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两人已来到添香楼,掌柜的一见来人,二话不说立刻笑脸迎了上去。
“这不是瑾公子吗?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福掌柜说笑了,多日没出门,对这添香楼的菜重华可是思念的紧呢。”被唤作瑾公子的白衣青年儒雅地道。
“哪里哪里,能得到公子如此赞誉,是添香楼莫大的荣幸啊,公子,这边请。”福掌柜殷勤为他带路,活到六十岁,才子俊贤他见得多了,可眼前这位名满全京城的瑾公子——他的涵养,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质却是连见多识广的自己也很难招架啊。
一上到二楼,重华就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挨着大街的那一边,一个英挺却冷峻的男子倚栏而坐,单手托着酒杯望着底下过往的行人,周身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骇人气魄。
重华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朝着男子轻轻喊了声,“爹!”
听到这声叫唤的众人莫不跌破眼镜——如果他们有的话。
虽然这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俩的关系,可是每次听到那句“爹。”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看起来更像是兄弟的男人坐在一起简直有如一幅画般迷人,可是他们竟然是父子。
而眼前这位被瑾公子唤作“爹”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同样风靡京城的擎天将军傲天。
若要说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瑾公子的父亲这话可不错,这位将军三十不到的年纪已是桀氏王朝官拜一品的武将,而他刚毅俊美,如天神般傲人的外貌与高强的武艺更使得不少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爱慕不已。
总而言之,将军府的这对父子,可说是不少达官显贵眼中的乘龙快婿。
“你怎么来了?”话虽这么说,可他却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他,傲天的表情有一刹那间的柔和,但又立刻替换上了一张阎罗脸,速度快的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爹的意思是,重华不能来么?”。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真是越大越喜欢跟他抬杠。
“可重华觉得爹似乎不太愿意看到我。”他笑着直视他深邃的眼,却看得他一阵心虚。
说不过他的傲天索性闭嘴饮起了酒。刚才是自己的错觉么,为什么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悲伤。
重华也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他端起酒杯仰头正要将酒倾入喉中时,傲天飞快地夺下他手中的杯。
“你还小,别喝酒。”傲天皱眉。
“我今年已经十八了。”他卸下笑,冷冷地说到。
“重华!”傲天定定地看着他,“你在怪我吗?”一定是这样的,他眼中的悲,还有他今天对他处处顶撞都是在怨他的不告而别。
“重华怎么敢怪爹呢,爹身为一朝重臣,为国奔忙也是理所应当的,尤其是平定异族入侵,确保我朝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多么光荣的事,重华高兴都来不及呢。”
“对不起。”他转头看向大街,有些不自在地说着。
重华楞了一下,随即苦笑到,“你又没错,何必向我道歉呢?”
“我不该一声不响就去了三年,连封信也没有给你捎来。”不止这些,还有……总之这一生,他都欠他。
“呆子。”真是个呆子,他气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呀,既然做不到为什么当初还要给他承诺呢。
“重华!”没想到他的口中也会出现这种词汇。
“我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喝个够吧,小秦,我们走。”话音刚落,他又挂上温和的笑,离开了添香楼。
重华,你变了,我不在的这三年里,你变了好多,变得更咄咄逼人,也更美了,望着他姗姗离去的身影,傲天情不自禁地想到,而心里却涌上种种复杂的感觉,无处可诉说,无处可宣泄,只能独自和着酒吞下去,留满腹辛辣在胃里翻绞。
明明是凯旋而归的一天,却倍感苦闷,真是酒入愁肠,不感甜,只觉苦。
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将军府,傲天不由得叹息,看来重华将这儿打理得很好。
还记得三年前他们刚搬来这里时,除了一栋宅院和皇帝御赐的匾额外什么也没有。
而如今,遍布在他周围的奇花异草与栩栩如生的石雕让他这个不怎么懂美的人也大感惊异,要不是大门上头的那块牌匾,他还真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呢。
傲天信步走在庭院中,突然间一曲忽快忽慢,时急时缓的琴音传来,高音处洪亮清脆,宛如黄莺出谷,低音处铿锵有力好似洪钟般浑厚沉重,傲天细细聆听,听到深处竟忍不住煽然泪下,等回过神来他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重华所在的“聆音阁”下。
一感觉到有人靠近,琴声嘎然而止。
“没想到你的琴也弹得这么好了。”记得他小时侯最讨厌练琴,总说那样太女孩子气。
抚着琴的手一滑,重华绽放一抹颠倒众生的笑,“人在孤独和空虚的时候总要找些事做吧,我不能喝酒,不能逛窑子,也就只好靠它来抒解了。”话中的意思,自然是怪他对他限制太多。
“我那是为你好。”一听见他说逛窑子,傲天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不舒服起来,照理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去那种地方也实属正常,但重华——他打从心里排斥他上青楼,总觉得那会使他沾染上世俗的脂粉气,而他应该是那么的清灵,那么的脱俗。
该死的,他在想什么呀,傲天暗骂自己的失常。zyzz
“是么?”重华原本冷冽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用略带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我爹呀,你所做的一切当然是为我好。”
忽地起了一阵风,将重华的发丝吹了起来,使这张本就美得不象话的脸看起来更飘忽,而那苍茫的表情却淡淡地透着一股悲沧。
虽只是一瞬间,但傲天注意到了,“重华,你怎么了?”他早该过了叛逆期的,可是这种反常的举动却让他猜不透个中原因。
“我没事,起风了,爹你刚回来还是早点休息吧。”没等他回答,重华已起身离开了他的视线,迷蒙的眼中却闪着点点晶莹。
“重华啊重华,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傲天无奈地想。
第四章 瑾公子
将军府的瑾公子名扬天下,传说中他知书达礼、学富五车,非但博古通今、琴棋书画各有所长,而且对天文地理、四象八卦也颇有钻研,更难得的是,瑾公子生得玉树临风、温文儒雅,貌比潘安、信陵。
尽管真正见过他的人不多,但如此远播的“威名”却使得众人对之深信不疑,早在瑾公子十五岁那年,从各地前来说亲的媒婆就络绎不绝,但都以“滋事体大,将军不在府中不能决定。”为由给退了回去,如今傲天将军征战归来,瑾公子也到了十八,这将军府的门槛,更是差点给踏破了。
一大清早的,将军府的前厅里就被一干媒婆们给挤得水泄不通,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年纪老大不小的女人们,别的没的本事没有,一张嘴硬是厉害得不得了,在久等不到人的情况下,就已互相开战当作磨牙,将这原本肃穆庄重的厅堂给闹成了菜市口。
“我说王媒婆你也敢来哪,听说上回经你撮合的陆书生和许小姐八字不合,让人家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刚进们就守了寡,你这不是毁了两家人吗?”不知哪里来的尖嗓子首先开了起来。
被戳到痛处的王媒婆也不甘示弱的喊回去,“哟,陈媒婆,你哪有资格说我呀,我可是听说你把个虎背熊腰、满脑肥肠,血盆大口,绿豆小眼儿的麻子脸硬是说成了体态轻盈、身段婀娜的国色天香,导致人家小姐大婚之日惨遭退货的可悲命运,这才是丢我们媒婆的脸呢,我说你当初怎么不说人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呢,这些形容到是不错啊,因为是被吓出来的。”
“哈哈……”堂上众媒婆的嘲笑声此起彼伏,大有掀开屋顶直冲云霄之气势,气得陈媒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够了!”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傲天冷着脸出现。
众人很有默契的同时禁声,本以为至少绕梁三日方散去的笑声一瞬间停了下来,没办法,做媒婆这行的,靠得可不只是嘴上功夫,更多的是要学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又不该干什么事。
媒婆们痴迷地看着高出她们许多的傲天——昂扬挺拔,充满了阳刚之气,那仿佛天神般刚硬伟岸的身躯不说,光是那张好象经过神之手细心刻凿出来的俊美脸庞就不知能吸引多少磁性动物趋之若骛了。
再看看他的背景,官拜一品的擎天将军,当今天子眼前的红人,最重要的是,傲天将军如今还单身,如此种种,他的形象在她们眼中顿时化成了一大箱金元宝。
可是,可是他一记足以杀死弱小动物,吓昏普通动物,惊呆胆大动物的冰冷目光扫射下来,她们就全部阵亡,连平日以凶狠乖桀著称的胡人的千军万马他都不放在眼里,她们这些个“弱女子”就是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打他的主意哟。
媒婆们纷纷泪撒心底,不过虽然眼前这箱金元宝已经生出翅膀飞了,她们就更不能放过另一箱了,相信作爹的不会不想自个儿的儿子幸福吧。
第一个挑战者——王媒婆不自在地抽动嘴角,努力牵扯出职业笑容,扭动着她过于丰腴的腰身凑上前去,“将军大人啊,瑾公子今年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不如把她的婚事交给王媒婆我,保证给瑾公子找一个才德兼备的如花美娇娘与他比翼双飞,从此夫唱妇随。”
真是可笑,他怎么可能让重华成亲?“犬子的婚事不劳各位操心,田伯,送客!”傲天面无表情地吩咐一旁的老管家,话中明显的不耐与不怒而威的气势将堂上的一干媒婆们吓得纷纷作鸟兽散。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闹哄哄的?”一个轻柔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慵懒,却在这嘈杂的厅里极具穿透力地传入每个人的耳里。
众人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身着白衫的重华对他们翩然一笑,眉宇间尽是温和怡人的神态。
“给瑾公子请安。”他的出现仿佛是森寒冬日里一缕阳光,将众人心里头的寒意和恐惧全部驱散,三尺冻冰瞬间化为一池春水。
这副光景所代表的意义重华立刻了然于心,他轻笑着开口,“呵呵,我爹就是这个样子,但他没有恶意的,更不会伤害你们,所以你们不用怕他,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只纸老虎而已。”
“重华!”傲天有些不悦他竟将他比作纸老虎。
“不知大家今天前来所谓何事?”他不理会傲天反而笑容可掬地问众媒婆。
“回瑾公子,我们作为媒婆,当然是来说亲的。”
“原来如此,我爹是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了。”说完还不忘瞥了傲天一眼,却不巧看到了威严的擎天将军喷茶的景象,“爹,你这样在客人面前太不礼貌了。”
“重华,别闹了!”傲天小麦色的肌肤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虽只是一瞬,却也足以毁他一世英明。
“瑾公子,我们是想给您说的媒。”她何尝不想连傲天的一块儿做了,只是没那个胆。
“我?”
“犬子还小,他的婚事不劳各位操心。”傲天冷声道。
“爹,大家一大早辛苦地跑来,听听又何妨呢?”重华笑笑,却直接否定了傲天的意愿,“你接着说吧。”
该死的,他在干什么,傲天虽不悦,却也没有加以干涉。
“就说这礼部尚书千金秦小姐吧,今年正值二八芳华,性格乖巧、温柔贤淑,而且长的娇俏可人,甜美至极,就是京城扬花楼里的花魁云芷姑娘也难及她一二。再说这秦大人身为礼部尚书,在官场中也可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人更是清正廉洁,就是论起家世这秦家与将军府也是门当户对,而且一文一武正好是天作之合。不知瑾公子意下如何?”王媒婆笑得花枝乱颤。
“若是那秦小姐真如媒婆所说的那般好,重华还真是想会一会她呢。”礼部尚书吗?
他不会是认真的吧,傲天皱眉。
“瑾公子这么说,真是老太婆我的万幸哪,这样吧,不如由我再跑趟尚书府,敢问公子想让我传些什么话呢?”王媒婆故意说得大声,话中炫耀味儿十足,可堂上的众媒婆虽气在心里也不敢在将军府的两位主事者面前造事。
“那就劳烦了,重华只想知道,下个月的花灯会,秦小姐是否参加。”
“这点小事,包在老太婆我的身上吧,不知瑾公子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这到没有,田伯。”
“小的在。”管家田伯恭敬地道。
“送各位媒婆出门吧。”
待管家将众人送走之后,傲天沉着脸开口,“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不喜欢这么拐弯抹角的他,让他猜不透他心里所想,而且他们之间分明有过那样的约定,他难道……
“爹何不耐着性子等下去?自然也就明白了重华的用意。”他亦真亦假地笑着,“好累呵,我回去补个眠,抱歉不能陪爹用早膳了。”
重华,你究竟要与我使性子到什么时候?看着他一步一个呵欠的走入内室,傲天心里更抑郁了几分,哪还有吃饭的兴致。第五章 秦小姐
夏末秋初的花灯会虽然比不上灵塔祭这样全国性的庆典,可仍是热闹非凡,作为地方性的民间活动,地处京城的花灯会已经算得上是比较有名的了,再加上灯会结束一个月后就是祭祀,因此所有京城乃至周边地区的人们皆把之当作祭祀庆典的前奏,不止百姓,许多身家显赫的达官贵人们亦是。
城南的青花别苑里,此时就聚集了不少权贵,这热闹的日子无疑也是他们与同级攀比,向上级谄媚奉承的绝好机会。男的比谁家的小妾多又美,女的比谁身上的珠宝重而贵,在外人看来倍觉无聊,但他们自己也倒是乐在其中。
“原来是瑾公子呀,今儿个一见您,又比昨个儿俊逸了几分。”一个脸上抹得比身上穿的还厚的贵妇人笑说。
“容夫人过奖了。”天晓得他已有数十日没出门了,至于眼前这位,上一次见到她应该是半年前的事了。不过这就是瑾公子,任何人他只要见上一眼就不会忘记,当然面对这夸大其词的恭维,他也早已经习惯。
“哎呀,这不是瑾公子吗?多日不见,瑾公子身体可好?”又一位打扮得十分“脱俗”的妇人叫到。
“托马夫人的福,重华一切安好。”
“这位是小女莺莺。”马夫人殷勤地拉过爱女,“莺莺,还不快见过公子。”
“奴家给瑾公子请安。”少女脸一红,低头给重华行了个礼,潋潋水瞳里却映出了他儒雅的影子,倾慕之意自是不在话下。
“小姐多礼了。”他笑得一派自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佳丽们环绕的景象,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莫不让人觉得他天生就该是游走于社交场合的贵公子。
“瑾公子。”王媒婆甫一进别苑,三两下就找到了重华。
他笑着向王媒婆点头示意。
“秦小姐已经到了,请公子随我来。”
重华跟着王媒婆在偌大的青花别苑里七拐八拐,一路上更是招呼不断,他俩朝着别苑地势最高的一处凉亭走去,只见假山后,一个紫衣女子手执团扇安坐于竹椅上,身边还站着两个沏茶的丫鬟,面貌很是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