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九梨

哎，再叹一口气，小秦认命地在黑夜中摸索回房的路，“这地方，不管往哪儿看都一样嘛。”皇上也真是的，也不过一年住一次而已，有必要造这么大吗？
他一路自言自语地走着，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庭院，突然间，一阵阵稀稀落落却极轻的水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奇心旺盛的他循着水声来到一处池塘，看着身旁越来越稀少的建筑和愈加浓密的植株，小秦免不了一阵发毛，想不到这大的吓人的别苑里还有如此偏僻的地方，希望不要有什么会“飘”的东西才好。
他咽了下口水，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了挡在面前的树枝偷偷望去，只见一具精瘦的男性躯体静静地站立在月下水中央，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手撩水擦身。
竟然是他？小秦兴奋地大喊一声“公子”，也顾不得现在是何时何地就冲了过去。
“啊？”重华听到叫声忙慌乱地想俯下身，小秦就已来到了他的身后，“公子，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会着凉的。”他伸出手想拉他。
“别碰我。”重华背对着他颤声到。
“怎么会……”仔细一看，小秦惊讶地发现他身上遍布红印，仿佛是被啃噬而留下的痕迹，纵横在原本就偏白的肌肤上，那么清晰。
这是……他暮地涨红了脸，就算是毫无经验的他看到这幅光景，也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很肮脏是不是？”重华幽若清风的声音传入小秦耳中，而他的身体正剧烈地颤动着，好象随时会被风卷走一般。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不是。”重华摇头。
“公子，就让小秦替你……”
“我说不是啊。”他毅然打断他义愤填膺的言辞。
“公子？”小秦不理解地看着重华，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人此刻看来却如此陌生。
“我是自愿的。”
“我不信。”
“我不但是自愿的，而且这一切都可说是我一手安排的。”他一口气说完，无忧无惧，好象事不关己，但若仔细看的话就不难发觉重华眼中的神色无比紧张。
“骗人！”小秦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不相信公子是这种人，我不相信。”
重华怔怔地看着他，身体却颤越厉害。
“公子。”不要，不要这样看他，他不习惯这样的公子。
“对不起。”重华调开视线，不想看到他受伤的表情。
“我不要听你的道歉，你只要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对不起。”
“骗子，你是大骗子，我一直以为你把我留下是真的要对我委以重任，枉我这些天来这么担心你，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了？”下人么？秦依痕的话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胸口。
“我……”面对他的控诉，重华竟无言以对。
“我讨厌你。”
“小秦？”他说的很轻，他却听到了。
“我真该死，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的眼中暮然没了往日的活力与热情，“希望公子不要怪小秦一时冲动冒犯了公子。”不再给重华说话的机会，小秦一转身跑了。
“哈哈……哈哈哈……”看着他渐渐变小的身影，重华双手抱肩在水中狂笑起来，这算什么，连小秦也不要他了么？终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一个个离他而去了。
哈哈，他抑不住纵声狂笑，直到眼角渗出了泪，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不是由于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所引起的，而是来自于心底那道无法缝合的伤口——他自己所扯开的伤口。
原本平静的湖面须臾间起了一阵冷风，重华光着满是伤痕的身子站立其间，怔楞地回想刚才戏剧性的一幕，小秦居然跟他说了那么文绉绉的话呢，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敲着他的额头笑着夸他的措辞有长进，可是现在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小秦恨死他了，他那么单纯，那么正直，自己却还要骗他，重华啊重华，真正该死的是你，说什么把他当作弟弟一样，到头来还不是伤了他……
天，在重华的不断自责中渐渐亮了起来，直到身体开始感觉到不正常的温度，重华才意识到自己已在冰冷的水中站了大半夜。
 
瑾公子病了。
宫里最资深的两名御医在重华的房里几进几出，只为了一场小小的风寒，虽说是区区风寒，可也让重华在床上半梦半醒地躺了三天。
这三天之中，灵塔祭的仪式已经完结，而桀王身边各亲近与不亲近的大臣也都大致了解了瑾公子的“特殊”地位。
“皇上，用膳的时间到了。”福公公率着几个小公公、宫女端着金银打造的餐盘侯在“病房”门口。
“下去下去，没见到瑾儿正在睡觉吗，要是把他吵醒，孤王治你们的罪。”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下去。”福公公手一摆，门口一干人全数退下。
啧，不过是生个风寒，躺了这么多天延误了回宫的行程不打紧，还连累他一把老骨头跟着折腾，太子殿下生病的时候也没这么劳师动众的，总有一天他会把今个儿受的苦全部讨回来，福公公边走边气愤地想。
“皇上，耽误了用饭的时辰对皇上的身体可是大大的有碍啊。”福公公一走，御医也立刻柬言。
“孤王现在要留在这里陪瑾儿，吃什么饭哪。”
“瑾公子只是得了风寒，躺个几天自然就会好了。”而且他又用了不少珍贵药材，哪会有什么大事。
“怎么，听你的意思是孤王大惊小怪罗？”桀王有些不悦，“小病小病，你们一个个都强调这是小病，那他怎么会睡了三天还不见清醒？”
“这……瑾公子天生体虚，可能是刚出生那会儿着了凉，因此落下了病根，体质不佳。”
“好了好了，这套说辞孤王都听腻了，出去出去，没有孤王的传令，谁都不准进来。”
“是。”御医无奈地退下，走到门口时他转身看了一眼仍睡着的重华，最后只能摇着头把门掩上，哎，只要是有心人都看的见现下的桀氏王朝国力是一天不如一天，皇上居然还沉溺男色，希望不要在有生之年让他遇到江山易主的那一天。
第十三章 不是孤单一人
灵塔祭结束不过几天光景，桀王就因宫中事务过多而在众大臣的催促之下不情愿地回宫，而重华正好以大病未愈受不住舟车劳顿为由留在别苑暂作休养生息，将军府的人则被“恩准”留下来照顾重华，理所当然的，即将与将军府结亲的礼部尚书府的人也可以自由进出这别苑，这是桀王为了让重华在进宫之前可以与家人多相处一段时间。
不过事实又是怎样的呢？众人表面上对瑾公子恭敬之至，可私底下却没有一个看得起他，昔日才华横溢，所到之处莫不人满为患的翩翩贵公子，如今却只能孤单一人，吹捧奉承的大有人在，真正景仰他的恐怕已荡然无存了。
瑾公子这三个字，说得好听是当今圣上眼中的红人，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个顶着“侍郎”头衔的男性宠妾罢了，在着男尊女卑的时代，身为男人却沦为同样是男人的玩物，即便那个人是皇帝，他也毫无尊严可言。
重华沿着荷花池漫步，本来就稍白的肌肤在刚生完病之后更先惨白，有气无力的姿态加上他此时郁郁寡欢的神情使整个人看上去都显示出一幅病态美的样子。
不过是几天的光景就已事是人非，得宠又怎样，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取得的成就只会让他更被人唾弃罢了，重华不禁感叹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他反倒落得个清闲。
“哟，还真是巧啊，居然在这里又遇上了大名鼎鼎的瑾公子，看来这别苑还可以再建得大一些，免的总是看见一些不想看见的东西。”远远地走来一个青年男子，看样子年纪比重华长不了几岁，却恁地意气风发，说出的话也攻击意味儿十足。
“二公子。”重华微笑着颔首，依旧谦恭。
“瑾公子可真有本事，短短几天就能飞黄腾达，稍长几岁的我真是自叹弗如。”话是这么说，可秦依痕脸上却是满满的不屑，摆明了讽刺他。
“二公子言重了。”感觉到他明显的敌意，重华也不愿与他多周旋，“还有些东西要整理，请容重华就此与二公子别过。”
“心虚了？”哈哈，心情大好。
他转身，“赶问重华是哪里得罪了二公子，惹得您要如此处处针锋相对。”
“瑾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青花别苑一事才过没多久就不记得了。”
“原来秦二少爷就是为了那件事而对重华记恨到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他的肚量，早知道就不要故意让他看见好了，省的现在他一逮着机会就狠狠讥讽自己一番。
“那可是婉柔的终身大事！”那件事？瞧他说的好象在路边随手拔了根野草那么简单，这个什么瑾公子，真是虚伪至极，偏偏小秦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帮他说话，想到就有气。
“既然是重华有错在先，重华就此向二公子道歉，若公子还有何不满，大可以说出来。”
“你……”秦依痕没想到他居然大方承认，一时语塞。
“呵呵，听说二公子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没想到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本想说他可爱的，不过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词，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死因是口无遮拦，重华偷笑，虽然眼前这个人跟他过不去，不过这一来一往之后，心情竟比方才独处时舒坦了很多。
“别把我当成只会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虽然看上去的确如此。秦依痕火大的看着重华，真是恶心，一个大男人没事笑成这样。
“重华从没有这么想过。”他看似轻浮无害，实则狡猾又细心，情场浪子只是他的保护色，真正的他是只精明的狐狸，自己又何尝不是？用温和的表情掩饰内心的阴狠，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我管你怎么想？总之以后你离我们秦家人远点儿，尤其是我妹妹。”秦依痕突然一改先前的吊儿郎当，正色道。太可怕了，连他都快被他那无害的表情给蒙蔽了去，何况单纯的婉柔呢？以后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呃，如果他叫小秦也不要理他会不会被砍？
“秦二公子放心，只怕重华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踏进将军府的大门了。”重华的脸垮下来，傲天绝情的话顿时响在耳际，开始一点一点啃噬他的心。
这……看到他着幅落寞的表情，秦依痕从小到大都没发起过的同情心此刻居然鸡婆的冒冒出头来，“瑾公子绝顶聪明，不会料不到今日之事，在下实在不解，你何苦如此，把自己逼入这厮田地，落得个孤身一人的下场？”就算讨厌他，但秦依痕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重华笑得惨淡，所有的人都自以为了解他，他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
“公子才不是孤单一人呢。”小秦叫嚷着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秦依痕，你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我家公子。”公子这么柔弱怎么经得起他的恶意攻击呢，瞧公子脸色那么苍白，一定是他干的好事。
“我欺负他？”小秦突然出现，接着又是一番莫名的指责，令秦依痕气得七窍生烟，什么风度都没了，只想拎起眼前这个矮冬瓜扒开头发瞧一瞧他头壳是否完好，论口舌，他哪是他们家公子的对手，就是要被欺负也是他好不好。
“瞎子也看得出来你还想赖？公子，别理这个烂人，我们走。”也没注意到重华还处在惊异中，小秦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跑起来，还不忘回头赏给他个“敢追来就要你好看”的眼神，留下了秦二公子在原地气的直跳脚。
 
“呼！呼！”小秦大喘两口气，朝着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重华憨憨一笑，“公子对不起啊，我跑的时候忘了你身体不好，把你累成这样。”
呼……重华摇摇头，此刻的他是惊大于累。
“不过我们跑了这么远，那个烂人也追不上来了。”
呼……他要是真想追的话，我们跑得再快也没用。又用力吸了一口气，重华不解地瞧着他稚气的脸，疑惑的表情瞧起来无比单纯。
“公子？”唉！小秦轻叹，他对这个样子的公子最没有抵抗力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跟我说话了。”重华语带委屈，天真的像个孩子。
小秦慌乱的摇头，“不是这样的，那一天是我太激动了，不管公子做了什么事，小秦都会一直跟在您身边的。”他信誓旦旦的保证。
“那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哎呀，那天我太冲动了嘛。”小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他也不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具体说了什么，总之后来他后悔极了。“公子待小秦这么好，要不是公子，小秦早就沦为路边野狗的大餐了，哪还有机会跟着公子学知识，跟着将军学武功，不管公子把小秦当作什么，小秦都会誓死效忠公子！”最后一句简直是喊出来的。
“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弟弟，别说什么誓死效忠之类的词儿，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了。”对于小秦，他一向是无所保留。
“我这么粗鲁，怎么会像是公子的弟弟呢？说出去没人会信的。”不过他还是好开心。
这孩子，重华笑到，“我做了那样偷偷摸摸的事，不怪我了？”依他正直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快释怀呢？
“我承认，刚开始是不能理解公子的想法，不过我在意的可不是那件事，而是公子你一言不发的走掉，也不知会小秦一声，难道我就那么不可信么？”
“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小秦太单纯，若告诉他计划，那事情会成才怪，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自己拿他没办法，也只好无奈的向他低头认错。
“公子！”小秦哇哇大叫，“你就是太好说话才会被秦依痕那个混蛋欺负，你又没错，干嘛要向我道歉。”公子这么聪明，他要做的事一定有他的用意在，是自己太笨了才没领会公子的意图，就算要说对不起也是他才对，小秦坚持这么想。
“是吗？可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呀。”他的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这让重华有些哭笑不得。
“反正都是那个大烂人的错，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误会公子，还害的您生病。”
“小秦，我生病跟你没关系，你知道的我身体一向不太好。”重华急急地解释，不希望他因此而自责，当然他也知道他口中的“大烂人”指的是谁。
“公子啊，你就别再解释了，总之都是那个混蛋害的。”小秦一口咬定，把过错全揽在秦依痕身上。
“呵呵，你一口一个混蛋、烂人，看来那位秦二公子真是得罪你不轻。”重华绽放了一抹近日来最为美丽的笑，颠倒众生，可是小秦竟然没有注意到。
“您都不知道，他有多过分……”小秦夸张地比划着，却突然感到哪里不对劲，“公子，我怎么觉得你笑得好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