀国太宰丹遮那即将临盆的长媳息涧夫人正在院子里散步，她也看到了这漫天的奇异景象，心下十分激动。也许是这种激动触到了胎气，夫人忽然间觉得腹中绞痛，马上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快叫产婆来，我好像快生了！"

      一阵慌乱之后，息涧夫人顺利地诞下了一名粉妆玉琢的男婴。说来奇怪，这个男婴落下地来并没有大声啼哭，而是面容安详浅浅微笑。与此同时，外面守候的众人看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随之一只形似凤凰的大鸟从天而降，在屋顶脆鸣三声后振翅飞去。目瞪口呆之余，大家纷纷说道："这位新生的公子一定就是星象家所说的天人了！"于是呼啦啦一片跪倒在地。

      太宰丹遮乍得金孙，喜不自胜，手捋长须为新生的小公子取名摩傩。
      这一切都是狮陀史官在《狮陀记·本记·世家列传》中所作的简要记叙，而对于远在狮陀边陲的罗言阇郡里的一个平凡家庭而言，这些无非只是一些传说罢了。
      这个做小生意的家庭是俱族的后裔，他们的先辈许多年前从战乱的俱摩罗国逃难至此，由于是异族，而且有着与狮陀国人迥异的金发雪肤碧眼，所以经常被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偶尔孩子们还会被顽皮的邻家小鬼欺负，好在由于家中子女众多这现象倒也不算太频繁。

      也是在四月初六这天清晨，俱家的女主人罗篌在疼痛了整整一夜之后，同样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婴，在他之前，他的父亲达合已经有了六个女儿，最大的那一个已经出嫁......

      没什么文化的父母无法为儿子起一个响亮而豪迈的名字，只得随便地唤他小七，寄望于将来请博学智慧之人为他起一个正式的名字。
      对于初抵人世嗷嗷待哺的婴儿小七来说，这世界充满了问号，比如，为什么他出生的时候房前屋后会站满了各种飞禽走兽？为什么家中的白色公鸡会一反常态不停的打鸣？还有为什么那天的天空碧蓝清澈得让人几乎不敢仰望......

      这些对于小七和他的家人来说全都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对于村人而言则是令人恐惧的不祥之兆，大家纷纷在背后说小七是怨气凝集，恶魔转世。于是家里那只公鸡被人偷偷杀了，还把羽毛做成符咒悬挂在许多人的额前，说是这样就能不被魔鬼发现从而免受其苦，更为可气的是经竟有人把粪尿洒在俱家妈妈的产房门口，这可犯了老来得子的俱家父母的大忌。

      种种动作让俱家不堪其扰，加上希望能给小七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俱家终于决定阖家迁徙，带着许多年积累下来的一点财产，搬往都城毗兰，那里毕竟是繁荣的国都，没有人会对异族人心生排斥。

      从那一天开始，看起来似乎差之千里的太宰府中的小公子摩傩和来自边远的行省的异族小男孩小七，终于生活在了同一片天空下，只是这时的他们，看起来还不像会发生任何关联的样子。

      第二回
      号称百都之都的毗兰城，车水马龙升平祥和，城中大小商号何止千家，俱家的小生意做得十分艰难，但无论如何，作为家中长子的小七，他过的生活应当还算是悠闲写意的，平日里基本只需要考虑什么样的游戏更有趣。长到8岁左右的时候，由于天资聪颖，父亲甚至还想方设法的让他拜了一位护国寺的僧侣为师，学习文字、教法、历法及算术。待到10岁上，僧侣谢绝了父亲的挽留，称赞小七慧根深厚，博闻强记，无论是学识、智慧还是辩才都已远超过自己，因此无法再当他的授业之师。僧侣说这话的时候特地抚摸着小七的头说，我看这毗兰城中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太宰的长孙摩傩公子了，不过，那位公子可是天人临凡阿......

      摩傩的名字就是这样在小七心里扎下了根，那个听起来就像神仙一样的人让他的好奇心升到了半空中，他甚至经常偷偷溜到太宰府大门边的小巷子里站岗，只可惜始终跟摩傩缘悭一面。

      到了他们二人13岁的时候，街头巷尾都已开始传言摩傩少爷是佛陀再来，因为他小小年纪已阅遍经卷，偶尔开悟迷中之人皆如醍醐灌顶，试问连护国寺中的跋陀尼大师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这小小孩童如何能为？除了与生俱来的大智大慧之外，大家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国君听到这样街头巷尾的评议，心下大悦，深以本国有天人降世为荣，于是大张旗鼓的拜了这个神秘的少年为国师，所有的人见到他都要跪地叩拜尊称大师。

      这样的尽极人臣的荣宠并没有让摩傩迷失本性，除了偶尔进宫陪伴国王研读佛理之外，更多的时间是在家中潜心修读，小小年纪风神气度已是沉稳内敛，让人观之顿生欢喜之心亲近之意。

      太宰对于摩傩这样的表现又喜又忧，喜的是他深如大海的无边慧智，忧的是不知这样的他是否会产生出家为僧之心，于是想方设法让他多接触红尘百态，甚至开始四处打听好人家的女儿想替他说亲。面对这一切，摩傩不急不躁，只是要求祖父为自己设立一处讲堂，让自己能与亲近佛陀之人共同参研佛经，而不是把自己的智慧辩才困为皇家之物。太宰很爽快地答应了摩傩的要求，其实私下里还是希望摩傩能早日遇到让他动心的女子共结连理。

      于是这一日，正在街上无聊地乱逛的小七，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潮全都在往一个方向涌动，一个个神情激动焦急万分。他莫名其妙地随手揪住一个小孩问道："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啊？"小孩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挣开他的手一边跑一边回答道："摩傩公子要开坛讲经了！再不去就没位置了！"

      小七一怔，大喜过望的挤过重重人群朝太宰府跑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渴慕，那个仙人一样的公子啊！我就快要能见到他了！
      太宰为摩傩特地在府中的后院里搭建了一座讲堂，但是可想而知，这里不可能容纳下太多人，管事的在府前贴出告示，每次只有前二百名才有缘面见摩傩，没有机缘的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后知后觉的小七自然不可能在前二百人之列，在告示前满怀怨怼的看了好一阵子才拖着脚步回到平时常待的小巷口，蹲在墙角怪郁闷的看着府门前依旧不曾散去的人群。

      突然有个影子挡在面前，他好生不耐的抬起头来，面前有一张清秀的笑脸，温和的对他说："跟我来，有人要见你。"也许是那张脸看起来实在太无害，小七傻呵呵的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等等！他居然在往太宰府里走！小七大惊失色地喊道："这位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少年一边走一边拉起他的手，仍旧是笑嘻嘻的说："叫我舍耶弗，我是摩傩公子的书童，适才公子突然让我到府门口的小巷子里去找一个金发的少年，我还在嘀咕着说他怎么知道那里有这样一个人，出来一看，你果然就在那里。你必定是与公子有缘，快去吧！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小七听得一愣一愣的，顾不上想为什么摩傩会知道他在那里，满心转悠的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到神仙了！他的脸庞兴奋得发红，心也跳得飞快。
      穿过长长的回廊，只见一座经堂高高耸立，与四周一片花海交相辉映，耀眼夺目。
      入得经堂，二百人众已在静静等待，舍耶弗直接把忐忑不已的小七带入内室。进得门来，小七低着头不敢往前看，直到一个温柔淳净的声音响起："你来了，等你很久了。"

      小七缓缓抬头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芒耀目，凝神细看之下，不由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真的便是天人啊......

      第三回
      只见眼前竹塌上端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人，头发在脑后盘了个整洁的发髻，年龄虽尚小，却意态安详。他那宽广的前额，满溢精灵之气的大眼，高挺秀直的鼻梁，还有玫瑰色的微薄的嘴唇，修长而有力的四肢，无一不显示出他惊人的智勇与德望。最玄妙的并非他端丽非常的外表，而是他身边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光芒，令人心生敬畏，不敢有丝毫亵渎。

      总而言之一句话，小七彻底的看傻眼了，就连身边的舍耶弗用力捅他让他跪下叩首都没发现。摩傩见他呆愣的样子也不着恼，只是微微一笑，示意舍耶夫把他带到自己面前来。直到走到他跟前小七才恍然大悟的跪倒在地，口中惊慌的喊道"大师！"

      摩傩站起身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温言说道："不要紧张，来，你先坐在这里听我讲经，待我回来再慢慢告诉你一切因由。"
      受宠若惊的小七在竹塌上坐下，痴愣的看着摩傩的身影离开房间，嘴里喃喃的说："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为什么？"
      一边的舍耶弗也在若有所思的点头："是啊，虽说你长得与常人有异，但也并不是绝无仅有啊......不过既然公子以神通之力看见了你并让你进来，就说明你有慧根！"

      慧根？小七在心里反复的念着，老师也曾说过自己慧根深重与佛有缘，这样看来......摩傩不就是佛？！他双膝一软，差点从竹塌上滑下来。
      这时，外堂的参拜已经结束，摩傩开始用他那柔曼如青河之水的声音讲述《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王舍城......"
      小七仔细的听着，自己的老师也曾经为自己讲述过这一篇经文，可听完了之后仍是浑浑噩噩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可不知道为什么，摩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心中却有一种类似蜿蜒流动着泉水的沁凉之感，许多从前蒙昧的地方都清晰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本身就有些魔力吧。

      众人尽皆痴痴听讲，二个时辰在一息之间便过去了。
      微笑着送走不断顶礼的二百人众，摩傩微带倦意的走回了内室，这一次小七再不犹豫了，飞快地扑到摩傩脚下说道："请大师收我为徒授我无边佛法。"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有些发抖。

      摩傩扶他起身，二人身高相若，小七笔直的看进那双能通玄洞微的眼眸之中，一时间有些恍惚，摩傩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如坠云雾。
      "你我有夙世因缘，我来此间便是为渡你，加上你慧根深厚，我未必便能妄称师尊，师徒之名再无意义，我们共同研修佛理，你直接唤我摩傩便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十三岁少年的面容始终平静得如同一泓秋水，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没有名字，因为在家排行第七，大家都随便叫我小七，家父说要请大德之人为我冠名，请公子赐名！"小七还是不敢直接喊出摩傩的名字，他那番话说得含糊，像是别有隐情，不过无论如何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就足够了，不懂的事情就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