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来学校?泽……”他正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
我不由笑了笑:“泽以后都不会来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什么意思……”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呆楞楞地自言自语。
而这时我的目光已经越过方的身体看到了立在他身后的本……
楼顶上,本如约而来,他没有靠近我,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目光闪烁地看着我,却不说一句话。
我远远地望着本,他脸色苍白,面颊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我问他:“你好吗?”
他瞥了瞥我,露出了略带苦涩的笑容:“托你的福,我每晚都睡得很不好……”
“良心受到责备了吗?”我问。
本看看我:“呵……”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杂物:“有人做了比我恶劣不止十倍的事,现在也活得不错,更何况是我了……”
他深深地看着我:“我睡不着是因为你。你这个世界上我所知道的最坏的坏蛋之一。”
我忍不住笑出声:“我想你以后可以睡个好觉了。”我走到他的面前递给他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他狐疑地望着我,我示意他打开看。他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了当初他签下的那二万元借据。
“我要走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打算从他的身边走过。
本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想问你……”
我停下来看着他。
“当初,你……你和我……只是打算利用我吗?”他轮廓平庸的眼睛发出了逼人的光芒。
我看了他好久,然后说:“是的!”
他慢慢松开了我,垂下了眼,在沉默了一会之后,他问我:“你还回来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摇摇头。
“永别了。”我说。
然后,我经过仍站在原地的本,离开了楼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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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桥时,他的身边已不再前呼后拥,消瘦了不少的他留了个清爽干净的发型,穿着整洁的校服,鼻梁上架起了一付文气的眼镜。
在我把他叫出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写着什么。
跟着我来到户外,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有什么事?”在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之后他突然站住,有些畏缩地问我,而目光却躲闪着特意忽略我。
我说:“你变了。”
他推了推眼镜:“哼!能不变吗?”他有些防备地瞧瞧我。
“我有个问题一直打算问你。”我说。
桥古怪地看着我:“请说。”
“你为什么要欺负泽?”
“……”面对这个问题,桥竟然哑口无言,他先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说:“我,我也不知道……没有理由……”
听到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我笑了笑,然后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他。桥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一叠照片和底片。
“这个……”桥几乎是立刻便把这些东西又塞回了信封,他拿着这些显得犹豫不决:“这个……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把这些还给你。”我说。
“我……我……曾经这么对你……你怎么还……”他说话开始结结巴巴。
“你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而且你也得到了你应该得到的……”我耸耸肩:“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桥没有说话,他傻傻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了,永别了。”
在桥怅然地望着我的时候,我越过了他,慢慢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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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病房还是那么空荡,我进来的时候,她立刻便发觉了我的存在,但她并没有从床里起来,只是把不能视物的眼睛转向我。
“来了?”她露出虚幻般的微笑。
“来了。”我说,顺手把带来的几盆花,搁在了她的窗台、床头还有地上。
“你带什么来了?”她竖起了耳朵。
“泽的花,我把他们带来送给你。”
“送给我?呵呵……我也照顾不了它们多久啊。”月露出了落寞的神情,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我过去扶了她一把,这些日子不见,她又消瘦、虚弱了不少。
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我在她身后塞了几只枕头,这样可以让她觉得舒服点,她扶着我的胳膊,说了声谢谢,然后便伸手触摸我搁在床头的那盆花。
“……向日葵?”女孩露出了笑容,她用手指缓缓抚摸着花瓣:“我最喜欢向日葵了……泽的家里真的种着他们吗?”
“嗯……”
月的嘴角虽然带着笑,可眼睛却忽然盈满了泪水。
门推开了,阳匆匆走了进来,发现我和他妹妹在一起,他似乎吃了一惊。在看到房间里摆放的花草之后,阳眼睛古怪地闪烁了一下,但却什么也不说,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我们打招呼,在聊了一会天之后,他起身准备离开:“哥哥还有工作,先走了。”
月平静地点点头,她的注意力似乎全被那盆向日葵吸引住了。
阳宠溺地摸了摸月的头,然后走向门口,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轻声对我说:
“不送送我吗?”
我便和他一起走到室外。
户外的阳光是如此的灿烂,阳光下的阳也是如此眩目,他站在已经开始凋零的花朵旁边,打开了烟盒,抽出了香烟:“要吗?”
我摇了摇头,阳便一声不响地点上烟慢慢地吸了起来,在一支快吸完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要走了吗?”
“是的。”我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我又说:“以后泽的花就交给你了。”
“泽……的花?”阳漂亮的眼睛在叹息。
“我其实并不是泽。”我说。
“我知道。”阳专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烟蒂:“其实你们之间很好分别。”他弹了弹烟灰,看向我的眼睛里露出了与他纤细、美丽的外表所不相称的锐利、坚定的神情:“是的,你们完全不一样……呵呵……”他的笑容里带着凄楚:“所有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对吗?”
我张了张嘴,阳却打断了我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不用告诉我现在泽怎么样了……因为我相信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不管他在那里……他都会过得很好。”阳顿了顿,他看着我,绽露出最灿烂的微笑:“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的阳嘴唇突然颤动了两下,眼珠变得微红,他低下头去:“其实……那次他把盆栽送到店里,也许就没打算再拿回去了……”
阳抬起眼,眼神飘忽地瞧了瞧我:“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就帮我多陪她一会儿吧,我……我先走了……”
他向我伸出了右手:“再见!”
我回握住了他的:“再见。”
阳的手指异常有力:“再,见……”在最后看了我一眼之后,他快步离开了医院。
回到病房,月似乎对我的离开及回来完全没有发觉,她一直抚摩着那盆向日葵。
我呆呆地注视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
“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她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
“你能够看到所有人的未来吗?”
盲女突然笑了:“你真的相信这种事情?”
“……”
“就算真的能看到别人的未来又怎么样?”她的眼睛转向了窗外:“却不能看到自己的,更不能改变什么……”
“……”房间里寂静一片。
她靠在床头:“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因为我不想在再见到泽之前却不知道他的长相……”女孩纤细的手伸向了前方。
我走过去,坐在了床头,月的手指轻柔地在我的脸上滑动……
女孩娇柔手指的触摸是如此地轻暖,她的脸露出了温存的笑容,可两行眼泪却在无声中流淌了下来,我合上了眼睛……额头感觉到一点温暖的湿意,月轻轻地对我说:“再见了,泽……”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欲言又止,考虑再三,还是什么也没说。
耳边传来月的声音:“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泽自杀的原因……”
我回过头,月的眼睛正对着我,我问讯地望着她。
月的眼珠凝固不动,她的脸上慢慢展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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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在泽的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东西并不多只装进一个背包便绰绰有余。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铺盖叠好放入壁柜,衣服洗净放进衣橱,冰箱已经清空……泽的房间又变得空荡,没有了植物,没有了杂物,没有了我……
我长时间地站在泽的相片之前,想把他留给我唯一的纪念带走,可是我的手举了起来……却还是放了下来。
走到了书桌前,我放下了泽的钥匙,泽的书,最后掏出了泽的备忘录……犹豫再四,终于决定把它塞入我背包的最深处。
我重又回到了屋子中央,最后环视了整间屋子,看了泽最后一眼……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奇怪地拉开门,门外站着邮递员。
他递给了我一封信,告诉我有人在邮局办理了定时投递业务,现在送来的信是很久以前便已寄出的……
我接过信,信封上写着泽的地址和泽的名字,上面的笔迹很熟悉,因为那是泽的字。
在邮递员的本子上签上泽的名字后,我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激动。邮递员微笑着确定了我的签名之后,向我点了点头道了别。
我关上门后,便手指颤抖地拆开了信封——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信纸。
我展开这张有些泛黄的纸,这是一封很短的信,非常短……
没有台头,没有署名,泽苍劲有力的字迹深深地划过纸面,留下了无可磨灭的痕迹——
他说:你好吗?
他问:喜欢那家匹萨店吗?喜欢那部电影吗?喜欢那本书吗?
他问:觉得大海美吗?
他说他真的很想念我……
他问我是否也想念他。
他说请原谅他,了解他,爱他。
他说不是永别,而是再见;他说他将会一直等待……
……
上飞机之前,我给远在中国的志去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就要回来拿寄放在他那里的箱子了,他在电话那头轻笑着说他早就觉得我的箱子又脏又占地方,他会亲自把箱子送到机场交给我处理。
挂上电话,登上了飞机,坐在我旁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种胖子,我只和他点了点头便转头专心地望着窗外。可等到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边却坐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年轻瘦削的黑发男人。
他冲我微笑,用蹩脚的中文和我说话,他说他很喜欢中国,他说他很早就想去中国了,他说他很高兴遇到我。
他长得还不错,有着飘逸的头发和灿烂的笑容,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神态潇洒轻松,好像度假一样高兴,他向我伸出右手,他说他叫做明,L国人,他请问我的名字。
我向他微微一笑,也伸出手,我说:永,我叫永。
男人露出了笑容,他洁白的牙齿闪着光,他满足地点着头,好像在说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窗外一片云雾漂浮,上面是碧蓝的天空,下面是棉絮一般云朵……我轻轻一笑——这里便是离“他”最近的地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