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婆婆将烟杆在饭桌上磕了磕,开口道:“你的毒还没清,不能乱走。万一你路上毒素发作翘了,老娘这番就是白费力了。”
薛不霁于是开口:“不如我跟玉渊先生一起去天机门,求游掌门赐药?”
边丛白想了想,说:“游掌门与你爹也是故交,你去也是可以。那还请玉弟一路上多多照顾我这小侄子。”
玉渊先生道了声客气。
江海西在一旁听了,吃了饭便回屋内收拾小包袱,里头装着这几天他在三焦村结识的玩伴们送他的吃的玩的。薛不霁见了,只得告诉他:“我和玉渊先生去天机门求药,用不了多久,这几天你和边五叔一起待在村里,好不好?”
江海西听了,登时瞪大眼睛看着薛不霁,委委屈屈地哭了。他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小手擦擦,哽咽道:“我知道了,那我和五叔叔一起待在这里……”
薛不霁纵是心里不忍,也只能狠下心。这时边丛白向玉渊先生等三人拜别过了,回了屋内,见江海西哭个不停,出言询问,江海西抽抽搭搭地将原委说了,边丛白一笑,摸摸他的头:“你想跟着师哥,让他带上你一起去就是了。”
薛不霁叹了口气,问道:“五叔,你身体好些没有?”
边丛白笑道:“好多了,这几天辛苦小雪不晴了。”
薛不霁看看他青白的脸色,知道他身体还未大好,虽然每日里还有些精神和玉渊先生他们推牌九,但也只是聊以解闷罢了。衔烛巨蛇体内的八十种毒,就是能尽数解了,只怕也是伤了元气,没有一年半载恢复不过来。
师弟的行踪现在定然是瞒不住了,早晚会让那幕后之人知晓,到时候派人追杀到三焦村来,一来边五叔怕是应对不了,二来也要给三焦村惹来祸事。
他思来想去,便决定还是将师弟带在自己身边好了。到时候就是拼了一条性命,也一定要保住师弟,丢了自己的命,也比丢师父和边五叔的命要好。
他打定主意,便点点头:“那师弟跟着我一起去吧。”
江海西登时转悲为喜,破涕为笑。
边丛白却被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弄得云里雾里,问道:“不霁,这几天总看你愁眉不展,我的毒已有解法,你是不是有别的心事?”
第28章 收徒
薛不霁说:“边五叔,你记不记得咱们推测过,乌衣流背后另有黑手?”
边丛白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看?”
“乌衣流并非元凶。只是不知道元凶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江家夫妇。”
他将师弟抱起来,柔声问道:“师弟,你记不记得,那些杀你爹娘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说过什么?”
江海西眼中浮起泪光,用手擦了,回忆道:“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使一口长刀,领头的那个人很是高壮,脸皮黄黄的,一上来就要我爹爹把我交出来。我爹爹问他缘由,他好凶地说‘嘿,我要带走你儿子,你乖乖交出来便是,问那么多作甚。’我爹爹生气,便和他打了起来。那个人一对空掌,却把爹爹的剑给卸了,又打了他一掌……”
江海西眼中滚下泪,继续道:“我爹爹就不行了,让我娘抱着我,带着仰书阿公一起逃走。后来我娘又被他们追上,刺了一刀,让仰书阿公带我逃跑,仰书阿公说:‘咱们没别的指望了,这里离边大侠的住处很近,张爷曾经救过他的命,或许可以去求他。’他身上中了一刀,却还是抱着我没命地跑,跌倒在地上时,眼看就要被那些坏人追上,五叔叔突然出来,将他们杀了,救了我。”
薛不霁替他擦了眼泪,又将他抱在怀中安慰,对边丛白说:“那个领头的人应当就是乌衣流的袁掌门,看来他并非要取江家夫妇的性命,而是想抓走师弟。那乌衣流的旁季也说过,留着师弟的命,可以换五千两银子。难道师弟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边丛白垂下眸子,思索道:“没有幕后之人倒还罢了,若这乌衣流当真是拿人钱财□□,那么能差使动乌衣流的掌门,这幕后之人定然来头不小。不如你还是将海西留在村里。”
薛不霁摇摇头:“谁能想到那夜在客栈中,衔烛会突然偷袭,以至于我们来不及安置师弟,这一路上,我虽然小心遮掩,但是恐怕也已经走漏了消息。我就将师弟带在身边吧,我不信那幕后之人敢闹到天机门去。”
见边丛白还要说话,薛不霁止住他:“五叔,若是把师弟留在这里,岂不是给这尽是妇孺的三焦村添麻烦。我和天机门的弟子们待在一起,那幕后之人若当真要动手,还得掂量掂量天机门的分量。”
边丛白这才罢了,说:“那我给二哥去书一封,到时候让他去天机门接你回来。”
“这……我怕给师父招来祸事。”
“你不用一味惧怕,当年我们兄弟五个号称白帝五子,行走江湖,可从来没怕过谁。”边丛白笑笑:“而且,若是连你师父都摆不平的对手,由你一人应付岂不是更加危险。”
他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便放出了信鸽,薛不霁却偷偷将鸽子截了,免得风上青真的来接他,步上前世的后尘,那是他最最惧怕,最最胆寒的事情。
他早已知道玉渊先生收了金瞳少年做了徒弟,倒也替金瞳少年欢喜,前世金瞳少年走上歧路,杀了他师父刑不端后,便投靠了妖族,杀人如麻,玉渊先生也是死在他手上,今世两人都不必再如前世一般你死我亡,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潭鹤生总是冷冰冰地,金瞳少年又沉默得很,一路上他也只能跟师弟说说话。
一路人马走了两天,这天到了靠山镇,众人在客栈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准备上路时清点人数,却少了一人。
正是金瞳少年。
他原本就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认玉渊先生做师父,见天机门的弟子们排斥他,想着到了天机门也要被欺负,便干脆一走了之。
玉渊先生见他不见了,便要去找,众人都是劝,说“他既然要走,看来是不想进我们天机门,那由得他去就是了。”玉渊先生却是叹气:“他一个半大孩子,身无长物,没了师父,流落街头,人心险恶,还不知会遇到些什么事。既然叫了我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能置他不理。就是他不想拜入天机门,也等我找到他再说。”
他于是交代了玉娟,让她带人先走,又向薛不霁告罪:“原本边哥哥把你们师兄弟托付给我,我该一路护送你们回去的……”
薛不霁忙道:“玉伯伯说的哪里话,我们同玉娟姑姑还有这么多天机门的师兄弟们在一起,哪里会有什么危险,你只管去找人就是。”
玉渊先生道:“那你们等我五日。五天后无论能否找到他,我都一定会去找你们。”
他交代完毕,便与众人分开。薛不霁随着众人一路往南,玉渊先生在靠山镇四下找了,没见到人,便一路在周边村镇寻找。
他找了几个叫花子,一人给了二十文钱,将金瞳少年的年龄外貌身材描述了,又说谁能找到这个少年,再给一两银子。
这些乞丐惯常在这一带游荡,地盘划分严密,哪里来了生面孔,都一清二楚。到了傍晚,便有个化子来了,说是找到了个年岁模样相仿的,请玉渊先生去看。
玉渊先生跟着这化子,走到村镇内一处土财主家巷口,就见另一个化子正提溜着眼睛,见两人来了,眼睛一亮,手一指,问道:“大善人,那位是不是您要找的人8 10 页, ?”
那巷子口,几个家丁正围着一个少年推搡,动起手来,那少年打架有一股狠劲,但是他孤身一人,哪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护院们的对手。
玉渊先生看去,正是金瞳少年。他登时疑惑,不知为何这金瞳少年的拳脚虚浮,看起来身无半点武艺,难道御龙老人什么都没教过他么。
他用银子打发了两个叫花子,人在暗处扇动扇子,清风一送,将那几个家丁护院都摔了出去。家丁们爬起来,都叫道:“邪门了!这小蛇妖难道会什么术法?”“甭管什么术法,今日要是抓不着这小蛇,少爷可要唯咱们是问!”
几个家丁们又围了上来。玉渊先生摇摇头,又是轻轻扇了扇。
几人再次摔出。
几人都是不信邪,再次扑上,又被摔出。众人这才怕了,跌跌撞撞地搀扶着跑了。
金瞳狐疑,瞧见玉渊先生从暗处走出来,这才恍然,问道:“是你?”
玉渊先生不答话,伸手一抓,金瞳要躲,哪里躲得开去,右手已叫玉渊先生抓在手里。玉渊先生一摸他脉门,气海果然空空如也,看来的确是没半点武功傍身。
他问道:“你跟着御龙老人多久了?”
金瞳挣了挣,见挣不脱,便老老实实地答了:“我七岁时遇到他,如今已有八载。”
“这八年他教了你什么?”
金瞳咧嘴一笑:“可多了,杀人放火,□□掳掠。”
玉渊先生沉吟道:“罢了,你年纪还小,从现在开始,只要刻苦,一样能有所成就,只是那些杀人放火的坏事不可再做了,否则为师不饶你。”
金瞳哂笑一声,挣脱开他的手,冷冰冰地道:“我可没说要做你的徒弟,你干什么上赶着做我师父?收起你虚伪的善心,想博好名声也换个人,我金瞳可不稀罕。”
玉渊先生闻言,并不着恼,只是问道:“你不想做我徒弟?是不是这几天有人排挤你?”
金瞳不说话。
玉渊先生又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镇外走,不徐不疾道:“你是半人半妖,他们不了解你,对你存有偏见,背地里说些风凉话,那是免不了的。只要你持身端正,勤奋刻苦,慢慢地大家也会对你改观。”
金瞳恼怒道:“呸!我才不稀罕什么改观!我管他们怎么看我?!”
玉渊先生安抚道:“好罢好罢,你不稀罕别人怎么看你,那也没什么,我认识一位朋友,叫风上青,就是薛不霁的师父,他也是向来不管别人怎么看,清高孤傲。不过呢,他敢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是因为他实力够强,本事够大。你羽翼未丰,若是行事孤僻不合群,会被人欺负的。等你武功大成,可以傲视群雄了,当然可以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你。”
他说话温声细语,虽是说教,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耐烦。金瞳瞪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是个比自己还怪的怪人,叫道:“反正我就是不稀罕别人怎么看,我也不想让别人欺负我,所以我不想去你的天机门。”
玉渊先生笑道:“可是你瞧瞧,你才离开我们不到一天,就又被别人欺负了。本事不够,又没有师父庇护,那走到哪儿都是要被人欺负的。”
“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放蛇把他们咬死了!”
玉渊先生蹙起眉头:“我说了,杀人放火的恶事,以后不可再做。你若是不能祛除心中的邪念,那我宁可现在就将你除了,免得你日后有了本事,走上歧路,胡乱杀人,酿成大错。”
金瞳瞪了他一眼,不敢说话。
第29章 生死相依
玉渊先生摸摸他的头,问道:“跟为师说说,你怎么招惹上那些家丁的?”
“我怎么知道?我走到这里,肚子饿了,抓了两只田鼠在田边烤来吃。哪知道路边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白脸走过来,瞧见了我,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我半人半蛇的,便说他师父的生辰到了,正缺一份大礼,要将我煲了蛇羹送给他,叫他身后的家丁们来捉我,我没命地跑,叫他们围堵在这里,打了一顿,接着你就来了。”
玉渊先生问道:“那个锦衣人多大年纪,使什么兵刃,衣服上有什么特殊标记?”
金瞳想了想,说:“他使一条九节鞭,看起来十七八岁,眉毛眼睛细细的,穿着一身锦衣,还披着雀翎大氅,腰上挂着个玉佩。那玉佩一面光光亮,另一面不知是刻着字还是花纹。”
玉渊先生已听明白:“看来是玉镜山留岫真人座下。”
这些江湖人士,有的练功法门冷僻,时有抓了妖类来进补之事,玉渊先生虽然不赞同,但是在这个诛杀妖类已经成了意识正确的大环境下,他说什么也没用。
而且妖类也有食人之事,两族积怨已久,要化解并非朝夕可竟。
“留岫真人。”金瞳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念了,眼帘低垂,遮住眼中的阴郁。
“你的外貌虽然与人无异,但是只要是习得武艺身有内功之人,都可凭你的气息感觉到你的非人之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天机门有一门功法,正可助你隐藏妖类的气息。”
金瞳听了,也不答话。
玉渊先生眼看天色晚了,便带他在一处村头破庙内投宿。
玉渊先生熟练地生火取暖,又从怀中取出一袋糖炒栗子,两个肉夹馍,放在火边热了,递给金瞳。
金瞳接过,就着火光打量玉渊先生,手里捏着吃的,却并不下嘴。
“吃吧。”玉渊先生早知道他饿了,昨夜从客栈离开,想必就一直粒米未进,也难为他忍得住,看来是习惯了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
金瞳咬一口夹馍,看一眼玉渊先生。
“怪人……”他口齿不清地嘟囔。
玉渊先生抬袖擦擦金瞳脸上的黑灰。
夜里,两人相继睡下。火堆渐渐熄了,夜风见冷,金瞳缩着身子,不自觉地依偎着玉渊先生。
破庙外传来响动,仿佛有大队人马在靠近。玉渊先生仍旧闭着眼睛,随意地挥了挥扇子,登时只听见破庙外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哎呦叫唤声此起彼伏。
破庙外,一名身披雀翎大氅的少年站在三丈之外,只见庙中一道妖风徐来,合围的家丁护院们登时被摔出一丈之远。他皱起眉头,身旁一名中年男子哆嗦了一下,劝道:“少爷,你也见到了,那蛇妖崽子邪门得紧。去抓他的几个都被这道妖风摔得鼻青脸肿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