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高兴吗?」霍展宇突然伸手,执起孙灵那白哲的小手,包紧在手掌心中。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孙灵征了一征,又随即掀起微笑:「怎会?你安心的去吧!」
「嗯,你能了解就最好不过了。」对孙灵露出了久违了的微笑,霍展宇今夜的温柔来得突然又出其不意。
孙灵羞涩的红了脸,垂下了头。「那什麽时候要离开了?」
「等爹跟皇上商议好一切就可出发了,大概再十日左右吧!」
「嗯。」
「娘子,那今夜我们就早点就寝吧!」霍展宇突然把孙灵轻抱进怀中,这样低声说。
孙灵愣住似的直盯著霍展宇看,一切的举动都太让她措手不及了,但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有如此亲密的举动也无奇怪之处,只是半年以来,从没有一晚,他们是会同时就寝休息的,每次,都是霍展宇等自己入睡了,才更衣就寝。
「展宇......」
「嗯?」温柔的应了一声,他把孙灵放了在床上,暧昧不已的气氛凝绕在二人之间,眼波间的一触一碰,都让那股火花彷佛要一触即发似的漫延著。
「为什麽?如此温柔的你......」
「我们本来就该如此,不是吗?」霍展宇俊朗的脸就近在咫尺,让孙灵目眩。「难道你不喜欢吗?」
「没有......」她看著霍展宇低下头,印上了她的唇,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全吞没在彼此的一呼一吸中。
床帘被放了下来,夜......再也无言。
沈红玉当天晚上就收到了霍展宇给他的口讯,知道了他很快就会跟随霍雷出征边疆,成功与否,就看他在边疆该如何部署,只是......真的会成功吗?沈红玉不敢细想,霍展宇愿意为了玉弦放弃身边的一切,那份深厚的感情,他对玉弦的情谊,她又怎会不知情,因此,她也不说什麽,只回了他一句『万事一切小心』。
半年以来,玉弦已经没再提起霍展宇了,每次若自己或雪莹有意无意提起时,玉弦都会巧妙的转移话题,再不然就笑著不回答,这个人就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般,不留痕迹,是的,表面上,那曾经把玉弦伤得最深的那个痕迹已经再也看不出来了,只是心底里那道长长的血痕,是否也可以如此轻描淡写,一个微笑就能消失,没有人知道,玉弦不愿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他又开始奏琴了,一切就像回到半年多前一样,还没遇上霍展宇前,那个天真而恬静的玉弦,只是失了灵魂,却再也奏不出动人心弦的曲了,那不是平静,而是心死。
「娘!」玉弦在背後叫了她一声,手中那还没送出去的纸条捏紧著,不想让他看见。
「玉弦,奏完琴了?」看玉弦抱著琴走进来,她示意他坐下来,看他把琴放一边,然後坐下来。「这琴音质没抱月好,你真的不要娘再帮你找人制一个新的?」
玉弦微笑著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毁了就毁了,即使一模一样,它也已经不是抱月了。」
「好吧!你喜欢就好了。」沈红玉看著儿子,「你来找我有什麽事吗?」
「看你一直躲在房间中,怕你是不是生病或不舒服了,所以特别来找你。」玉弦忧心的回望著沈红玉,他很不安,虽然表面努力装作没事,可是他很怕,会再有什麽东西,从自己身边离开。
「我没事,只是今天客人不多,我就在房间处理点事情而已。」
「真的吗?」玉弦不敢表现出他的怀疑,但语气却还是忧心忡忡。「你真的没事?」
「嗯,我身体肯定比你还健康,倒是你......」沈红玉苦笑说。「晚上还是睡不著吗?」
玉弦摇了摇头,他睡得著了,却总是被恶梦吓醒,梦中,全是霍展宇的无情,全是他转身离开,不屑一顾的画面,每每让他惊著吓醒,才发现自己泪流满脸,但他不能给别人知道,他早就说过,不能再装成弱者,再装作受伤的人,他知道再自怨自艾,也不会有人同情。
因此,玉弦想了多个不成眠的晚上,决定还是把自己买回来的那把纸扇送了给霍展宇,上面写的,他知道霍展宇会懂会明,当时他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成亲是为了他,叫自己相信他,那麽,他决定再用自己那四分五裂的心,相信霍展宇一次,他等,一直的等著看,霍展宇那句为了自己,到最後究竟做了什麽?
是这个信念,每天每天都在支撑著自己,不让自己倒下,他希望有一天,他醒来时,霍展宇会出现在他面前,笑著告诉他:「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怎麽了?」看玉弦一时没回话,沈思了下来,沈红玉问。
「没,我已经没事了,也睡得很好,娘亲就别再为我忧心了,我会多点照顾自己的。」
「你懂了,我就自会放心。」
玉弦点点头:「娘亲已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今晚,就跟玉弦一起吃?」
沈红玉想了想,笑起来:「好啊!我好像从没跟你一起喝酒过,要不要再准备一壶香酒,跟娘亲细酌一下?」
「好啊!就依娘亲的主意。」
「那玉弦可到厨房叫厨子准备吗?」手中的纸条还没送出,藏起来的信鸽也一定会被发现,因此她得尽快让玉弦离开,再送出口讯。
「好啊!我也顺便把琴放回,娘亲,我等会再拿晚膳一起回来。」
「嗯,去吧!」沈红玉点点头,目送著玉弦离开,关上房门时,她才连忙把纸条绑在窗外的信鸽脚上,再放他回去霍府。
61
半月後,春暖花开的四月中旬,霍展宇随霍雷大将军出征边疆,以跟霍雷将军共同镇守边防。
这也是沈红玉最後一次收到霍展宇的口讯,上面只写了一句:「一切,就看成与败。」
霍展宇出征的消息,不出三日,就传遍了京城,也传入了玉弦的耳中,那一天,是雪莹告诉他知道的。
「他要出征?」玉弦听到这消息後,难得的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惊讶的神色。
「嗯,才大婚半年,就立即随军出征了。」雪莹见他好像有想谈下去的兴致,也就随著他的回答而说下去。「玉弦不觉奇怪?」
「这也并无奇怪。」玉弦微微一笑,回复了之前的淡然,继续为雪莹和自己泡著茶。「他的父亲就是大将军,现在是国难当前,怎能因为新婚之尔,就拒绝出征?」
「可是,玉弦,你都不担心吗?上了战场,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不说,连有没有命回来也难以猜测......」雪莹说。
「姐姐,你这番说话,告诉玉弦有何用意呢?霍公子是生是死,现在已与玉弦无关了吧?他已是人夫,也早与我断了关系,他自有人为他担心,什麽时候,要我忧心他了?」玉弦一对明眸半垂,凝视著冒著热气的茶,再抬首看著窗外,那已冒出新叶的树枝枝头,润绿了一片沧然。
「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玉弦没回答,只是迟疑了一会,才缓缓点头。
「你什麽时候,学会了如此口不对心?」
「我没有......」不敢对上雪莹的眼睛,玉弦一直回避著她投来的目光。
「玉弦装得再无情,也逃不出姐姐的双眼。」雪莹笑了,笑玉弦的痴,笑玉弦的傻。「眼睛,骗不了人。」
「那姐姐从玉弦的双眼中,看到了什麽?」喝了一口龙井,入口苦涩,顺喉了而甘甜,一口茶,尝尽了人生的苦甜。
「一抹柔情。」雪莹盯著他看。「你对霍公子还是有情的吧?」
「有情,自心中;无情,也自心中,现在,我对他有情或无情,已经没分别了。」
「但你相信他不是吗?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头来。」
玉弦内心一惊,没想到她竟然能把自己看得如此通透。「姐姐,你从何得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雪莹缓缓道出他送给霍展宇的四句。「你不是这样跟霍公子说吗?」
「你偷看了......?」听到这四句说话,玉弦脸出现近来难得一见羞涩的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无意偷看,只是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纸扇,才打开一看,没想到玉弦在纸扇上,留下了让人一看就懂的诗句。」雪莹急了,连忙解释道。
好一会,玉弦才苦笑起来:「算了,看了也无妨。」
「因此,我猜对了?」
玉弦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不对?」
「姐姐,你就别猜了,你再问我也不会说,一切......就让他顺其自然吧!」
「玉弦,顺其自然,奇迹不会发生的。」雪莹无奈的说。
「我没有在等待奇迹......」玉弦说。「......奇迹,根本从来不曾存在。」
这个事实,他是直到最近才终於明白,这世界不会有奇迹,有的只是命运,属於每个人该有的命运,他不想去强扭命运而行,就等於他不想强逼自己去自以为,自己早已对霍展宇无情,装得再无情,也总是被轻易的击败,只要自己无意想起,就知道输了,从没胜算。
因此,他选择了相信,他顺从自己的心意而行,顺其自然,是最好不过的等待方式,是最不让自己难过的等待方式。
春去冬来,不知不觉,一年过去,自霍展宇出征後,一年未归,但也常有消息回报,零星的战事频起,霍雷将军跟霍展宇都奋力抗敌,力保边防的不失。
而孙灵在霍展宇出征前,其实早已有了身孕,刚刚在初冬的十一月下旬,诞下了一名麟儿,名字,则等霍雷和霍展宇回来再决定。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前,一场战事重创了外族的势力,自此,外族愈来愈弱,几乎不敢再随意侵犯边防,并似乎有归降之意。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并有消息传出,不久之日,霍家父子就可荣誉归来了。
只是,天意,总是不如人算的......
62
玉弦一人在小花园中独饮著暖酒,他已经十九岁了,长高了,人长得更为成熟,那不沾一尘的气质保持依旧,乌黑的秀发被偶尔吹过的冷风吹起,盖过了那张绝美的脸庞,在风中飞舞,然後又随著风停,重新落下,回复那般的恬静。
他不发一言,周围安静的彷佛这世上只独剩他一人,酒杯至唇边,轻舔著,这──不是平日自己爱喝的酒吗?为何今晚,竟会如此的难以入喉?
玉弦闭上了一对疲惫不堪的双眼,已经一整夜没有閤过眼了,他看著东方的弱光微渗,照亮了天边的白云,却照不开他内心的那份伤痛。
昨天晚上,一个消息在京城上传得热烘烘,他们都在传著,霍雷将军的公子霍展宇,其实在最後一次重大的对敌战役时,早已战死於沙场上。
消息不知从何传出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没经过探究,不知真伪。
只见玉弦一听,却已脸色发白,几乎脚下一软就要倒下去。
「玉弦......」沈红玉忧心他,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战死?他们说,谁战死了?」玉弦声音都发抖了。
「......霍公子,他们说,霍公子为了挡下射向霍雷将军的暗箭,以身护他,箭就这样......直没入霍公子的左胸......」沈红玉把自己听回来的消息,缓缓的,一字一字的告诉他知道。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刀,刺进他心内,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
「消息,是真的吗......」他要相信吗?这个消息,他应该要相信吗?
「可信性不高,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现在听说皇上也在探求真确性。」连沈红玉都担心了,她虽知霍展宇想藉出征而解决跟玉弦的问题,可是......战死一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他已经说服了霍雷,愿意为他做一场欺君之戏?
他们二人,早在霍展宇出征後,为避免被人发现,已没有通讯,因此,她也没办法亲自找霍展宇探问,她现在也只能等,若是假的,依计划之事,不出半年,霍展宇自会联络她。
那如果是真的呢?战场上,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没人知道每一个传回来的消息有多少分是真的,又有多少分是假的。
玉弦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已经到了脸如死灰的程度,沈红玉心疼的上前,把玉弦拥入怀中。
「玉弦,你还好吧?」
玉弦点点头:「好,我很好。」
浑身的颤抖,却出卖了他这一句的『好』。他没办法让自己停下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抖震,他努力跟自己说:假的,这一定是假的,若是真的,消息怎会拖至今时今日才传出,又怎会不是探子回报传出,这一定是假的......
「不要想太多,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嗯......」咬紧了下唇,眼泪却早已在眼眶中打滚。
不能哭,不能哭,一哭不就代表自己承认了那消息的真确吗?他不相信,霍展宇的那份相信,竟是叫自己如此痛心疾首。
然後,自己就一直未闭眼,直到现在。
眼泪从没淌下,他忍下来了,但他睡不著,闭上眼,他就会看到霍展宇被杀的情景,重复又重复,他就被吓醒了,醒了就不敢睡,於是他一个人坐在小花园中,等著天亮。
沈红玉也早早起了床,到了玉弦的房间找不到他,就知道他一定在那个曾经跟霍展宇喝过酒,有过那让他忘不了的回忆的地方。
「抽刀断水水更流......」
「你也懂?」来到那简陋的小花园,突然听到玉弦这句说话,沈红玉苦笑的开了口。「酒入愁肠愁更愁,那你为何还喝了一夜?」
「不喝,忘不了......」玉弦空洞的双眼,失了那神采,虽依然美丽,却渗入了无尽的伤痛。「忘不了,就会痛......」
「你想忘什麽?」摇曳不定的,是那毫无依靠,颤抖於风中的灵魂。
「一切。」内心的涩,自嘴边漫延开,沈没了整个人。「娘亲,我有错吗?」
「你错什麽?」
「错自己的不坚定,明明要断了,却还找藉口去相信,错自己走错了第一步,我跟展宇,根本一开始认识,就是错。」
「你到了现在,竟然否定起一切?」沈红玉走近他身边。
「可是,我已经什麽都不想要了,那些开心的,快乐的,痛苦的,难过的,伤害的......我全都不想要了。」玉弦说。「我其实从来没放过自己,我把自己逼得无处可退,成了困局。」
「那你别把自己困在死胡同中......」可是她什麽都帮不上,她好想现在就告诉他知道霍展宇的一切,让他的痛苦能减轻一点,能让他找个信念支撑下去。
「我没有,只是回忆困死了我。」玉弦深深的叹了一轻。
沈红玉不忍,把儿子拥入怀内,轻声安慰。「去休息吧!不要再想了。」
63
「娘亲......」迷迷糊糊中,玉弦无意识的开口。
「嗯?」抬手,顺了他那黑发,像在平顺他那不安的内心。
「如果展宇真的死了,我该怎麽办?」
「那你就把你刚刚说的回忆记忆通通抛开,然後重新过日子。」沈红玉努力作出轻松语调说。
「然後,就能回到以前一样了吗?」
「当然,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玉弦摇摇头,苦涩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他活得好,我才能撑得住,他死了,我就等於失去了半个世界......」
「那你至少还有半个啊,你还有我不是吗?」
玉弦靠上了沈红玉的怀中,软软的半昏睡过去,他早已喝醉,又一夜未睡,他累了,累得再也无法支撑起自己一点一分。
「娘亲......」可是,半个世界死了,那剩下的半个又有什麽用?他不想要了,他想连同这半个世界,跟那些回忆,都不要了。「我死了,你会觉得难过吗?」
「玉弦......」
「我想死......」
「不!」这孩子,到底在想什麽?沈红玉没想到他竟有寻死的想法出现,吓得惊慌失措。「玉弦,你不可以这样乱想。」
然而玉弦说完这句,就真正的陷入了迷昏之中,再也听不到一句说话。
那天之後,玉弦好像又走回了那个自我的世界中去,沈红玉被他那一个念头吓怕了,每日每夜不是自己就是雪莹陪在他身边,就是怕他真的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霍展宇战死的消息还是传的沸腾,到最後,听说是霍雷将军亲自发讯回京,霍展宇的确是在抵抗完最後一场战役後,就失了踪,原因不明,而且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但战死之说根本非真确之事,因为他们确认过所有尸首,里面没有一个是霍展宇,这又让玉弦燃起了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