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路上的行人不多,而且这一带又是达官显贵的居住区,平民百姓更少,因此这三人异常的举动,只有冯府的几个门卫看到而已,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老爷回来了!"其中一人眼尖,看到冯煊牵着马,满脸愠色站在一旁,想必刚才的一幕他都看到了。
"老爷......"门卫上前,正要说话,被冯煊阻止。冯煊大步走到秦素旁边,一只手就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冯煊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低声问。
秦素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空洞的看着前方,目光穿过了冯煊的身体,仿佛那里没有人似的。
"说啊!"冯煊用力的扣着秦素的肩,"我刚才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秦翳被乔远扶起,紧张的问:"你......你是谁?"
冯煊看了一眼秦翳,松开了秦素,秦素就那样呆呆的站着,不倒也不动,像一个没有魂魄的木偶。
冯煊来到秦翳面前,"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秦翳虽然看不到冯煊,可是他敏感的察觉到冯煊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的压力与暴戾,他缩了缩身体,乔远立刻护住他。
冯煊喝道:"说话啊!你们都哑巴了?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是不是?好啊,好好问你你们不说,来人!将这几人给我拿下!押进牢里,等我慢慢审讯!"
秦翳反驳:"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冯煊冷笑:"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堂堂一品将军,审问几个犯人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你要是不想受苦,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乔远开口道:"那个......冯大人......他......他们刚刚经历丧亲之痛,难免有些失常,言语上多有得罪,冯大人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们吧。"
冯煊皱眉:"好啊,乔二少爷,那么,你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我就不计较。"
乔远犹豫的看着秦素,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冯煊催促:"快点说啊,我没有时间和你们慢慢磨!"
秦素这个时候幽灵一样的走过来:"我告诉你......这和他们没有关系......你不要迁怒旁人。"
冯煊冷冷的注视着秦素,半晌才回应道:"好!和我回去。"说完扯着秦素进了府,再也不看其余两人。
乔远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掩上,不禁为秦素的命运担忧。秦翳胆怯的问:"翼翔,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害了阿素?那个人......好像很可怕......阿素他......"
乔远安慰秦翳:"你师弟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多想,我们先回去吧。"这话,连乔远自己都不信,拿来安慰别人怎么会有用?
但是现在他们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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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煊带着秦素一直走到花园里才停下,冯煊喝退下人,看着秦素:"说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听着秦素一句一句的把前因后果说出,冯煊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痛。
"..................然后......昨天晚上......"秦素说到这里,被冯煊一声"够了!!!!"打断。秦素低着头,不言不语站在一旁。
冯煊拔出身上的宝剑,疯狂的挥动着,砍的身旁的灌木叶飞花舞。
"啊--啊--啊!!!!!!!!!"他扔了剑,仰天长啸。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冯煊红了双眼,卡住秦素的脖子,渐渐用力。
秦素不挣扎也不反抗,好像冯煊掐的不是自己一样。冯煊忽然发现秦素面色发青,嘴唇发紫,满脸泪水,他急忙松开手。
秦素倒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伏在地上猛烈的咳嗽起来。
"为什么不杀了我......"秦素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冯煊,"为什么不杀了我......"
冯煊冷笑几声:"杀你?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秦素啊秦素,你好狠!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伤人于无形,攻人于不备!你滚!别让我以后再看到你!我冯煊从此和你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秦素爬起来,行动缓慢的犹如一个七旬老妪。
冯煊继续道:"对了,还有这个什么见了鬼的指环,你也一起带走!以后想玩什么花样,骗什么人,别再找上我冯煊!!!!"
可是那指环怎么也脱不下来,冯煊一试再试,那指环都纹丝不动,他一急,从靴子里‘嗖'的抽出一柄匕首,挥刀就朝着自己无名指砍了下去!
"别!!!"秦素看到这一幕,用自己也想不到的速度扑了上去,双手死死的抓住匕首,不让冯煊砍下去。
"你松开!"冯煊使劲的想甩开秦素,可是秦素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怎么也不肯松手。锋利的刀刃把秦素的双手割的鲜血直流,但秦素仿佛没有感觉似的,趁冯煊一个失神把匕首抢了过来。
"你到底要怎样才罢休?!"冯煊暴怒,"难道还想让我凭着那个鬼东西和你有什么联系吗?!你休想!我今天一定要摘了它!"说着他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宝剑。
"我......我来......我来!!!"秦素大声的对冯煊喊道,"你......你不要......我来就好!!!"
冯煊不解的看着秦素。
秦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他右手拿着那只匕首,左手高高的举起,以便让冯煊可以看的清楚些。
他挥动右手,眼一闭,牙一咬,刀起刀落,再睁开眼时,地上已然多了一截血淋淋的小指。秦素痛的直冒冷汗,好看的脸因为抽搐而显得狰狞,右手再也握不住东西,匕首‘咣铛'掉在地上,震起一片红的黄的烟雾。
"这样......可以......了吧......"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摇摇晃晃的向后门走去,血和着汗水,眼泪,洒了一路。
冯煊呆住了,怔怔的看着秦素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目光一直都锁在地上的那截手指上。那只手指,昨天晚上自己还亲吻过,品尝过,现在,孤零零的,血淋淋的躺在那里,触目惊心。
秦素刚刚跨出后门,便昏倒了,这一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无忧接住他下落的身体,怜惜的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庞,轻声说:"又是一个痴人。"
8
阳光明媚的一天,虽然空气中还透着丝丝凉气,可是却不会让人觉得寒冷。柳枝上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到黄绿色,连迎春花也微微开了一些,明亮的黄色,赏心悦目。
只可惜大好的春光却无人欣赏--也许是没有欣赏的心情吧!
乔远轻轻的合上身后的木门,一转身就看到秦翳担忧的脸。
"他......怎样了?"秦翳焦急的问。
乔远沮丧的摇了摇头,突然想起秦翳看不见,只好低声说:"还是那个样子......"
秦翳低头不语,他深深的自责着,他已经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话,才会让秦素变成现在得这副模样。
三天前,秦素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抬了回来,浑身的血腥味,秦翳虽然看不到,可是他知道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离死也就不远了。
"怎么办......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秦翳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
乔远暗自想:不愧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师兄弟啊,怎么两个人都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他伸出手,拍着秦翳的背:"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他甚至有点庆幸秦翳目不能视了,否则秦翳第一眼看到秦素的时候,一定会昏过去,因为那真的是太恐怖了!
秦素白的像个死人,灰色的长衫染满了鲜血,而后乔远惊异的发现:所有的血都是从他的左手小指,不,是以前小指的那个位置上流出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带他回来的那个人--一个美的不像凡人的人,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告诉自己:秦素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身体失血过多,需要静养,然后突然消失。
乔远若不是看到躺在地上的秦素一定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秦素后来清醒了,他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踉踉跄跄的冲进秦子长生前住的房间里,抱着还没有入殓的秦子长,哭的几乎再次昏死过去。
等到眼泪流不出来的时候,秦素变得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没有了反应--不是完全没有反应,喂他东西,他知道吃,给他枕头,他知道睡,本能的反应如今让人如此心酸。
还有一个反应,就是和他说话,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对不起......我害了你......"没有人的时候,在屋外也可以听到他常常说着,时而激动,时而低沉,时而痛苦,时而压抑。
一个曾经那样聪慧,有着玲珑心肝的人,就这样的痴了,颠了。
秦素并不觉得自己疯癫,他感到秦子长还活着,就在他的周围,他虽然看不到他,可是他感觉得到。于是他抓着秦子长的身体不放,和他说话,和他交流,给他擦脸,帮他盖被子。
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死了算了,可是那个人,无忧,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脑海里: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赎罪。所以他吃饭,喝水,睡觉。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道歉--对秦子长,对冯煊;他欠了秦子长太多东西,可是他却欠了冯煊一颗心。
自己切下那只手指的时候,痛的快要昏死过去,十指连心,冯煊知道真相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断了手指那样痛呢?还是会更痛?
其实自己的心也有痛啊,不是三天前,不是被他质问的时候,更不是知道师傅的死讯的时候,是更早......更早......
是在那充满春色的一夜,还是在他温柔的照顾生病的自己的时候?或许,在自己第一次诱惑他的时候,那种隐隐的心痛已经存在了?
只不过,一切都晚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后悔药呢?所以,就这样活着接受惩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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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秦子长下葬了,一代名医,死后也不过是黄土覆身的死物。
秦素仍然把自己关在臆造出来的空间里,为无形的秦子长做着他以前习惯的一切,乔远看在眼里,不忍心打破他的梦,便由他去了。
直到一个不速之客出现。
是冯阮。她的头发有点乱,样子有点疯狂,有点憔悴,脸上带着泪痕。不过她没有贸然闯入,而是要求见乔远。
乔远见了她,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以前得冯小姐不会这样不做修饰的跑出来。
"我要见秦素!我知道他在这里!让我见他!"冯阮一见到乔远就这样说。
乔远叹息,带着冯阮朝后面的房子走去。"冯小姐,令兄的事情我很遗憾,可是,我还是要说,秦素目前的状况,不会比令兄更好。"
冯阮的眼里闪过惊讶,不过当乔远推开那道门的时候,冯阮完全理解了。
屋子里是另外的一个世界,隔绝了外面的阳光,雨露和鸟语花香,相反的,这里压抑,黑暗,死气沉沉。
秦素诡异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床,不知道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看他的动作,似乎手里面躺着一个人,可是房子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连活着得东西都没有第二只了。
"他......"冯阮恐惧的捂住自己的嘴,"他......他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乔远看着沉溺在自编自演的幸福中的秦素说:"他清醒过来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没有......没有看大夫吗?"
"看了。"乔远看着冯阮,"可是他不想清醒,所以谁也没有办法......所以,冯小姐,他已经受到惩罚了,请你不要再为难他。"
冯阮怔住了,她突然冲上前,扯住秦素,在他耳边大声吼:"秦素!!!你这个混蛋!给我起来--不,给我醒过来!!!"
秦素没有反应,依旧微笑着继续手里的动作--为不存在的秦子长按摩。
"你起来!!!秦素!你害的我哥哥灰心丧气,萎靡不振,你想这样子就蒙混过去?!!!做梦!你给我起来!你这个懦夫,小人!!!!"
乔远急忙拉住冯阮:"冯小姐!没用的,他听不见。"
冯阮和乔远纠缠着,一次又一次冲到秦素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够了!"乔远的耐心被磨光,"他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要逼他做什么?"
冯阮被乔远推倒在地,她不甘的嘶叫着:"我恨他!都是他,害的我哥哥在皇上面前莫名其妙的被葛仲清那个老贼加了一堆罪名!都是他,害的我哥哥现在身陷大牢生死未卜!!!说什么大逆不道,残害忠良--我呸!!!!就他这样的人,也叫做忠良?!!!简直就是玷污了我们冯家忠良满门的称号!秦素,我告诉你,要是冯煊死了,我一定让你死了给他当陪葬!!!!"
乔远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飞快的冲出了房间。
是秦素,他前一刻还疯癫着,可他听到了冯煊的名字,听到冯阮的话,于是突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秦子长已死,他知道自己已经疯疯癫癫的过了一个多月,他虽然不明白冯阮说的全部,但是有一句他没有听错,那就是:冯煊现在身陷大牢,生死未卜,而且,又是因为他!
已经够多了,他欠冯煊的已经够多了,所以,不要再有人死了!!!!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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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秦素以前有进宫面圣的资格,有皇上亲赐御旨的荣耀,可他现在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样子,莫说是紫禁城,就是一般的酒楼茶馆,哪个敢让他进去?
秦素没有想那么多,他一心想的只有冯煊:他有没有死?是不是还好好的活着?
乔府虽然座落在京城,可离皇宫还是远了点,三里路,秦素是跑着去的,而且,他忘记穿鞋。于是长长的青石板路上,有了一个一个的血脚印。
不痛呢......一点也不痛呢......
当众人以为这个在街上狂奔的青年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秦素居然是笑着的。
他笑,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一些他曾经没有想过不愿去想去接触去深思的东西;
他笑,因为他不觉得痛,因为终于可以做点什么,弥补点什么了;
他笑,因为他想到了那个人曾经的温柔和体贴;
"你这个样子是见不到皇帝的。"无忧突然出现了,大红的衣服,鲜艳的花朵,陪着飞扬的长发以及除尘的相貌,一下子成为了视线的汇集点。
秦素没有停下,他只略微侧过头,看着无忧美丽的脸孔问:"你......"
无忧抢先说道:"我来帮你。"然后,他毫不费力的拦腰抱起秦素,居然腾空而起!!!!
就算是久居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曾经几何见过这般的场面?!
"天啊,大白天的,不是见了鬼吧?"
"什么鬼?那么漂亮,一定是神仙下凡啊!"
"是仙女,仙女下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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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的速度当然比跑要快得多了,秦素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耳边几阵风刮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皇宫已经在脚下了!
"你......究竟是......"秦素瞠目结舌的看着无忧,虽然早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却也没有想到他如此‘不凡'。
"进去吧,别耽误了要紧事。"无忧不给他机会也不给他答案,只是催促着,"我在这里等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