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不绝的叨絮完他一缸子的委屈及自卑,最后甚至是嘶吼出声,连同眼泪地弹了出来,没有一个人,能在满心自卑的情况下去面对令他自卑的人还能谈笑风生,那种屈居于下风的感觉有够呕。
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脸,原策抽来一叠面纸止他泛滥的灾情。这次的挫折可以说是他故意安排给柳梓维的,目的就是让他了解如果不相信"诣原",他所面对的前路会有多少荆棘、坎坷。他要柳梓维的心真正靠向"诣原",现在目的达到了,倒是不知道能引发出柳梓维这么多的自卑,想来,自己是有些残忍了。
"我的确不该这么急着把你推到这些东西面前。"他自我反省。
"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柳梓维没有领会原策的弦外之音,只是抬头让原策替自己擦去泪水、鼻涕。好喜欢这样的气氛、好喜欢他靠近自己的感觉、好喜欢他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道......让他不禁想撒娇。"我就单纯的做我的学生,钱交给你们去赚不好吗?"
"当然不好。"
回答他的,不是原策。
客厅的偏门旁,管家满脸抱歉的站在突然开声的男人身后。因为知道原策正在柳家,他想先通报一声,谁知植寻依然是有礼的三言两语打发了他,并且在偏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好一会儿。
"作为一名股东,而且是柳氏未来的继承人,你倒是很喜欢让自己的利益受损啊。"植寻走过来,大刺刺的在两人对面坐下,并嘱咐管家端来一杯茶--他在柳家的地位向来超然。
"原先生说了会保障我的利益,他会立契约为证。"
柳梓维有些惊慌的看着三个月不见的植寻,原以为已经稍平息的激荡再次旌动着,让他不禁更依偎向原策。不够......三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让他丢淡对植寻的感情......
"当然,立约人是他,你们两人懂得钻法律漏洞的也只有他。"植寻优雅而好心的提醒着,略过柳梓维对自己陌生的态度,直接对上原策那双正严苛估量他的锐眼。
"诣原"集团的"皇太子",原氏家族中唯一具备知书达礼美德的原家子弟,在商界锋芒毕露,却不会遭来无谓的嫉妒与猜疑。明明不是什么温和派的人物,但每个人都称赞他的礼谦和善,却没有人看得出他的一双锐目,迸射着极具侵略性的光芒。
这样的人物,难怪涉世未深的柳梓维撤下了心防。植寻在心中沉沉的想着。
"找律师代表双方、公开立下契约,以这样的方式立证是我会采取的方式,如此一来,我必须同时承担起‘诣原'的信誉风险,我没有理由抹黑自己个人和公司的形象。"原策依旧沉稳的保持着唇角的平线,没让植寻无形的攻击靠身。
"好不到哪里去,届时只有两个结果,其一,梓维被你夺去股份却只能发黑函书中伤你的声誉作反击;其二,他永远是‘诣原'的一个股东、奴隶。"
"我好吃好住,不会成为奴隶的。"柳梓维出声维护原策。
"不,我说的不单是生活上的奴隶,"植寻朝柳梓维笑笑,目光如炬的看向原策。"我所指的,还包括思想、心灵上的奴隶。"
原策心里一沉,当下明白,这个男人,并不如他样貌所表现的文弱可欺。
"植先生有什么高见?"
植寻再笑,"真难得,你我没见过面,刚才梓维也没介绍我给你认识,你竟然一开始知道我这路人甲的身份。"
惊异的目光投射而来,见到植寻成功的撩拨起柳梓维对他的疑惑,原策知道他并不单纯是柳梓维的童年玩伴而已,"柳梓维有提起过你。"
"或许吧,"植寻不再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去,啜了一小口茶,将主题重新纳回正规,"在你面前我不敢说什么高见,我只是替他拒绝与‘诣原'立契约这么糟糕的条件。"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傲慢的说和"诣原"立约合作是件糟糕的事情,原策沉冷的看着植寻一脸闲适的表情,问:"植先生凭什么代替柳梓维决定他的股份该如何使用?"
植寻放下茶杯,斯文的笑貌令人如沐春风,但那双精光四射的黑眸却叫人提心吊胆不已。
"就凭我手中百分之二十八的柳氏股份,以及,柳梓维未来五年监护人的身份。"
在通往云端的过程中与站在商界金字塔顶尖的"诣原"对决,该是件多么让人兴奋、期待的事情呵。
看着柳梓维震撼的表情和原策严峻的神色,让植寻知道,和过世的柳妍董事长打赌的游戏正式拉开序幕,沉睡了八年,他要觉醒了。
觉醒之后,一切蓄势待发,而五年......对他而言,那是太长远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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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那个柳与翰!都一只脚踏进那槛门了,还摆了这么一道!"
诺大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就见原伟行狠狠的一章击向桌子,石破天惊的拍案声比惊木更嘹响。
"爸,留点口德,难免以后您老身体不好时别人对您有同样的念头,"原策沉静的劝抚父亲。"再说,柳梓维也询问过律师了,这个不是柳老董事长的意思,而是柳妍夫人过世前立下的遗嘱。"
"侦讯部的人不是说那百分之二十八的股份是在柳老头子的老朋友手上吗?"原赫愤恨的问。
"很显然是个幌子,讯息的错误也可以是人为故意误导外人的。"这误导成功让植寻隐藏于幕后,并且在他回国后的四个月里,让他毫无阻碍的暗地联合了柳氏其他的股东,让"诣原"对柳氏股东防线的冲破以失败告终。
也直到植寻主动掀开自己的面纱,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搜集他生平的资料。
父母不详,从小在柳氏捐献的一家孤儿院里长大,十五岁,也就是柳妍病逝那一年,被柳老董事长带回柳家,在柳梓维身边担任类似保镖、玩伴之类的角色,没有任何动手干架的记录,却是个让柳氏家族旁系头痛得长瘤的人物。十九岁时被有计划安排到英国剑桥留学,只花了四年的时间,便拿到了商学硕士学位。资料很笼统,只是描述出植寻二十三年来大概的成长轮廓。
"这份资料过于简单,也并没有详尽记录他的事情,想必他还有一些东西有待去挖掘!"原苑仔细看着资料分析喊,那些没有搜集到的资料里,说不定就能找到这个男人的弱点。
"还挖掘什么!现在他稳稳的占着六成多的股份,我们在柳氏的话事权就这样被夺回去了!"原骐沉不住气的大嚷。
原策缓缓走到窗边,往上瞧着城市的蓝天。柳梓维对植寻存在有极深的感情,这是柳梓维在植寻面前最最不利的劣势,而植寻近日的行为却完全没有当日柳梓维所描述的、全力保护他的迹象,并且直接忽略柳梓维这个柳家继承人的存在,开始代表柳氏出席商业活动、下达重大决策的决定权。
在大楼与大楼的夹杀下,想要看到广阔的天空,何其不易?尘世的秽气直上天庭,污去了天空蓝的权利,若想呼吸,必得更上高楼,才不会觉得大楼的林立彷如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怪手,企图拧住自己呼吸的权利。
而植寻,到底有多危险?
原伟行父子五人正在为植寻的空投出现烦恼不已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秘书告知有某植姓访客来访的消息,让他们大眼瞪小眼的不敢置信。
"请他进来。"原策首先回神过来下命令道。
二十三岁的商学硕士,柳妍夫人和柳老董事长八年前便在柳家埋下的一颗种子,能让两位优秀的商业前辈下这么大的赌注,植寻的能力在什么程度上呢?只不过是刚刚在商业冒出头,值得他们放着成桌的公事不动手,思绪全不由自主的转在他身上吗?
暗红色的大门被打开,西装革履的植寻走了进来,带着无框眼镜,更加烘托他儒雅的气质。
一个表里如此不一的男人,这是见到植寻后,原家五人在心中同时涌起的念头。一个精明冷静的男人,应该是佐以一张英挺强悍有气势的脸不是吗?眼前的植寻,几乎完全颠覆了人们对商业钜子刻板的认定,即使披上战袍,也是文弱的学子气质--他是那种任何人看到,都想把他当高级艺术品般供着,想保护他、代他出头的人。
谁也没能想到,这个表面风平浪静的男人,内心盘根错节,满是谋略家深思熟虑。
"你来这里做什么?"原伟行坐在转椅上,威严的问着,可铁青的脸色却极其类似月圆之夜的僵尸。
以一笑回应原老先生的质问,植寻直接将一份邀请函交到原策手上,"这是柳氏和韩国‘NME'电子集团签定合约记者招待会的邀请函,你是大股东,请务必参加。"
原策皱起眉,"柳氏拿到了‘NME'集团的合约?"那是韩国十大电子生产商,台湾电子产业企业为这合约无不争得头破血流,柳氏竟然取得了这份合约,而且还是在‘诣原'毫无参与的情况下?
原赫火气冲天的走到弟弟面前嚷,"阿策,这小子分明是将‘诣原'剔除在柳氏的董事局外!你闪开,让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哼,想我高中时还是学校的......"
"大哥,你冷静点。"原策向妹妹和弟弟使眼色,让他们赶快把大哥拉下去。
"原赫先生对家族的维护非常值得敬佩,"植寻倒是一脸的赞同之意,"但我想你还是需要一些专业人士的意见。"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需要专家的意见才能进董事局吗!"原骐也来气了。"我们就是专家,不需要什么其他专业人士!"
"我说的不是商业专业,"植寻好诚恳、好善意的道:"你家人的性格缺憾,我认为已经达到必须寻求专业治疗的程度。"
"你说什么--!?"四把声音同时失声锐气的吼出来!
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商业奇才,但他绝对是个能把圣人逼成罪人的奇葩,今天自己算是见识了,原策叹口气,唤来警卫部的人将其余四名原家人拉出办公室。
"你的警卫们劝阻原老董事长他们时十分有默契,想必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撒下漫天怨气的男主角悠闲的坐在沙发上饮着茶,压根没半点愧疚之色。
"让你见笑了。"原策依然有礼沉稳的面对着。
植寻小啜了一口茶,知道原策对自己的探视,他也不隐藏自己对原策更多的好奇,并回以充满评判意味的视线。
他有着与精明作风相得益彰的相貌,看起来就是很典型的商人,英挺的仪容显透着圆滑、冷静,举手投足之间传递出内敛的气息,彷佛天下的绝顶难事到了他手中,全成了轻而易举的芝麻小事,那份精练能干的气质足以让每一位坐在他面前的客人感到信任。
"原先生想和我谈什么?"植寻放下茶杯问:"关于梓维的吗?"
"可以这么说。先把我们各自的立场放在一边,我希望柳梓维多接触商界事务,这对他的未来及柳氏的未来都很有好处,可是你似乎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不用怀疑,我对你的建议很有意见。"遵循实话实说的美德,植寻直接抛出答案:"他的经商头脑和蚊子一样大,如果经历了上次企划案的事情后你仍觉得他‘奇货可居'的话,我会诊断你的感官功能失调。"
"什么?"原策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专业名词。
"美尼氏综合症--更年期常有病症。"
一口茶险些呛岔了原策的五脏真气。
"请保重。"植寻善意的给他一句祝福。
"谢谢,"原策逼迫自己冷静接招:"言归正传。我虽然认识柳梓维不久,但对他有大致的了解,只不过十九岁的男孩,心里却堆积起不少的悲观思想。"
"你说得还真客气。"植寻刺耳的回一句。
"他曾说过,像他这样的人,若不是揣着那些股份,不消十年就会沦落街头,变成无家可归的游民,每天睡在菜市场。所以,我希望他能好好规划一下人生......"
"看来他有做人生规划嘛。"植寻打断原策的循循善诱。
"有吗?"原策好奇了。
"沦落街头、做无业游民、睡菜市场不是吗?听起来就像人生规划,而且很创新。"
和这种人讲话真累!原策拉直了唇线,两手臂交错平稳的搁在胸前──只有自家人及亲信才能判断出,这个充满毅力的手势代表龙头老大开始失去冷静了。
"听你的话,是不打算栽培他咯?"
"既然你这么热心,不如亲自接下这项深具愚公移山精神的高尚教育事业,你的能力理应比我所听说的还要厉害。"把高帽送上,也顺便抛出烫手山芋。
"如果他只愿意接受你呢?"原策阴沉的看着他。"他是你相交了八年的朋友,你要眼睁睁看着他的人生继续腐烂下去吗?"
"不会,"薄唇漾起向上的儒雅弧度,植寻的黑眸深沉如谜。"那时我会闭上眼睛。"
穆肃而哀悯的口吻,活似在告别式中祝福亡者安息,一路好走。
5
夏末秋初的台湾商界,比往常添加了一笔诡谲,波涛汹涌的情况就如台风抵达小岛的凌乱状况。
一个真正成功的商人,永远不怕没有舞台,因为他会为自己创造舞台。这句话在植寻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挟持着百分之三十九的股份空降柳家已经是件十分骇人的新闻,而,只要出了名,他便开始创造更多的利润,上财经节目,接受商业专访,一步步的铺路,接着便是大展拳脚。首先撤掉企业冗员,把所有贷款利息一分不少的收回来,用这些钱扩张厂房,接下了几份国外电子零件原料的订单,单是这三个月的外销订单,就已经超过柳氏去年一年度的总额,连带着柳氏的股票也开始一路飘红。
接手柳氏三个月,植寻便交出了台湾商界入秋以来最亮丽的一份成绩单。
柳氏各股东及亲族们对此可说是又悲又喜,百味杂陈。这些人绝大部份都把柳氏当提款机任意取而不还,也在植寻的手段下一一吐了出来,归还那些从不属于他们的钱,而他们手中也都握有股票,柳氏股票大涨,他们帐面上的资产多了好几个零。在这一失一得之间,他们对植寻简直是气恨惊喜交加,深觉这外表温雅的男人非常不好惹。
他们虽然数钱数得笑呵呵,几乎笑歪了嘴巴,但也深恐就此养出后患,外界早传植寻野心勃勃,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自小对软弱的继承人下功夫,博取其信任,如何能不惊心呢!无论如何,他们必须阻止宝座被外姓人篡夺的事件在柳家发生!钱要大大的赚,但也得要适时的阻止植寻坐大成祸国殃民的妖人,于是他们不时聚在一起吱吱喳喳的商量着压制他的对策。
目前看来,植寻是柳氏内急欲排挤又慑于其战绩、依赖其战斗力的头痛人物。
这晚,由亚洲最权威的"商业名流志"所主办的「商业年会」是许多企业老板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得到邀请卡,务必要参与的场合。
虽然说获得这张邀请卡是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不过,它也不见得抢手到那么百分之百--
原家已经是第五次被邀请了,不过原策一向没空参加,要不是今年年会的地点在台湾,而且植寻也代表柳氏接受到邀请的话,他应该会像去年那样,把这张人人趋之若骛的请邀卡给丢到碎纸机里去。
"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种场合?我没有收到邀请,来这也只能被人嘲弄。"柳梓维喝着手中的红酒,对身上的一套西装极其不爽,这种正规正举的东西从来就与他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