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凯勒脸色一沉,"卿怎么想到说这个?"
"殿下,"拜伦转头看看艾尔亚和阿瑟,"这也是下官最近才在开始想的。要众星环绕,要他们生死追随,殿下需要的,不仅是微臣这种,只懂拿枪动炮的鲁莽武夫......"
18.
"咳、咳......"拜伦还要再说什么,但咳嗽声中,眸中方才瞬间的晶亮光芒已随一声声低喘淡下,就象熔炉的燃料将要用到尽头。
安德烈急忙从旁扶起拜伦,替他拍后背顺气,"拜伦,军医不是说了叫你多休息?"
渤海也大声命令,"拜伦!你快闭嘴养伤!"
这时,牧备御医满头大汗赶过来。仍沉浸在拜伦话语中的凯勒勉强定神,吩咐牧备上前察看。
另一张病床上,阿瑟借着太行半扶起他的姿势,还在拉着艾尔亚的手,放在他心口上,继续大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过!我要的!就自己去拿!以后在天上,他就不得不让我看啦!哈哈哈哈哈哈!"
"阿瑟......?"阿瑟剧烈震动的胸腔里,艾尔亚只能隐约感到心脏偶尔跳一下。
"我没事,"阿瑟神情却异常亢奋,好象在调动藏在体内别处的终极备用能源,他鬼精灵地挤挤眼,"艾尔亚,过来,头再低一点,我要告诉你个小秘密哦。"
艾尔亚依言俯身,听到耳边恶作剧的笑声,"仰望维尔德曼子爵阁下的......不止你一个人喏。"
艾尔亚一震,要抬头看阿瑟,却被阿瑟如魔附体的鬼力抓住。
"艾尔亚,我是真的喜欢你,用人血染红的凶器,却闪着人心的光芒,耀眼夺目!可我更恨你!"阿瑟语调猛然一转,从柔水飙成狂澜,"他特许你一人明目张胆仰望他!你居然还贪心嫌少?!抱怨他没工夫看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只能偷偷地......连仰望他都只能偷偷地......"
"阿、阿瑟......?"艾尔亚撼住......明目张胆......偷偷地......?"你为了这个......竟然杀了他......?"
"在天上......他只能看到我一个!"
"你不担心......他在天上......也只会去看另一个人......?"艾尔亚黯然想起铁夫格临别前的话--溯风燕,他的生父......
"他、他竟然......不成......如果那样,我就再把他从天上拖进地狱......你们这帮......假正经的家伙......肯定跟不过去了吧......哈哈哈哈......地狱就我的天堂!"
太行一直扶住阿瑟的手此时猛一抽,用不逊渤海的狠劲扳过阿瑟的脑袋,声音却脱失锐利,"阿瑟,你、你......?"
阿瑟仍全神贯注在艾尔亚身上,碧眸比星星还亮,"我告诉他,你不肯回去,他听都不听就把我关起来。我用暗藏的便携电脑破解密码逃出牢,窃听到帝军密电,就盗了兵力图来找你......让他去死吧!我要象你一样,找新的乐头......可见到你了,却是见到一个拚命想回去的偏执狂......原来,那句你不肯回去的谎话,只有我相信......竟是我相信......"
"碰--",太行重重一拳打在阿瑟脑袋旁边的病床上,"混蛋!你个混蛋!四处招惹......!"
阿瑟这才好象听见周围的动静,转过头去,"太行......你也在?"
"你!你刚才都没看见吗!"这回轮到太行拎起阿瑟的脖领咆哮,"你这种人,果然死了最好!"
阿瑟却笑起来,"怎么老是一点就着?你是我碰见最有意思的了。可惜遇见晚了,不然我也许不会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自私鬼!自恋狂!"
"很招人恨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笑得最多的时候。"
"你个、你个......自私鬼......"太行厉声咒骂,抓住阿瑟的手却颓然松开,黑白分明的眼眸,第一次沾染上蒙蒙灰色。
艾尔亚下意识接住阿瑟。
渤海在远处冷哼,"太行,终于看出这小子的真面目啦!信任他的人,只能落到性命被当儿戏送掉!"
阿瑟顺声扭头,看到被医护团团围住的拜伦,嬉皮笑脸的表情凝重起来,"拜伦阁下,抱歉,我临时入侵阁下散步者号主电脑,时间一紧,竟发生疏漏,只打开中子炮,却没及时启动防护罩。"
艾尔亚同时被凯勒面无表情盯来的目光刺得心头一抖,手里的阿瑟险些掉开。凯勒的眼神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是在刚才听拜伦讲话时,还是在听阿瑟表白时?
凯勒手边,拜伦正冲阿瑟苦笑,"......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抱歉我的电脑技术让阁下失望啦。"阿瑟的正经样总坚持不了多久,又皮皮笑起来。
拜伦凝望阿瑟,"......太空埠通道......你说......‘不是侯爵大人......能明白的'......"
"我......"阿瑟的嚣张声势竟被拜伦一句话问得弱下去,片刻,才大力甩甩眉毛,"阁下在嘲笑我今天出尔反尔吗?"
"呵呵......我早知道......你不是......规范家臣......"
"哼!阁下这样宽宏大量,手下一定个个感恩戴德吧?可就算下辈子‘阁下'仍是位‘阁下',我也不会选‘阁下'作家主。"
拜伦"扑哧"喘着气低声乐了,"......谁要......你选......?我也未必......老当‘阁下'呀......"
阿瑟的厚脸皮被拜伦乐得微微一红,仍一撇嘴,口气臭烘烘,"看造化啦,如果你碰巧不是位神气的‘阁下',拿来当个朋友还可以考虑。"
拜伦眉头微蹙,歪开头,"......就凭你......这态度......?"
在拜伦板脸调侃下,阿瑟却解脱地仰脸一笑,"就这么回事,拿我怎么样!哈哈,这个临终告别,该了的事全了了,比我想得还好哦。"
拜伦的忧郁棕眸,竟也漾出当年雪峰下照片上的热情,同样仰脸对着虚无的上方,"......我一直......在等你这句......在死前......"
渤海和安德烈不顾凯勒在场,一高一低命令,"拜伦,不吉利!闭嘴!""医生说还有希望。"
凯勒也从艾尔亚的方向拉回视线,脸色紧张察看拜伦,"拜伦,别说这种话,牧备御医的医术我知道,卿发过誓要永远站在我身后支持我的!"
"殿下......恕下官失礼......要先走了......"拜伦冲凯勒抱歉笑笑,不等凯勒回答,就看向渤海和安德烈,"......父亲和哥哥......比我更合格在这里吧......那张爬山照片......好想再去......我死后......别难为阿瑟......我的散步者号冲得太前......阿瑟才有机会......是我太性急了......"拜伦微笑着闭上眼睛。
房中众人等了良久,一直听不到拜伦后面的话,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渤海脸色铁青抱起拜伦的脑袋,"拜伦?拜伦!"
凯勒冲着牧备喊,"快!这是怎么回事?"
牧备御医擦擦头上的汗,"仪器已经收不到生命信号了。"
"怎么不快用你那个最新的什么再生术!"
"殿下,人体组织能修复,生命却不能修复。"
"给我闭上那只乌鸦嘴!"渤海一嗓子轰过去。
渤海低头又摇拜伦,"我最讨厌那些说什么不在乎爵位继承就不肯承担责任的逃兵!你快给我睁眼!快点!"
安德烈望着拜伦毫无所动的面容,牙默默咬紧,过去拉开波海折腾拜伦遗体的手,"渤海,拜伦没有当逃兵。"
"那他去哪了?"
安德烈轻轻撸着拜伦闭上的眼皮,"他不是说了,要回家乡雪峰?我们早约好了的,他只是先过去。"
"他只是先过去......"渤海无力重复,手中拜伦的遗体松落滑下。
凯勒接起拜伦,喃喃,"我还等着卿期待望着我......卿却违背誓言......"
渤海又猛跳起来,冲向门口,"副官!副官!人哪?都给我滚出来!马上准备发兵人马臂!胳膊腿利落点!我赶时间!杂事完了还要去爬山!"
"渤海......?唉--"安德烈叹气站起,对着仍抱住拜伦尸身的凯勒立正敬礼,"殿下,下官过去看看渤海。"
艾尔亚旁边的太行突也开始大叫,"阿瑟?阿瑟!"
艾尔亚惊醒低头,只见怀里阿瑟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闭眼,旁边医疗测仪上的生命信号同样一片空白。
太行放声大骂,"阿瑟!你个笨蛋!找死也这么急?那个见鬼的维尔德曼子爵,死没死还不知道,你赶过去找谁?!"
艾尔亚抬起阿瑟,按人马臂亲友送葬的风俗,吻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拉过白被单盖上脸。
19.
艾尔亚浑浑噩噩离开医疗舰,发现又站在凯勒寝舱。凯勒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瞅着他。离拜伦和阿瑟的临中告别,只隔短短一瞬,凯勒却憔悴许多,只有一双灰眸,在无声酝酿中更显秀致。
从乱哄哄跌回静悄悄,艾尔亚感到,没有声音竟也能压得人透不过气。
"噗,卿怎么站得那么远?"凯勒突冲艾尔亚笑出声,不耐烦地招呼,"坐过来吧,别人已经走了......"
这还是拜伦死后,艾尔亚第一次看到凯勒在笑,却笑得他周身一寒,"......殿下......"艾尔亚却说不出后面的,不是不会说"节哀顺变",只是才发现,这是个魔法咒语,不管说出去有没有作用,首先需要消耗念咒人的心神力量。可艾尔亚眼下,从身上掏来掏去,也掏不出多余的一份那种东西。
"帮我煮杯咖啡吧。"凯勒打断艾尔亚。
"......呃?"
"帮我煮杯咖啡。"凯勒重复,"我过去医疗舰大半天,连咖啡都没时间喝。"
"......"艾尔亚说不出话,望望凯勒,转身走进凯勒寝舱附设的小茶间,操作简易咖啡机。起动后,咖啡机发出滋滋水汽声。
外间休息室,凯勒敲着沙发扶手连声催,"快点!好了没有?"
这是艾尔亚头回看到,凯勒丢失沉稳,象个小孩似的大发脾气。
"还要等一下,殿下。"艾尔亚听见,自己的平常声音,在舱房中制造出阴风嗖嗖的气流。可仍然无法抑制,要帮凯勒煮一杯浓香咖啡的手。
凯勒追到小茶间,冲咖啡机瞪眼,"连这玩意都跟我对着干!"
"殿下,有恰当的火候,咖啡会更好喝。"
"恰当的火候,什么是恰当的火候?"凯勒发起愣,"乓乓乓乓"大声拍咖啡机,"不就是至多两行的小程序在控制?快出来让我看看。"
咖啡机金属外壳发出"嘎吱、嘎吱"快散架的声音。凯勒的手掌也拍得通红。
"殿下......"艾尔亚要伸手拦凯勒,指尖快碰上时,望到凯勒那只修长有力的漂亮手指,又缩回去。
凯勒手腕猝翻转,抓住艾尔亚,方才对着咖啡机喷火的眼睛,抬转盯来,"为什缩回去?"
艾尔亚的手掌被凯勒攥得"咯咯"直响,痛得嘴里发不出声音。
"跟我来。"凯勒不松手,拽着艾尔亚往外间舱房走。
进了屋,凯勒按住艾尔亚,让两人紧贴着坐在沙发上。
凯勒一刻不停,接着问,"为什么缩回去?"
瞧着眼前凯勒秀致的灰眸,艾尔亚却有种与凯勒隔得如此之远的幻觉。好象仍站在小茶间,听着咖啡机的滋滋汽声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
待脑中听到的汽声止歇,艾尔亚告诉凯勒,"煮好了,殿下。"
"什么煮好了?"凯勒皱皱眉,手上却不松。
"咖啡煮好了,殿下。"
凯勒侧耳听听,心不在焉瞟瞟艾尔亚下身,"已经可以了吗?"
艾尔亚脸色一白。
凯勒眼已转开,慢吞吞道,"拜伦走了......他是所有舰队指挥里,跟我最紧最久的。"
"......"艾尔亚默然......阿瑟也走了......
"卿没什么要说吗?"
"......他走了......"
"也对,卿自己走的时候都不说一声,更甭提别人啦。"凯勒硬梆梆扳回艾尔亚的脸,"那个阿瑟死前说什么来着?"
"阿瑟......?"艾尔亚回忆,记起阿瑟脸容被他用白被单盖住前的最后一瞬,"他在笑......"
"是啊,拜伦也是,都在笑,笑着走......"
"......他在笑......"
"笑得很开心哪,卿那天也是连蹦带跳笑着跑走的吧?"凯勒的灰眸霎那迸出异芒。
"......呃?"
"阿瑟吵得那么大声,死人才会听不见。‘偏执狂',他是这么叫卿的?那小子,还真高明,不仅把太行耍得团团转,连拜伦都骗去。‘检查太空埠,不小心掉出舱'。谁会在空间转换时跑去干检查太空埠这种傻事,卿这个军校优等毕业生?哼!要不是拜伦也这么跟我说,我还真不会轻易上当!"
艾尔亚舔舔好久忘了喝水变干燥的嘴唇,"殿下,这事不关阿瑟,请惩罚下官一个人。"
"惩罚......我从不为军政外的事惩罚任何人。"凯勒灰眸一黯,一句话前气势迫人的光彩颓然淡去,"卿向来只跟我要惩罚,从没有要过......我只想好好爱卿......卿却成天想着往令尊维尔德曼子爵那跑,我就这么......"凯勒扔开艾尔亚的手,靠上沙发仰头吐气。
艾尔亚苦涩弯弯嘴角,"维尔德曼子爵阁下......不是下官的父亲。"阴森森的气氛里,心里那句阴森森的话竟很自然地找到场合跑出来。艾尔亚冻得手脚冰凉。
凯勒嘲讽歪歪嘴角,全不管人前沉稳妥当的皇太子形象,"我知道,他不是卿的‘父亲',而是‘父亲大人'。"
"殿下......"艾尔亚看着凯勒斜过来的阴郁灰眸,记忆受到被压迫的乐趣似的,继续在脑中提取出鲜明音像,"......下官第一次杀人......是在六岁生日......维尔德曼子爵阁下核准下官那天有资格去杀一个人......下官还是第一个这么小,就能执行这种高级任务的凶器......别人都很羡慕......"
"艾尔亚......?"凯勒的嘲笑干在脸上,"别,不,别再这样......审讯那天......就够了!"
"......那个要杀的人,又脏又邋遢,却笑得很和气......下官紧张极了,都不敢看他的眼......维尔德曼子爵阁下......派下官去杀他......亲手杀他......"
"艾尔亚!别讲了!别再......"凯勒猛压下来,用双唇堵住艾尔亚的嘴。
半晌,艾尔亚等嘴巴自由了,又继续刚才的追述,"......那个人......歪着头端详下官......问,‘看看是哪个小鬼占了我的老位置?'......从容挺拔......温厚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