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匕首。猛兽怕火,而且篝火中也已撒入驱虫兽的药粉,料想不会有野兽来犯。那么这树后是什么?
眨眼之间,一名黑衣人拨开树丛,走入火光范围内。他身后一个接着一个,一气儿走出十八个黑衣男子。这队人马虽然灰头土脸,但是精神尚好,而且兵刃都朝着他与薛不霁,看来是来者不善。
师哥目下情况未名,他一个六岁的小孩童,也不济事,看来眼下情势已十分危急。江海西心中一沉,情知绝不能露怯,提气道:“你们是什么人……”
话未说完,他眼尖扫到这十八人的腰间。人人腰上都挂着个玄铁金字腰牌,与半年前不停追杀他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乌衣流!”江海西一声喝破众人身份。
为首的一人哈哈笑道:“小娃娃好眼力!”
他上下扫了一眼江海西,十分得意:“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子带人在这山脚边找了十来天,原本都打道回府了,昨日想想不妥,又带人杀了个回马枪!上山来寻。哈哈,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显然是快意至极。
一旁的人拍马屁道:“门主英明!”
余人附和道:“连朱雀门的方门主出手,都折戟沉沙,生死不明,咱们能擒了这小子回去,已是大大胜了朱雀门一招!”
门主立刻踢了他一脚,唾道:“什么你们我们!这江家小子可是老子找到的!方之焕那老头,哼,除了宗主,从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他死了最好,若是没死,回去看见由我玄武门拔了头筹,照样得气死!”
“门主威武!门主英明!”手下高呼,那门主听了,十分愉悦,显然对这马屁很是受用。
一人又道:“奇怪,这三圣山迷魂林一向荒无人烟,这小鬼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这个大的又是谁?没听掌门说起过啊。”
“别管那么多,先将他们抓了!”
手下有一人抢上前来,捉向江海西。岂料江海西一抖长剑,剑花一吐,在他手上削出一道血痕。这正是风上青所授的逐风轻狂剑。
那人受了伤,痛得叫骂,余人在一旁嗤笑他居然会1" book.php?txt=/TXT/被杀九十九次.txt&yeshu=0" > 上一页 2 页, 不能和盘托出。心思转了转,薛不霁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第4章 第 4 章
风上青凝目看着薛不霁。不知他年岁究竟多大,看起来总是二十七八的模样,无论何时,都是整整齐齐的道家装扮,头发一丝不苟竖在脑后,以一根乌木簪子簪着。
他眼睛宛若瑰丽星辰,容貌俊秀清丽,却冷若冰霜,薛不霁与他亲昵撒娇的记忆都在幼年,六岁之后,就少有与师父亲昵嬉戏的记忆。但他是极敬爱师父的,虽然表面冷淡,但他知道师父其实十分关心自己。
“控蛇之术是你从何处学来?”
“徒儿去岁曾在三圣山脚救得一个异人,这异人似乎是半人半妖之体,生有一双金眼,瞳孔竖直如针。他为答谢我,便将驭蛇之术教授于我。”
他这番话真假参半,救了金瞳异人是真,得授奇术是真,这一切却都是他前世的遭遇,救人的地点更不是在三圣山脚。
“为何不告诉为师?”
“我怕师父责怪我多事。”
风上青一直看着薛不霁,不知是不是看出他在撒谎。在那向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目光之下,薛不霁只能硬着头皮,眼睛也不眨,否则教师父看穿了,恐怕要多生事端。
风上青打量薛不霁片刻,缓缓道:“那洞窟内的巨蛇,乃是多年前祸害苍生的蛇妖衔烛,后来被我斩杀,尸体镇在云外青渊之下。需镇九九八十一年,方能化去蛟蛇怨气,骸骨我会处理,那个山洞,我会封死了,免得有人从那里进来。你不可再去。”
薛不霁乖乖应了声是。
他想起之前对战时,于蛇骨头颅内曾感受到的那股寒气,仿佛连骨头缝都教这寒气津透了,也不知是否对身体有害。左右思量,还是暂且按下不表。
薛不霁为江海西准备了一张小榻,和他说了师门中一些规矩,晨昏定省,洒扫庭除,一一都交代得清楚。
薛不霁又带他到云外青渊各处看看,这云外青渊是三圣山与白鹿崖之间的一个凹谷,每年九月到来年三月,白鹿崖底会有气流上升,那正是入谷的时机。倘若是每年四月到八月从白鹿崖上跳下来,就只有摔死的份了。白鹿崖是入口,云外青渊另有一处出口,十分隐秘,寻常人难以得见。
院后有两亩耕地,是聋哑二仆日常耕作之处,安茹闲不下来,在耕田旁也辟了一块,种些瓜菜。这两块地其中一块生着许多杂草,瓜果也生的小,看来侍弄田地之人做事十分粗心。另一块却打理得整整齐齐,瓜果蔬菜长势喜人。
若是寻常人看了这两块地,大概要以为长杂草的那一块是安茹的,另一块是聋哑二仆的。其实不然。聋哑二仆做事粗手粗脚,似乎是做不惯粗活似的,两人又有些滑头,做事情马马虎虎,过得去就成,在安茹开始种菜之前,薛不霁和师父吃了好几年那些小瓜小果,生虫眼的蔬菜。
谷中另有绵延的山丘河流与野林,其中自生着奇花异果与野兽鱼禽。
这般走了有两个时辰,才将将走完了谷中一半。来日方长,薛不霁也不急在一时,带着师弟去吃了晚饭,又去看了看边五叔,见他还在沉睡,但气息平稳,料想应当是无碍了。
夜里江海西就睡在小榻上。薛不霁也闭上眼睛,沉入梦中。不知怎的,他又梦到了和师弟大吵一架、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在这梦中,师弟脸上的表情他都记得极清楚。
那天,他将师父的尸首草草埋了,便带着师弟从密道逃出去。两人撑着一口气,逃到山圣山下,进了城镇,买了马,换了身衣裳,又马不停蹄整整跑了六个时辰,到了垂云河边,眼见马匹口吐白沫,两人只得下了马,在马屁股上一拍,让马儿朝西边奔去,两人顺着垂云河朝东走,在东面山坡上看见一个破庙,这时已是深夜,二人这番夺命狂奔,纵是有武功护体,却也气力不继,进了那破庙休息。
师弟取了干粮,在火堆边烤热递给薛不霁。薛不霁正是伤心欲绝之时,眼眶还是红通通的,哪里有心思吃东西。他抬起头,咬着牙问师弟:“围攻师父的那八个人的形貌体态,你记得多少?”
“记得大半。”
“好!他们虽然蒙着脸,但是他们的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师弟,我要去为师父报仇,你去不去?!”
师弟沉默不言。
薛不霁逼问道:“师弟,你怎么不说话?师父会招惹上这帮人,还不是因为你。当年边五叔为了保护你送了命,师父给边五叔报仇,将南疆乌衣流屠了个干净,哪知道泄露了你的行藏,从此来云外青渊刺杀你的人就没断过。你说,你家招惹上的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差使动这么多高手来取你的性命?!带累得师父也……”
他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江海西脸色痛苦羞惭:“你说的没错,师父是因为我才会被害。师哥,你要去为他报仇,是不是要将昨天围杀他的那些高手一个一个找出来都杀了?”
薛不霁点头:“这些人害死了师父,我要他们赔命!”
“师哥,我原也该和你一道,将这些人都杀了,为师父报仇的。可是害死我父母,不断遣人来逼杀我的,却是这些人的幕后主使,他才真正是我的仇人。我……我……”
薛不霁脸色一变:“你要去找他,不愿和我一道去报仇,对不对?”
“师哥,其实你我的仇家都是一样的,你何不跟我一起,去追查那幕后主使之人?”
“他的命,我要取,但是这些围杀师父的人,我也绝不放过!”
薛不霁心中却另有思量,那幕后主使之人固然可恶,但他只是为了取师弟的性命,这些杀害师父的人,却才是真正的凶手。
“你不愿和我一起去报仇,对不对?”
“师父的仇我会报,但是,我要先报父母之仇。”江海西双目莹莹:“师哥,我知道你定然要骂我忘恩负义,当年若不是师父收留,我江海西哪里有命活到现在。这次师父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被害死。但是,我爹娘……我爹娘……”
他闭了闭眼,努力克制了情绪,继续道:“师哥,我有没有跟你讲过,那时我还年幼,生了一种怪病,总是头疼,爹娘找了好些大夫,都治不好。他们于是带着我,找到九和村神医樊五更。”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活命到五更。这樊五更却有一身高明医术,生死人肉白骨,更是将名字改作五更,是“阎罗有何惧,留命到五更”之意。
“樊五更有两个徒弟,大的叫关仲济,小的叫樊梨,是樊五更的女儿。这两人见我年幼可欺,便哄骗我,叫我在地上爬,学做狗叫,我傻乎乎地做了。
后来他们又让我管他二人叫爹娘,我却不同意,我爹娘只有一个,为什么要叫他们爹娘?他们见我不依,便打了我一顿。我痛得大叫,将神医樊五更引来,他嫌我聒噪,问我什么事,我一一说了,他却一口咬定我说谎,他的宝贝徒弟和宝贝女儿断然不会如此。
当时我心里又气又委屈,看见我娘站在一边不做声,由着樊五更训斥我,心里气她不维护我。樊五更带着弟子们走了,我娘见我哭个不停,问我是不是哪里痛了,我说:‘我痛了才不会哭!’唉,我是心里委屈才会哭。我心有怨怼,也不想和娘亲说话,一个人早早躺上床,在被窝里抹眼泪,当时,我真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最凄惨的人了。
半夜我醒过来,却听见娘亲小声哭着,跟爹爹说:‘我知道他心里委屈。其实我心中比他更气,更委屈,我的孩儿便是有错,也轮不到樊五更来训斥。唉,可是我们有求于他,只能忍下……青,我好气!好恨!都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没用,保护不了西儿!’爹爹将娘揽进怀里,哄道;‘好了,待海西的病治好了,我们立刻就离开。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好不好?’我娘给他哄睡了,爹却不睡,一个人坐在灯下叹气,又将我们家的斗海剑谱取出来,翻来覆去地看。我听见他一个人颓丧地喃喃自语;‘江翻青啊江翻青,你好没用!一不能将祖宗的剑法发扬光大,二不能保护妻儿不受委屈,活得如此憋屈,算什么男人!’”
江海西眼中泪光闪动,继续道:“我第二天醒来,便对爹娘说,我不想治病了,求他们带我离开。他们还以为我是闹小孩儿脾气,其实我听到他们说话,心里才明白,爹娘受的委屈,比我多得多。当时我便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让我爹娘再受半分委屈。哪知道……哪知道……还没等我长大,他们便走了。我心中好悔!好痛!好恨!师哥……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薛不霁听完,问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不和我走一道了?”
江海西垂下眼睛:“师哥,对不住。”
薛不霁立刻拔出剑,朝江海西右手手筋一剑挑去。江海西不闪不避,受了这一剑,他手腕一颤,手中的干粮脱力掉落在地,鲜血顺着长剑蜿蜒而下。
“你不愿为师父报仇,那也好,从今往后,再也别使师父教你的剑法!”
“师哥……”江海西声音轻颤。
“也别再叫我师哥!”
江海西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好,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使逐风剑法。师……薛兄,还望你多多保重。”
他捂着伤口,乘着星夜转身走了。
薛不霁梦中惊醒,满身冷汗,看了一眼榻上睡着的江海西,捂住脸,愧疚的眼泪一滴滴落进手掌心里。后来金刚相要杀他时,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我师弟对战时,他使的是左手剑还是右手剑?”
金刚相哈哈大笑:“你是他师哥,不知道他是左手使剑?你这个师哥当得好生糊涂。”
好生糊涂!薛不霁前世错事没少做,最最后悔最最糊涂的一件,就是挑了师弟的手筋!他重新练左手剑法,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是右手没废,说不定后来也不会死!
薛不霁又痛又悔。
第5章 第 5 章
榻上忽然传来小声呜咽之声,师弟似乎是做梦了,小声喃喃叫道:“娘亲……娘亲……你醒一醒!”薛不霁叹息一声,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床上,轻轻拍哄着他。
江海西的啜泣声渐渐低了。
月光自窗外照进来,照在薛不霁身上。他身后的帷幔上,一道妖邪的影子不停颤动。
就在他入睡后不久,气海内升腾起一道妖娆的蛇影。衔烛恶灵诡笑着,自言自语道:“风上青啊风上青,汝未想到吧,虽杀了吾,吾却又被放出来了。这毛孩子功底浅薄,勉强可为吾一用,吾这就占了他的识海,从今往后,这身体就归吾了……”
衔烛恶灵催动功法,睡着的薛不霁宛如陷入了噩梦,额头冷汗涔涔,浑身抖个不停。就在此时,识海内陡然生变,不知何时潜藏在薛不霁气海内一道金色剑气冲上识海,一剑穿透了衔烛恶灵!
黑影顿时宛如受惊的鸟群般散开,过了片刻才慢慢凝实,影子却比之前要暗淡不少。
恶灵惨声嘶叫:“这护体剑气……是风上青!可恶!”
被风上青留在薛不霁体内的护体剑气所伤,衔烛恶灵顿时不敢再造次,生恐与这护体剑气缠斗下去,会招来风上青查看。
衔烛恶灵恨恨道:“罢了!就先让这毛孩子多活些时日,一旦他出了云外青渊,脱离了风上青的庇护,那时……”
恶灵说着,蛇影渐渐暗淡,再一次沉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