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名--钱塘行----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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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也不过图个说法而已,事情究竟如何知情者定然明了,然而,有很多事情就是不搬上台面才成,并不是简单的心态问题。
"乱还是会乱的,否则那我接这笔买卖还有什么意思?"岁血继续模拟自己的计划,"只不过台面上的东西都搬到了下面来说罢了。"
"公孙严啊公孙严,为了排除异己,获得至高的地位,就算今后再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也情愿霍出去了。"不过,在莫提看来还是盈霜的死比这些朝廷间的明争暗斗下的牺牲品更值得同情。
"那岁岁,你说会不会有人再来找你对付公孙严呢?"
"收拾烂摊子可不是我的行当。"看样子岁血对此早有预料,"而且眼下正有笔买卖在江南,我们得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了。"
"哦?"对于岁血后面半句话,莫提表现出了相当大的惊讶,"要去江南?......有九年了吧......"
岁血与莫提这九年间,虽说不是始终待在京城中,但活动范围几乎是围绕京城扩展至周边的,至多再北上,也去过塞外。但南下至江南,到是一直未有过。莫提一直以为岁血不会想再回去了,没想到今天岁血居然自己提出要去江南。
"............杭州吗?"莫提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的。"岁血看了眼莫提,"你要是不想去就留下,我乐得清净。"
"没没,只是没想到!......过去的都过去了......"说着说着,莫提又露出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现在有岁岁了,什么都没岁岁重要!我怎么会舍得与岁岁分别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若真等岁岁玩够了回来,莫莫恐怕半只脚都进了棺材了!"最后一句就真成了油嘴滑舌的玩笑话了。
十年前岁血若是听到莫提这样说,必定又会大怒而动刀动剑,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想不习惯也难了,懒得于他多做无用的计较。干脆不理睬莫提的肉麻当有趣,径自起身转入内屋,交代一声"我要休息了",便无了声音。为了这次的成功,岁血早早的就埋伏在春满楼中观察状况等待时机,此时也是身心疲惫急需休整了。
莫提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岁血的背影,渐渐的卸下了笑容,心底的惆怅与过往的悲哀浮现在面庞。
即将展开的江南之行将会发生什么呢?
虽说不上忧心匆匆,但莫提多少还是有了些顾虑,为莫提,也为自己。


3、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在这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节,莫提有幸再次走入诗人描写的如画风景之中,虽触景不免生情,但有美人相伴,总还有一份宽慰与惬意。
此时的京城,可没了这番轻闲劲:一向受宠的皇后因阴谋大逆不道而被毒酒赐死;同时左丞相公孙严独揽大权,先后抄办了数字品行不端贪污受贿的朝中大员,不用说,当然是陶景一派的残余。另外,据说这不多日,公孙严已多次遭人行刺,所幸均未有杀手达到目的,多名杀手"因公殉职"。只是,当时陶景死的第二天便重金悬赏抓拿的杀手岁血却一直不知所踪。
莫提回忆着张贴告示的那天,岁血还特地遣他去一看。看了回来回复岁血,岁血不屑道:"才悬赏十万两银子?还没公孙严出手大方。"
想着想着,莫提又抬眼看了看前面行着的马上的岁血,多少怀春少女的回眸顾盼,多少纨绔子弟的惊艳感叹,他们其中又有谁能料得,前些时日的祸端皆由这个玉雕粉砌般的绝美人儿而起。
更有甚者若那盈霜,明知岁血的冷酷残忍却执念不悔,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顺带一提那春满楼,隔天便有人发现老鸨暴毙,而盈霜杳无音讯,姑娘龟公们哄抢了财物,便做鸟兽散去。至此,名动一时的春满楼不复在。
好在杭州远离京城,人人都还没感受到那混乱与不安。早春的喜悦挂在每张面孔之上,尽是欢愉与悠然。
满眼便似那: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岁岁......你这是准备往哪去?"走着走着,莫提发现眼前的一树一瓦越见越熟识,不无忧虑的开口询问道。
岁血不采他,只是继续前行。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可是岁血偏偏越走越偏远。往来人迹渐渐少去。
果然不出所料,岁血最后停在了一所极为偏僻的宅院门口。
触景生情,遥想当年,主人正是为了远离市井喧嚣,悠然清净独处才在这儿选址建宅。
可事到如今,白墙已灰暗污浊,黑瓦成了死灰色;朱漆大门色衰且处处可见剥落痕迹;门匾空留残迹而无所踪;铜门环也因久未触碰而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门前路道几乎被泥沙尘土覆盖,可见鲜少有人出入;高墙内树木枯枝残叶纵横,不甘寂寞的频频探出头来,只是没了生气更显萧瑟。虽同处早春时节,这儿却仿佛格格不入,过分的萧条与凄凉,说不尽的迟暮衰秋。
没了离世清幽,变成了无限悲凉。
莫提发觉自己的心在抽搐,逃避的念头狂涌而出,若不是还骑于马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立刻拔腿狂奔。
岁血淡淡的看了眼神色黯淡的莫提,那完全失去笑颜的面庞已完全昭示了他的内心。
"你若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岁血开口时,已把视线从莫提身上调转开去。
".................."莫提难得一见的沉默。看来杭州之行果然不是那么简单,起码对于莫提已是如此。只是,一路行来,莫提看着岁血的侧影,那冰冻冷静丝毫未被扰乱,难道岁血真的已经不在乎了?......或是从来就没在乎过?
狠了狠心,一咬牙,莫提答道:"我,莫提,十二年前就发誓,无论岁血去哪里,我都不会独自离开。只要有岁血的地方就会有我莫提!"
看不到岁血的表情,仅见没于阴影中的岁血侧影未有丝毫改变。莫提有些自嘲的笑笑。
此时,门支的一声晃晃悠悠的被开启一条细缝,一位伛偻着身子的白发老人带着把笤帚有些步履不稳的探出身来。
老者立即就发现了门口停驻的二人。抬起浑浊的双目疑惑的凝视了二人片刻,最后停留在莫提身上。莫提尴尬的下意识偏了点头去。虽早料到必有此时,但心中仍是局促惶恐不安。顷刻间,老人手中的笤帚滑落地上,目中充盈了泪光,惊喜的蹒跚向莫提迎来,开口唤道:"莫少爷--"
莫提急忙下了马来,接住了欲拜倒的老者:"刘老管家......"
老人喜极而泣,反复叨念着:"少爷总算是回来了! 少爷总算是回来了! 少爷总算是回来了!......"
不等莫提想到说什么,老人连笤帚都顾不得拾起就招呼莫提进院,同时不忘一旁的岁血:"这是少爷的朋友吗?快快,请进来说话。"
三人跨过门槛,步入院内。目及所见,更是比门外有过之而无不及。原先应是多姿的园林如今变的杂草丛生,杂乱不堪,仿佛被久久弃置的废院一般。莫提低下了头,不敢再把景物多收眼底。事到如今,不用多问,已然明白,纵有多少悔恨多少自责也无济于事。莫提的举动逃不过老人关切的目光,见此老人更是老泪纵横:"少爷......老刘不中用啊,不能维护好这宅子,老刘对不起少爷也对不起老爷夫人啊......"说着说着,哀伤盖过了再见的欢喜,泪如雨下,模糊了话语。
莫提一见更是慌乱无措,求救的眼神连连向岁血抛去,然而岁血却恍若未见,径自前行。莫提没辙只得恩恩啊啊的应付老者,直到步入室内。
昏暗的厅堂,正中奉供着牌位,再也躲避不开的现实逼迫着莫提不得不正视。
满堂充斥着老刘的抽泣,莫提高大壮实的块头此刻也显出一份单薄与无力,跌跌撞撞的拜倒牌位前,咚咚连磕了几个重头:"爹!娘!孩儿不孝啊!"男儿有泪不轻弹,苦水肚里咽。
对此,岁血视若空气,自管自在堂内缓缓踱步,四下观察。在老刘与莫提悲痛伤神的时间里,已把这莫府旧宅转了个遍。
转回时,正听得老刘边摸拭泪水边哽咽的交代这失踪多年"莫少爷":"老爷夫人三年前先后离世了,就留我这把老骨头等着少爷归来能了却心事,也不枉老爷夫人多年以来对小人重如山的恩情......如今总算是盼到了少爷............"老刘年岁大了,又经这大喜大悲,多少有些体力不支,连说话间都得喘上几大口,"......老爷临终前交代:‘是我老糊涂害了提儿与罗琴姑娘,我对不起提儿和罗琴姑娘啊!如果提儿能再次归家,老刘要不忘把我这句话带上!'"沉浸在回忆中复述着老爷身前最后交代的老刘,再次声泪俱下,久久不可遏抑。
莫提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忆当年自己的年少气盛,不知好歹,如今后悔已然来不及了;更听了一直被认为是顽冥不灵的爹的这番自悔,心如刀绞,悲痛懊悔,自责无以复加。
之后老刘又伤感的略略叙述了莫老爷夫人在莫提离去后的悲哀与老爷夫人去世后莫府的衰落:"老爷夫人走前嘱咐了,家道中落,没什么可留给少爷,供不起下人便分了家产遣散,仅留下这宅子,有朝一日少爷若是归来也能有个地方的安身。老刘不中用了,让这院子落得个这般衰败,下的九泉将无颜以对老爷夫人啊!"
见得老刘又是一阵感慨,莫提连忙接上话去:"刘管家留于这里已实属不易,何过之有,莫提与先父母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
"这是老刘应该的,应该的,老刘自被老爷夫人搭救,便生是莫府的人,死是莫府的鬼!"
听闻此语,岁血眼底一沉,面露杀机。只是,那老刘身世与他何干,老刘的这番话中更是未提岁血,岁血何以恼怒?
其中原委,大概也只有莫提知晓了。莫提感受到岁血的杀气,对视过去,带着无限悲哀与恳求。僵持了一会儿,岁血才收起念头撇过脸去。


好段时光后,老刘才揣着莫提塞于的银子犹留悲喜的去收拾房间购置膳餐具物了。
莫提望瞭望老刘瘦小伛偻的背影,长叹一声,叹不尽心中无限事。转头无奈又略带委屈的看着岁血:"......为何一定要选这里?"
"还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吗?"岁血轻松应答,再捎上一句:"让那老头不要张扬。"
莫提也明白。莫府因主人双双辞世,唯一的儿子又不知所踪,宅子只剩下年迈老管家,形同废院;加之地处偏僻,鲜少有人过往;作为隐身之所只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莫提多少有些不太情愿,若说整个杭州,莫家老宅恐怕是他最不愿留置的地方之一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煎熬着他的良知,一砖一瓦都留有童年少年的点滴回忆......


莫老先生少年时饱读诗书,考取功名,却因为人刚正不阿,经不住官场的钩心斗角,中年被贬黜,终忿忿挥袖而去,归得故乡杭州,建此宅邸,终日以竹菊为友,不问世事。只可惜膝下无子女,老来才得一子,便是那莫提。莫家上下无不疼爱有加,惯得莫提年少轻狂,任意妄为。虽不若纨绔子弟那般不知好歹,但也不谙世事,随性所至,不懂何为三思而后行。
莫提十八岁那年,机缘巧合识得有"钱塘第一歌伎"之称的罗琴姑娘,情窦初开,两情相悦,山盟海誓,说那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永结同心。然而莫老先生得知此事,勃然大怒,非但不许,更是急急为莫提寻得清白人家闺女提亲下聘。罗琴虽卖艺不卖身,但对于莫老先生来说,并无何异,嫌恶至极。
莫提被逼迫成亲那天,趁着全家上下忙碌之际,终于偷偷溜了出来。然而,待寻得罗琴时,罗琴早已误认为莫提负她而投水自尽了,回天无数。莫提心灰意冷,但求一死了之。
自此,莫家独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直到如今这十二年后。
怪不得那老管家见得莫提是如此喜悦却更感伤至极。
也便是这莫提视杭州为伤心之地的缘由。


只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4、


虽说莫家旧宅形同废弃,但老管家心念旧恩,勤勤恳恳,几间主屋倒也还算收拾的干净。
入夜,莫提卧于十二年前曾住了二十年的卧房,辗转反侧,久久难入梦。终不成眠,起身下床,在居室内来回踱步。
依着模糊的记忆,室内的对象仿佛几乎未变,古玩字画书本笔墨,均同十二年前离走时无异。只是年月久远,纸页泛黄器具退色。不禁忧上心头,仰头许久伫立。
此时,门被轻声推开,打断了莫提的思绪。不用看去,除了岁血还会有谁?岁血的不敲门而入对于莫提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
"岁岁............怎么了?难道岁岁也睡不着吗?"见着岁血,莫提心情没由来的逐渐缓和了,不忘和岁血打趣。
岁血照样不理睬莫提的闲话,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丢在莫提面前。
莫提凝视那一闪的寒光,惨然一笑,操起匕首就往自己颈间抹去。
岁血秀眉一皱,扬起手来,挥开刹那间即将落下的刀刃,轻唾一声:"愚蠢!"
刀刃与莫提脖颈擦过,仍是留下了条细细的红痕。
"剩个记号给你提个醒!这是给你用来保身的,而不是自绝!"
莫提一脸由悲绝转为惊愕再是不知哪冒出来的欣喜:"莫莫又笨苯了!岁岁还是想着莫莫的!"亏他一八尺男儿,一句话里数个叠读名字,包括了自称,不肉麻才怪了!
然而下一瞬间莫提又正色道:"岁岁......这又是为什么?"跟随岁血的十二年间,岁血知道莫提不喜兵刃与杀戮,因而鲜少有这般举动。
"这次的买卖,对方对我知之甚多。目前我还不能判定他究竟掌握了多少。"只字词组隐藏的危险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虽然岁血面不改色,但莫提已然大汗淋漓:"岁岁......"
"......如果到时你绊缉了我的手脚,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岁血离去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莫提对这已无了岁血的空屋接语道:"如若真有此时,莫提绝不会防碍到岁血的......"
莫提虽结识岁血长达十二年之久,但莫提出生于书香门第,空有个头与一身蛮力却无丝毫武功。曾经岁血有意传莫提几招已作防身之用,但莫提拒绝了:"莫莫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功夫是何等精妙之技,定不是莫莫学的来的。"当然,此纯属无稽之谈。但对于杀生,莫提还是不愿为之的,索性什么都不会,甚至避讳兵器,免得临阵难以自控。虽是这么说,那为何莫提会长久跟随被江湖人士称之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的岁血左右?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了。


岁血十五岁学成,十八岁自立,二十后岁名满江湖。其间,除了已亡故的师父青冥与相随左右的莫提外,几乎未再有人知晓岁血一二。如今七年后,这杭州故地居然有人持师父生前一块爱惜有加的羊脂白玉要求岁血接一笔买卖。
由于杭州离京城甚远,而此事又事出蹊跷,岁血不得不亲自南下调查。根据情报网与这几天来的探察,岁血已摸清了十之七八。
买主的真实身份是商贾人家的寡妇雪梅,从夫姓,周氏。这周雪梅十五便嫁作人妇,十七丧夫守寡。由于其手段独到精明,虽年幼且无夫但仍逐渐掌握了夫家的主权,直至亡夫父母双亡后,彻底主持周家,经营生意买卖。起初有些本家对于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相当看不顺眼,但几年间,周家家业兴隆,来往与达官显贵,在地方上颇具盛名。于是也渐渐的没了人在台面上谈及此事,最多在茶余饭后嚼嚼舌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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