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到处寂静一片。一个黑影借着月色轻巧地落到了郡首府邸的屋顶上,越过几间房子,向着后院去了。但还没到后院,就隐约地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形。寻芜愣了一下,放轻了脚步靠过去,躲在墙后,发现原来是希伶,他在浇花。怎么可能,他怎么知道的?
希伶放下水壶,细细地查看芷草的叶子,看到几片枯萎的就摘了下来,揉碎了埋在土里。作完之后站起身舒了一口气,照顾这花果然不轻松,他可是花了三天的工夫才稍稍掌握的它的生长规律,这么稀罕的花,一定要迎合它的气息加以调理才可以,杜家堡的花匠想必也很辛苦吧。
寻芜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本来只是担心芷草已经被折腾死了才跑来看一下,想不到这家伙居然也看得透,难不成——希伶站直身子,拿出那个藤条编的小球,对着皓月举至眉眼处,小球微微抖动着,似乎要浮起来了。忽然一阵风袭过,希伶只隐隐瞥到一个人影晃过,小球就已经不在手中了,他转身看着对面掂玩着小球的寻芜。
“意想不到,每个阴阳师都梦寐以求的阴阳球居然会在你手中,以你的身份似乎有点匪夷所思。”“还给我。”“想要自己来拿啊。”希伶并不发怒,只是略略摊开右手,小球“倏”地又飞回他手中。“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强夺也没用。”寻芜的嘴角不由地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原来除了你那倾倒众生的外貌,你还是有点能耐的,失敬失敬。”“老实说,你还真是有些令人讨厌。请回吧,我就不送了。”
寻芜回到房间却发现风响正在等他。“你三更半夜跑哪里去了?”“去看你那位王子殿下去了。”寻芜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躺到床上,丝毫不理会风响脸上隐隐的怒气。“你去干什么?”“有一件关于他的事,不知大哥有没有兴趣?”“什么?”风响沉着脸问道。“拿你的宝剑来换怎么样?”“你这个——”风响几乎要破口大骂了,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弟弟。“他也是个阴阳师。”风响吃了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问道:“比你如何?”“不知道,较量一下就清楚了。”“你少去找他麻烦。”“要我答应这个就比较难了,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换的吗?”“寻芜,你别太过分了。”但床上的人只是以鼾声回应他,风响怒气冲冲地甩门出去。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其实不用担心的,寻芜的话,也不是争强好胜心重的人,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这么轻易就被他三言两语激怒了。然而——眼前有浮现出那个精灵般的身影,如此完美无缺,他从来就不知道天底下可以有美丽得如此出尘的人,美到令人窒息。风响不禁心烦得抽打了一下旁边的花木,荒诞,自己也真是荒唐得够可以,明知道他是个男人,但是——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吧!久到都快要记不起他那令人心醉的笑容,如此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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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堡。
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宾客仆从人来车往,一副热闹喜庆的景象。希伶跳下马,将马交给迎上来的仆人,立刻就有人进去通报说郡首大人到。很快柳堡主就率领着一班人浩浩荡荡地迎了出来。“殿下驾到,蓬荜生辉,老朽感激之至。”“堡主不辞多礼,来得匆忙,只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笑纳。”“岂敢岂敢。”一番客套之后,就被延请到内堂去了。贺寿的人络绎不绝,连杜家堡的人也来了。柳家堡在青郡是仅次于杜家堡的势力,两家虽也有相争,但面子上的功夫还得做足。
柳堡主对希伶格外热情,时不时就“殿下觉得如何如何”,还吩咐自己的女儿兰心亲自奉茶。希伶一面应承,一面却不胜其烦,他本来就不擅于应付这种场面,更何况这两天身体很糟糕。前一阵子,因为老不下雨,庄稼似乎都要干涸了,他就用了一次阴阳球,催了殿雨以解燃眉之急。所谓阴阳术本来就是参透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互依互存之理,调和阴阳,顺应自然并使之为我所用的一种法术。只是做这种事对身体伤害很大,他也是坚持了很久无咎才勉强答应的,但身体真的有些虚弱,到了这里更加不行,早知道就叫保久替他来了,怪只怪那位柳堡主过分热情,搞得他不来简直对不起他一样。
希伶悄悄地退到一个角落,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支着脑袋。“殿下,身体不适吗?”希伶抬头,对上风响关切的目光。“只是有一点累,没什么。”“你的侍卫怎么没有一起来?”“无咎最近一直忙着征兵的事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就没叫他来。对了,那个芷草的事还要谢谢大公子,长得还不错。”“那就好。”风响迟疑了一下,看到希伶一副慵懒而又病弱的模样靠在椅子上,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慌忙将目光移开。“大公子,怎么了?”“没什么,只是,殿下如果不介意,能否对我直呼其名,不用叫大公子那么拘束。”
“可以……”希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身体却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要倒下去。“殿下,”风响紧张地拖住他,“殿下,我看你还是先去躺一下比较好。”希伶几乎连开口都没有力气了,只能吃力地点点头,由着风响搀着自己。柳堡主听说希伶身体不适,大为关切,立刻命人带他们去上房,要不是风响再三表示他会照顾希伶的,恐怕柳堡主就要丢下一屋子宾客亲自送他去了。
希伶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风响还在房间里,看到他醒来松了一口气。“殿下,好些了吗?”“大——风响公子,”直接叫名字似乎很不习惯,“你一直在这里吗?”“是的,刚才大夫来过了,说只是身体太虚弱的缘故,应该没什么大碍。”“你去参加筵席吧,不用在这里陪我的。”“没关系,”风响赶紧接上,怎么忍心他一个人躺在这里,更何况难得有独处的机会,即使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沉睡也觉得心满意足了。希伶犹疑地望了他一眼,又陌生人在,自己还真是有点不自在。“只是我会有些不安的,而且,我也想一个人呆一会,可以吗?”风响只得无奈地退了出去,关上门时想到如果是无咎的话,一定可以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自己对他而言终究不过是个陌生人,不由地有些愤愤,但,也无计可施,也许,以后应该再多接触一些,直到他不会把自己排除在外为止。
希伶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听到门又被推开了,沉稳的脚步声,是风响又回来了吗?他扭过头,来人却是寻芜,他不禁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我来参加柳老头的寿筵会很奇怪吗?”说着走到床边,“啧啧”了几下说,“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爱民之心,为了下点雨把自己弄成这样,青郡的百姓还真是有福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盛大的仪式我怎么会不参加,错过了岂不是很可惜。”希伶撇过头,不管他了,他说话总是这样,没一句能让人听得顺心,倒还是他哥哥彬彬有礼一些。
“不用这个样子,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哦?”声音里十足的怀疑。“柳老头似乎打算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怎么样,你对那个丫头还算满意吗?”“是吗?”希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再落魄的王子也是王子,想不到即使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少不了想要攀龙附凤的人,自己多少还是有点价值的。想到这里,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你可知道这丫头本来是该做我大嫂的。”“那真是对不起他了,不过我一向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想必原本是为了与杜家堡表示友好而联姻,现在却又另有所图,这个柳堡主也真是够奸猾了。
“放心,只要你开口,我大哥一定会说,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只要殿下喜欢,我一定拱手相让。”“令兄会大度到这种地步?”“那要看是对谁了。”说到这里,寻芜突然坐到床边,狡黠而又诡秘地一笑,,竟伸手去摸希伶的脸颊,希伶一惊,连忙躲开,低声喝道:“你干什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说起来我大哥胃口也真不小,即使是男宠,也要挑堂堂的王子殿下……”“你住嘴。”希伶心头猛一震,身体有些发烫,头很晕。他咬着牙,费力地说道:“不要仗着你是杜家堡的人就如此胆大妄为,你刚才的那些话我就姑且当作没听到恕你无罪,如果还有下次……”“怎么?你脆弱的自尊心受伤了吗?不用在我面前端什么王子的架子,我可不像那群傻瓜一样毕恭毕敬地跟在一个失势的王子身后叫什么殿下。在我看来,以你的外貌取悦别人已经算是你最大的价值了。”
“放肆!”希伶颤巍巍地取出阴阳球,却被寻芜一手拍掉,“我不会给你机会的。”希伶正想收回,寻芜却猛地抓住他的双手,迅速地将他按倒在床上。“你放开!”寻芜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伏下身,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的嘴唇,希伶拼命想要挣开,但身体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寻芜几乎是硬生生地撬开他的嘴,舌头灵活地探入他的口中,贪婪地索取着他的回应,希伶越是想要反抗,他越是不肯放松,死死地堵住他的嘴巴,不容他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殿下,您好点——”乒乓一阵,兰心手里的碗盏全部掉到地上,寻芜这才松开了希伶,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兰心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了,“你们,你们在干什么?!”“正如你所见,你认为我们在做什么?”兰心惨叫一声夺门而去。
希伶呼呼喘着气,努力地支撑着爬起来。“你这个无耻之徒。”声音都已经是打颤的了。“干什么这幅表情,这种事你应该很习惯才对吧。”“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希伶使劲地想抬起手臂,但身体却不争气地歪歪斜斜地向前倒去,顺势跌落在他怀中。寻芜抬手轻抚着他泛红的双颊,竟难得柔声地说道:“我见犹怜,难怪我大哥为了你神魂颠倒。”说着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又吻了上去。希伶趁机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寻芜心口猛一刺痛,立马丢开他,腾地站起来。“你做了什么?”一边暗骂自己大意,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固执。“这是对你所有的无礼的一点小小惩戒。”几乎瘫软下来的希伶终于可以稍稍露出一点笑意。“我封住了你的血脉,劝你最好不要动怒,不要喝酒,不要运功,万箭穿心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寻芜低下头,谨慎地按在胸口上,似乎确认了希伶的话才抬起头冷冷地与他对视一会儿,终于拂袖而去。
希伶被送回去后,无咎简直要手足无措了。希伶虽然身体不太好,但从来没有这样子,看上去如此虚弱,不管希伶怎么辩解,无咎都发誓再也不让他用阴阳术作那种事了。希伶发了几天的烧,躺在床上根本动弹不了,无咎也是形影不离地守在旁边。风响派人送了些药品过来,刚听到是杜家堡的,希伶脸色沉了一下,风响亲自来探望他,希伶也只是叫无咎推脱掉了。无咎有些惊讶,问他是不是与杜家堡有什么不快。希伶支吾了半天,想着万一告诉了无咎,他一定不会饶过那个家伙的,说不定会冲动地想去杀了他,那就闹得不可开交了。于是只是轻巧地说是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过去了也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无咎盯了他半天,闷声闷气说了一句“既然如此就算了”,但心里却是百般不悦,希伶对他本来是无话不说的,现在他却不愿意告诉他所谓的小小的不愉快到底是什么。这突如其来的隔阂令他措手不及,巨大的失落感使他隐隐地有些不安。
过了些日子,风响又跑来了,希伶不好再推脱,只好见了。他本来对风响倒没什么恶感,但是寻芜上次的那番话多少令他有些在意,因而他也刻意地保持着不冷不淡的态度。两人在客厅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了一阵,气氛也颇为冷场。“令尊令堂还好吧?”“承蒙殿下关心,家父家母一切安好。”“令弟还好吧?”话一出口希伶就后悔了,无端端又提起那个人来,惹起不愉快的回忆。“寻芜倒是一向闲散惯了,这阵子又说有点事情没解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哦。”希伶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送走了风响以后,希伶寻思了很久,寻芜这样子失踪极有可能是自己找个安静的所在寻找破解之法去了。他自己固然也是个阴阳师,但破解不得法反而更糟,万一他因此而送命似乎也有些不忍心。虽然有些令人讨厌,但还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希伶终于还是决定放他一马,他跟无咎说有点事要处理想一个人走开几天。无咎张大了嘴巴,没有反对,只是低沉着说:“殿下自己当心点。”无咎这样的神情令希伶有些负疚,但终究还是不能够告诉他,只是握住他的手说:“无咎,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是寻芜的下落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希伶着实地找了好几天,还是一筹莫展。寻芜的话,肯定会找一个阴阳相融相合最为和谐的地方,那样的灵秀之地对于阴阳师来说才是理想的疗伤之处。但这样的地方在哪里呢?希伶突然想到一个地方,自己上次祈雨的山谷。寻芜既然也去过那里,也必然知道那里的好处,而且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比那里更合适的了。
希伶当即动身前往那个小山谷,果不其然,他在小瀑布旁边遇到了寻芜。寻芜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问他来做什么。希伶稍稍松了一口气,说:“只是来确证一下你死了没有?”“死了又怎么样?没死又怎么样?”一样淡漠的声音,毫无变化。“你自己解过了吗?”“这个当然。”怪不得看上去有些脸色不太好,大概受到反弹了。希伶走到他旁边,拿出小球。“你干什么?”“帮你解开。”寻芜却毫不领情地“哼”了一声:“是你封的,又何必劳尼大驾再来解开呢?”希伶收起小球,推到一边。“你若是喜欢逞强随你便,我在这里等你一天,改变主意的话就过来找我。明天这个时候一过,你是生是死我就概不负责了。”
寻芜走开了,而希伶则如他承诺的在瀑布旁呆着闭目养神,天色暗了下来,小山谷也迅速凉了下来,夜风吹来,希伶单薄的衣衫似乎都要乘风欲飞了。希伶拨住头发,困倦地闭上双眼。他知道寻芜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却一直不肯过来。“真是固执的家伙。”他轻声骂了一句。
“你还真打算在这里呆到明天吗?”寻芜终于走到他不远处。“想不到你这么任性,为什么逞一时意气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可惜,你猜错了,我恰恰不是这种人。”话音未落,寻芜已经一阵风似的掠到他身边,一只手卡住了希伶的脖子。“你已经解开了?”希伶倒并不意外,“很不巧在你来之前刚刚解开,只不过那之前受的苦我要全部向你讨回来。”“那些是对你的惩罚,是你应得的。”“你说得倒轻巧,那么现在,你来接受惩罚吧。”寻芜松开手,却拨开他的头发,在他的颈上亲了一下,希伶浑身一凉,惊叫道:“你要干什么?”寻芜拖起他,用力地把他推进瀑布中,顿时,铺天盖地的水帘劈头劈脑地冲下来。希伶根本睁不开眼睛,看不见,耳边除了巨大的水声什么也听不到。他正跌跌撞撞想冲出去,却被寻芜一把拉住。几乎是同时,希伶感到嘴唇上温润的亲吻,以及从寻芜身上传来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