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坏人,他自私,最自私的其实不是用温柔留住他的玉弦,也不是用内疚困住他的孙灵,是他自己,用了一个叫爱,一个叫责任,让玉弦混进了这苦水中,然後让孙灵受到了她不应该受到的冷落。
就连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因为最简单的一个原因,下半辈子,他只想跟玉弦一起过,看著玉弦笑,听他奏琴,与他对饮,吟诗舞剑,他为了玉弦,一切只为了他。
「把孩子留给霍少夫人,霍公子也真有为她著想。」沈红玉轻说了一声,一个孩子,真的足够一个女人,心满意足的活下去了。
「红玉,你就别再揶揄我了。」霍展宇尴尬的笑了一声。
「红玉不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初玉弦的爹过世时,我不也只剩红尘楼跟孩子吗?我不也好好的活到现在,霍公子不懂,孩子有时候,会比丈夫来得重要,毕竟,那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沈红玉解释道,全然没有一点想拿霍展宇当笑话看的意思。
「如果灵儿当初被指配为婚的,是另一个男人,或是她爱的,是别人的话,她应该会很幸福的。」
「也许现在,她也很幸福啊!」沈红玉笑了。「好了,既然现在一切我都知道了,我也不便久留,我得回去看看玉弦的情况。」
「玉弦他......」想起了,霍展宇刚刚看到他就觉得他不太好,从没见过此刻,如此苍白的人儿,他那一刻多想把人儿拥入怀,跟他说他回来了,但他不能,出现在他面前,自己已经太危险了。「他没事吧?」
「那得请霍公子加快行事的速度了,只怕再这样下去,玉弦撑不下去了。」沈红玉轻咬那豔红的嘴唇,这样说著。
霍展宇一惊,伸手抓著她的双臂,紧张的问:「红玉何出此言?玉弦除了生病之外,是不是还有什麽问题?」
「那是心病啊,霍公子!」沈红玉说。「他以为霍公子已经不在了,早就没了活著的意念,是我跟雪莹每天守著他,怕他动了寻短的念头,也许这样,他才没有真的做出傻事来,但病了......就很难说了,他不想活,病根本不会好,他心里的病太重了,却无药可解!」
「我知道了,待皇上放弃搜寻我之後,我会再跟红玉联络。」一咬牙,霍展宇知道等不下去了,重重的点著头道。
「嗯,霍公子,你也得小心,别让前功尽弃。」沈红玉也不忘最後,交待著她担心的话。
霍展宇点点头,对沈红玉说了声慢走,她才点头,又悄悄的踱步至破庙的後门,推开木门,趁著没人发现之时,再次没入黑暗的後巷中。
好一会,沈红玉终於又从红尘楼的後门,回到楼内,她绕到前厅,看著各人依旧热闹的起哄,大厅灯火通明,就如平日一般,她才松了口气,踏上楼梯回到四楼玉弦的厢房。
「老板,你回来了?」看到有人推开玉弦的厢房门,在里面的雪莹已经起来迎向自己。
「嗯。」她关上了房门。「大夫已经离开了?」
「嗯,离开好一会了,也开了新的药单。」雪莹说。
「那玉弦可好。」
「刚吃过药,已睡了。」雪莹轻叹一声。「老板,玉弦他会不会撑不下去了?」
沈红玉看著雪莹那白如雪的肌肤,那优美的脸庞,她轻笑了一声:「不会,绝对不会。」
「真的吗?可是......他已病了快半月了。」雪莹实在忧心不已,她最心疼的就是玉弦,看著他身心都受著苦痛,自己却一点也帮不上忙,她心里著急不已,恨不得可以把病痛全都转移到现在身上去。
沈红玉彷佛给她确定似的再笑一笑:「真的,他又不是得到什麽大病,休养一下自会康复,只要我们好好照顾他,别再让他受凉就好了。」
不知道为何,雪莹觉得沈红玉这次离去见什麽朋友之後再回来,她好像变轻松了,刚刚她还忧心忡忡,眉头紧皱,现在却好像变了个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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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如此神态自若,刚刚去见什麽友人,得到了什麽好消息?」雪莹不禁问。
沈红玉摇摇头:「我能有什麽好消息?」
「比如说,霍公子......」
「嘘!」沈红玉忙示意她别说了。「我怎可能有霍公子的消息?连皇上也找不到他,我有何能耐找到他?」
「说的也是,如果霍公子回来了,也不会找老板吧?」雪莹会意似的说,要找,也该找玉弦吧?如果他对玉弦还是有一份情的话。
这时,丫环敲敲门走了进来,对著她们二人说:「老板,陈员外来了,他想找雪莹到厢房一聚。」
沈红玉轻点头说:「告诉陈员外,雪莹马上就到。」
「是!」她得到指示後,就转身离开了。
沈红玉轻挽起雪莹纤细的手,说。「玉弦让我来照顾吧!你先到陈员外的房间去。」
「我知道了。」雪莹说,再转头看了床上已入睡的玉弦一眼,感慨的叹息,才举步离开。
沈红玉看著再次被关上门的厢房,回复了平静,她才缓缓走近床边,坐了下去。
吃过药而沈沈睡去的玉弦,呼吸轻微而平顺,偶尔像是难受似的,皱起了一双完美的眉头,他梦见了什麽?沈红玉抬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她这儿子,什麽时候开始,竟然连在睡梦中,也得不到这片刻的安宁?
「玉弦,我知道你难受......」她喃喃的说。「但撑下去,只要你撑得下去,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玉弦知道自己在梦中,是的,他清楚知道,但他还是没办法阻止一切的发生。
霍展宇抱著孙灵,下一刻,却又立即血流成河,他束手无策,想奔上前,却又发现自己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的跟霍展宇四目相投,交换著彼此的思念与痛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泪流过苍白的脸庞,血红的泪,他想叫,却哑口无言。他离开霍展宇,只想他幸福,为什麽却落得这後果?
万千箭从四面八方向著霍展宇齐发,一直刺进了他的四肢,刺穿了他的胸前,那个曾经温暖过他的胸怀,刺进了他的腹部,最後一支,刺进了他那强烈跳动的心房......他向自己伸出手,像在控诉著自己,又像在呼唤著......
玉弦......对不起......他听到了霍展宇这样对他说。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不要听到对不起,他放手不是为了听到他说对不起,如果真要这样,他当初是宁死也不会把他放走,回到孙灵身边,既然留在谁人的身边,他们二人都不能得到幸福的话,为什麽?他为什麽还要傻得连一起死的资格也放开?
对不起......
不准说!他不要听!谁都不准再对他说这三个字......让他死去吧!他不要活了,他不想活了,没有霍展宇的世界,他不想多留一会......
「玉弦......」
不要叫他,不要把他唤醒,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玉弦,醒来!」有人拍他的脸,疼痛把他的意识拉了回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剧烈的发疼著,咳嗽让他没办法好好呼吸上一口空气。「玉弦,没事了......没事了......」
好不容易停止了那让他受不了的咳嗽,他喘息著,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苍白的脸发著异样的红,绝美的脸透著深深的疲惫。
「来,喝点水吧!」沈红玉让玉弦靠著自己,送上了水让他喝。
「娘?」他总算清醒过来了,一对不见神采的明眸看著她。「我怎麽了?」
「没什麽,你作恶梦了吧?」沈红玉努力挤著微笑。
她没告诉他,刚才自己走进来时,赫然发现玉弦已停了呼吸,那一刻她有多手足无措,玉弦在发恶梦,豆大的汗水从他前额滑下,让他痛苦得宁愿停止呼吸来解决自己的苦涩。
所以她用尽力的叫唤他,要让他醒过来,让他醒来,他就会回复呼吸,不然玉弦一定会死,就会死了。
玉弦松了口气,「嗯。」他不想多说,只应了一声。
自上次的烧又发起来後,过了三天,他才又慢慢的退烧,病已慢慢的康复,但就如沈红玉对霍展宇说的,心里的病,除了他,无药可解。
「吃点东西吧!等会再吃药。」沈红玉说著,自床上站起来,不一会,从串珠帘後拿著一碗稀饭走进来。
玉弦真的饿了,这是他自生病以来,第一次感到有想吃东西的欲望。「谢谢,娘,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伸手想接过碗,却被沈红玉阻止了。「你哪有力气自己来?让娘来喂你吧。」
「我──不用了。」玉弦困窘的说,自他有记忆以来,沈红玉从没喂过他吃东西,他觉得不知所措。
「你觉得不好意思了?」沈红玉看到他的表情,不禁笑了一声。「你小时候,娘还不是这样亲自喂你吃东西,现在反而不会意思了?」
「娘喂过我吃东西?」
「不然你还是小娃儿的时候,谁照顾你,你总不会以为自己一出生就这麽大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以为小时候,娘都把我交给奶娘照顾。」玉弦低下头,缓缓的说。
「奶娘在你一岁时,就没再照顾你了......」沈红玉喃喃的道,微笑著像在回想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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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你。」一口接一口的吃过沈红玉递来的稀饭,玉弦低道。
「嗯,是什麽事?」
「你有喜欢过我吗?」
沈红玉吃惊的盯著玉弦,对上了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皎洁的眼睛。「当然有,我一直都爱著你,玉弦。」
「你没後悔,诞下了我?」
「你是你爹留给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会後悔?」
玉弦突然像如释重负似的点点头。
「玉弦为何突然这样问我?」沈红玉这时反问。「我一直让你觉得,我不爱你?」
「不!」玉弦摇头。「只是,我们之间,太平淡了,若不是展宇的出现,把我们拉近了,你跟我之间的关系,就像你跟雪莹姐姐之间的关系一样......」
「就像主仆?」
「我们在两年前,展宇出现前,从没这样聊过天不是吗?你从不会在我面前展现笑容,可是......那一次我中毒倒下,第二天却看到你笑得如此开怀,你不会表现你对我的关心,但自从展宇离开後,你对我突然就好像是一件寻觅很久,终於得到的瑰宝一般,捧在手心上呵护......」玉弦愈说声音愈小。
「这样,你不喜欢吗?」放下手中的碗,她梳理著玉弦的黑发,微笑著问。
「喜欢!」玉弦道。「娘,可是,如果终有一天,你会回复像以前那个,冷漠又难以接近的娘,我宁愿你从没对我温柔过......」
他失去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承受不起失去第二次,第三次了。
「玉弦,你这傻孩子......」沈红玉真的心疼了,她微红著眼眶道。「娘以前只是不懂表示对你的关怀而已,我以为对你严厉,就是为了好,我以为把你困在自己身边,就能保护你,却不知道这样反而接远了我们的关系,现在,我懂了,如果玉弦喜欢,娘永远都会这样对待你,没人会讨厌自己的孩子,你又怎会不是娘最爱的人?」
玉弦点点头,解开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小愁绪,他似乎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玉弦,等你康复之後,娘就带你到一个地方去。」沈红玉这时说。
「什麽地方?」他奇怪,沈红玉从没跟自己出门过到什麽地方。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不过你一定会喜欢的。」
「娘,不用了。」玉弦摇摇头。「我什麽地方都不想去,娘,我以後只想留在你身边而已。」
「这──」沈红玉笑了起来。「这是当然的,不过那个地方......你会更喜欢......」
「娘!」他突地感到不安,抓紧了沈红玉的手。「你要把我送走?你不想让我待在这里了?」
「不,不,玉弦,不是这样的。」她错了,现在玉弦敏感的情绪,自己还这样跟他说,只会令他更徨恐不安。「你跟娘一起去而已,那个地方,娘早就想跟玉弦一起去走走。」
「真的?」玉弦一对眼睛,透著不安。
「真的,你不要想太多,不然好不容易转好的病,又严重了怎麽办?」沈红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日一般,好让此刻毫无安全感的儿子平静下来。「别紧张,我去厨房拿药给你......你可以一个人吗?要不要我去叫雪莹来陪你?」
「不、不用,不用!」玉弦摇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娘放心吧!」
「那玉弦,我待会再回来。」还是不放心,她再握紧了玉弦的手,给他安心似的笑了笑。
「嗯。」玉弦也平静了下来,回了她一个微笑。
搜寻了将近一个月了,也许是霍展宇跟著那些游牧民族四处游走,躲藏得极好,皇上派人如何搜寻,也跟不上他转换地方的速度,最後,他把霍雷叫入了宫,二人谈了好久,最後霍雷终愿意放弃搜寻霍展宇。
之後的第二天,孙灵和霍天赐被传召入宫面见圣上和皇后,皇后的亲皇子都长大了,她正閒得发慌,看到天赐长得活泼可爱,喜爱万分,跟孙灵本已是远亲,又可怜孩子一出生就连亲父的一面也没见过,於是徵求了一下皇上的意见,想把天赐收了义子。
「好主意,皇后若真喜欢天赐,就把他收为义子,将来待他长大了,若真有能耐如他亲父,朕也可封他一官半职。」皇上说。
「既然如此,不知妹妹意下如何?」皇后听到皇上的回应後,微微一笑,转头对殿下的孙灵问。
「皇后,当然愿意!」孙灵听後,惊喜万分,忙跪拜著二人,感谢龙恩。
皇上之後也宣布,因霍展宇镇守边疆抗敌,护国有功,虽现在下落不明,但即日起也被封为护国将军,与霍雷齐名,赠予黄金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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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出的半月後,沈红玉也收到了霍展宇信鸽带来的消息。
「明晚子时,红尘楼。」沈红玉看完了手中纸条後,露出了既不舍又安慰的微笑。
玉弦的病总算是康复了,但因为一场大病,要把身子重新养好实在难事,因为他还是继续在服用著大夫开给他的安定心神之药,避免他晚上又出现睡不好的情况。
这给了沈红玉最好的一会机会。
第二天的晚上,沈红玉亲自去厨房端药,暗中下了轻微的蒙汗药,她在之前已问过大夫,这份剂量,足够玉弦睡到天亮不醒,也不会影响现在他身体状况。
她知道,这一觉醒来後,玉弦就不会再痛苦了,而自己只不过是从此得想念起玉弦而已,但得知他活得比自己幸福了,那一切就安心下来了。
她把药捧著,进玉弦的厢房时,精神难得很好的他正好在翻阅著书藉。
「玉弦,你还没睡?」沈红玉走近他身边,把药放下来问。
「嗯,今天精神好,所以想看著书。」他看著她放下的药。
「来,喝药吧!」
「这药,我等会再喝吧!」玉弦微微一笑,这样说。
「玉弦,药冷了就没效了。」沈红玉无奈的苦笑一下。
「我知道了。」其实他最近一直喝药,都快让他喝得怕了。「到底大夫开的药,还要吃多少天啊?」
讨厌吃药的他,可以连续喝上一个多月,已经是他的能耐了。
「今天是最後了。」沈红玉怎会不知道儿子的喜恶,忍不住偷笑了一声,安慰他道。
「好吧。」玉弦也知道沈红玉是为了他好才一直催促他,所以他放下书藉,拿起微烫的药一口气的喝下去。
苦!苦得他紧起了眉头。
「好了,那娘不阻你了,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嗯,娘也别太累了。」
沈红玉拿著空碗离开了玉弦的厢房,把碗交给正要前往厨房的丫环,然後自己回到房间,让信鸽绑上了纸条,让它飞往霍展宇的藏身地去,告诉他可行动了。
直到他透过窗户,看出走廊,看到玉弦房间的灯光被弄熄灭後,她再次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慢慢走出房间去。
她走得很慢,很缓慢,似乎想为自己和玉弦,留多一点的相处机会,然而那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即使走得多慢也终会到达终点,她推开门,再一次闪身进入玉弦的厢房。
玉弦已经在床上睡著了,她打开了最靠近床的那个窗户,坐在一旁守候著。
信鸽飞离开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後,有人如风一般翻过了红尘楼後门的围墙,轻跃著,易如反掌的踏上了那被打开了的窗户边,一对黑眼睛在黑暗中彷佛发著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