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此时,身后传来师弟的惊呼声。薛不霁回过头,只见师弟被一个老者制住,挣脱不得。那老者赫然便是四个月前于白鹿崖顶围攻边从白之人!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薛不霁眼露震惊之色。
老者十分聪敏,见到薛不霁神色有异,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哼了两声:“好哇,我大哥之死果然与你们有关!”
薛不霁正自纳闷,就见身后的刀客开口道:“哟,原来是青龙门门主!想不到您老人家也为了这五千两出山了,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老者骂道:“放你妈的狗屁!本门主乃是为了找我大哥而来,谁稀罕这狗屁阿堵之物?”
刀客道:“哈,朱雀门门主怕是已经见了阎罗王,您赶紧抹了脖子,眼下或许还能追得上。”
薛不霁这才明白,这老者是乌衣流青龙门门主,白鹿崖顶那位就是朱雀门门主了,他们是兄弟,难怪面貌如此相似。自己方才一见之下心惊,已叫他看了出来。
老者怒而抢攻,与刀客过了十招。他武功高出薛不霁、刀客二人许多,这刀客又岂是对手。他眼看夺江海西不得,便退开三步,笑道:“方门主高招,在下佩服!你们青龙门与我玄武门向来井河不犯,您要为哥哥报仇,那是天经地义,我看那边那个小白脸知道些什么,这小娃娃交给在下,咱们便就此别过,如何?”
老者哈哈两声:“什么井河不犯,狗屁!咱们乌衣流中几个门主,向来斗得乌鸡眼一般,恨不得杀而取之。屁话少说!看招!”
他又与刀客缠斗起来。这刀客如何是他的对手,只得剑走偏锋,从腰包里掏出一把石灰洒出。那老者哈哈一笑,气息鼓动,奋力一吹,刀客连忙躲闪。
就在此时,薛不霁快步冲上,双指如剑,点上方门主紧扣着师弟的那只手。方门主对他一直未松懈防备,当即翻手一掌击出,薛不霁若不收手,非得受他一掌不可。
哪知薛不霁不闪不避,由得这一掌打来,双指点向方门主乳中穴。方门主连忙撤掌格挡,薛不霁抢得机会,将江海西一揽,拔步便奔。
方门主与刀客岂能由得他逃跑,一路猛追,且将上山的路径严防死守,薛不霁只能抱着师弟向山下奔去。
他一路狂奔,身后两人却是紧追不舍。瞧见前头不远处有个茶棚,迎风挑着一面青旗,茶棚门口停着数匹坐骑,都是膘肥体健的良驹,茶棚中坐着几人,无一不配有武器,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薛不霁大喜过望,提气发足狂奔,张口便要呼救。哪知身后一只手按上来,将他嘴巴捂住,另一只手已拿住他身后要穴。
薛不霁登时周身一软,只奋力将师弟往一旁推开。江海西甚是机灵,张口便叫救命。
茶棚中坐着的一名中年文士,头戴细葛巾,颚下飘着三缕长须,手中持一柄象牙纹折扇,他同桌坐着一名中年女子,一名白衣少年,一名青衣青年。
其余两桌皆是年岁二十上下的青年,统一身穿青衣,与中年文士几人都是一个门派。
那中年女子问道:“师哥,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长须男子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内敛,显然也是个内家高手。他开口道:“兴,去看看。”
那叫兴的青衣青年应声起来,出了茶棚前去查看。
那白衣少年仍然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浑如老僧入定。
此时,又听得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当先一人吁了一声,勒了马,向茶棚中看了一眼,吆喝道:“有酒没有?”
茶博士答道:“有!有!镇上刚到一批的雪流浆,风雪城快马运来,跑坏了五匹马呢!我好说歹说,才匀来一桶!客官要不要尝尝?”
“来一斤!”这汉子下了马,带着身后五六个汉子走茶棚。小小的茶棚一下子给挤得满满当当。
这领头的汉子四下看了一眼,瞧见中年文士,眼神一亮,上来行礼见仪:“这位想必是天机门的玉渊先生,在下光明城城督副使谢劲,敢问游掌门一向安好?”
玉渊先生笑道:“原来是谢副使,久仰了!掌门安然无恙,多谢关心。”
“不知我们少城主可还安好?”谢劲四下一扫,见那些天机门的青年弟子中并无少城主的身影,不由得问道:“这次聚义屠魔,少城主怎么没来?”
玉渊先生微微一笑:“怎么没来,谢副使,人不正在你身后么。”
谢劲回头,便见到外头那个叫兴的青衣青年往茶棚内走来,正是投在天机门门下拜师学艺的光明城少城主,谢永兴。
谢劲登时喜道:“少城主!”
谢永兴早在外头便看见带有光明城标志的马队,也并不如何意外,笑了一下,叫了声谢叔叔,便走到玉渊先生桌前回禀:“弟子四下看过了,并没有人。”
其时薛不霁正被方门主按着头,躲在茶棚后五六丈远之处。师弟便被乌衣流刀客按着,藏身在侧。
以方门主的内力,这个距离正可以听得见茶棚内在说什么,又不会被玉渊先生发现。他喃喃道:“聚义屠魔?什么狗屎?这帮人闲出屁了?”
又听见谢劲道:“这乌衣流宗主心狠手辣,偏偏武艺不俗,幸而这次有天机门出手,这宗主的人头想必是手到擒来!”
方门主心中惊骇,暗道:什么?他们要这聚义屠魔,是要杀掌门?!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登时心如汤沸,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该怎么好?过了半晌,他一拍脑袋,暗自骂道:我急个什么狗屁屎尿的?!掌门被这帮人杀了不是正好?!正是该由我来当才是!
想通此节,登时心中畅快,又继续凝神倾听。就听见玉渊先生道:“在下不过是带弟子们出来历练历练,这屠魔之事,少不得要请谢副使多多出力。”
谢劲笑道:“先生折煞我啦。有玉渊先生在此,哪里有我出手的机会。乌衣流宗主手下有四大门主,这白虎门与玄武门还不成气候,那青龙门与朱雀门却是一对武艺高超的同胞兄弟分任。听说青龙门的门主,前阵子就伤在玉渊先生手下哩。”
玉渊先生笑道:“险胜几招而已。”
方门主脸上一红,登时只觉得脸上无光,暗骂道:嘿,这穷酸秀才,不过赢了我一次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人怎么知道?是了,定是这秀才到处去与人夸耀!
又听谢劲道:“邱老英雄来了么?”
“应当已经入城了。天色将夜,谢副使,咱们也赶紧进城吧。”
方门主屏息不动,等着众人出了茶棚,整队打马而去,才慢慢从灌木丛后站起来,琢磨道:“老子不能输了这个场子,非得叫那穷酸秀才也栽个跟头不可,否则以后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他又沉吟:“我独身一人进城,恐怕要被人注意,那酸秀才是认得我的,须得装扮一番。”
他左右看看,又捏着薛不霁的脸端详片刻,哈哈笑道:“有了!有了!”
薛不霁见他又愁又笑,不知他究竟要做何打算,但是今日落在这两人手里,少不得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方门主押着他向城镇走去,走了两步,他回过头看了乌衣流刀客一眼,开口道:“小子,你可别想趁机开溜,否则我一刀宰了这个小娃娃,叫你一个子儿也捞不着。”
乌衣流刀客自忖敌他不过,只得在后头跟着。
来到郊外一户农庄外,方门主踹了薛不霁一脚,催促他去敲门。薛不霁只得走到柴门边,伸手拍了拍。他舌头伤了,无法发声,庄内的男人问了一句:“谁啊?”见无人应答,便走到院内来看。他瞧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不疑有他,走过来开门,问道:“小兄弟,什么……”
这话还未说完,方门主已一刀递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泼洒,那人已经气绝。薛不霁登时大骇,江海西亦是失声惊呼。这时庄内又走出来一个女人,手里还端着剥苞谷的面盆,看见男人死了,登时手上一松,苞谷粒洒了一地,院内鸡鸭咕咕嘎嘎争相啄食。
那女人痛叫一声:“当家的!”
方门主已射出毒镖,又将女人了结了。接着他推着薛不霁走进去,进了内堂,迎面撞见一老翁一老妪赶出来,看来是那对年轻夫妇的父母,也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了事。
薛不霁浑身发抖,手脚冰冷,看着这方门主杀人如杀鸡一般,眼也不眨,已是呆住,连阻拦都来不及了。
第9章 深夜被掳
方门主走进屋内,翻箱倒柜,搜出几套衣物,丢在薛不霁与那刀客面前,催促道:“快换上!”
他自己也找了套农家阿翁的粗葛直穿上。薛不霁看了看眼前的衣物,原来是套女主人的衣服。这方门主杀了庄内一家四口,就为了这些衣物?想要衣物乔装一番,直接出钱买就是了,何必杀人?
刀客已经将衣服换好了,见他呆立不动,便直接动手,扯开他外衣,江海西见了,叫道:“不许你脱我师哥的衣服!”
方门主走过来,拍了拍江海西的脸蛋:“别叫师哥,你该叫他娘,叫我阿爷。你瞧瞧他,还不如你,见了几个死人,眼圈都红了。”
江海西被一路追杀,死人见了不少,他年纪尚幼,想得不如薛不霁那么多,因此短暂地恐惧之后,便缓了过来。薛不霁虽然见过杀人,甚至也动手杀过人,那也是前世的事了。
刀客粗手粗脚,为薛不霁穿好了衣服,又将他头发扯散,为他挽髻。他手虽然粗大,却很是灵巧,很快盘好一个蝴蝶髻。
方门主满意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有几分本事。待我当上掌门,封你个门主当当。”
刀客笑了:“方门主,你说这话,莫不是当掌门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游了,您难道不怕掌门的半步神掌了?”
方门主嗤笑:“什么狗屎!小子,你不信就等着瞧。莫要罗唣,待会儿出了这院子,你得叫我爹,这小白脸是你媳妇儿,这娃娃是你儿子,记住了!”
他推了薛不霁一把,让他往外走。见薛不霁不愿配合,那刀客威胁道:“媳妇儿,你不担心你儿子的命了?”
薛不霁这才跟着出去。
江海西被刀客抱在肩头。他见薛不霁情绪低落,伸出小手摸了摸薛不霁的脸,意在安慰。薛不霁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
“祖孙”四人进了城中,打听到天机门的弟子都宿在镇上的桃园客栈之内,方门主便带着他们,投宿到桃园客栈后的农家小院。
这附近的客栈都住满了,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士来来往往,薛不霁听他们说什么“乌衣流”、“邱老英雄广洒英雄帖”、“聚义屠魔”,心中已理顺了七八分。
原来这邱老英雄晚年得女,心肝宝贝似的捧着,前几日却遭一贼人掳走。待家人找到时,这女儿已经被糟蹋了。询问之下,原来那采花的贼人正是乌衣流的掌门。
邱老英雄震怒之下,广撒英雄帖,邀请各路好友聚义南疆,共屠乌衣魔。
薛不霁想了想,前世可没听说过有这事。是了,那时候师父为了给边五叔报仇,早就将乌衣流满门杀了个干净。这么看来,自己救了边五叔,却累得那位邱家小姐遭殃了。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发现他和师弟失踪,有没有找来。
他们住的院子就在桃园客栈后头,那客栈中人声鼎沸,高声喧哗,尽皆传入耳中。薛不霁心思一动,不知道前世围杀师父的那八个凶手,有没有谁前来参加聚义的,说不定就在这些高声喧哗的人之中。
他将窗户推开,向前头瞧了一眼。刀客在一旁嘿然一笑,怀里还抱着江海西,仿佛抱着五千两纹银。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锁扣,将江海西与他拷在一起,钥匙贴身带着,这样哪怕是夜里睡着了,也不怕薛不霁带人逃走。
方门主闭目坐在一旁练功,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刀客,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乌衣流刀客斜睨了他一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旁季是也。”
方门主站起来:“我今夜出去一趟,你看好这两人。不……要我看还是都杀了省事!”
方门主眼露凶光,薛不霁凝神戒备,只待他发难就立即催动驭蛇口诀。旁季连忙抱起江海西,叫道:“这小子活着,还能值五千两,若是死了,我只能拿他的尸身交差,得掌门两句夸奖,却是一个铜子儿也落不着。方门主,你要是断我财路,可别怪我不敬尊长了。”
江海西叫道:“你也不能杀我师哥,杀了我师哥,我马上就自尽!”
方门主脸露厌烦之色,骂道:“掌门脑子进屎了,好端端地叫咱们抓个毛孩子,又说若能不伤他性命,便有五千两奖赏,娘的,难道要咱们把这小娃儿供起来不成!”
他若是执意要杀人,那就是三对一,虽然他武功高强,但是此地遍地都是江湖人士,生出事端,总是不妥,只得愤愤骂道:“罢了罢了!你好生在这里看住他们。老子出去办点事。”
他说罢,转身走了。薛不霁松了一口气,探头向窗外打量。
星光浮动,月影穿云,与客栈的人声鼎沸不同,这客栈后巷鲜有人迹,因此,一点细微的响声,薛不霁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时,巷路口传来说话声,声音刻意压低,是一男一女的声线。
“谢永兴,你不是说,潭鹤生找我么?他人呢?”这是个妙龄少女的声音。
“怎么,我找你就不行?”这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哼,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樊梨姑娘,你上次托我送了好些伤药给潭师弟,你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么?”
“他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那可得先亲我一下。”谢永兴在光明城中时风流惯了,出口便是轻薄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