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熟门熟路地掀开通风口的网栏,带着再次走上了爬行冒险的不归路。
通风道比菜道更狭窄,宁杭腾挪得非常小心,落下小男孩一大截。既要向前移动,又要避免发出动静,宁杭的全部精力都在确保动作的流畅性上,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小男孩身后。
他停下不动了,凑在通风口认真地听。
宁杭拍拍他的脚裸,小男孩让开了些地方,他也凑过去听,
通风口外面有一层细铁网,屋内又亮,看过来时一片黑,他们不太担心被人发现。
房间里有一位打扮古典的夫人和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女孩,女孩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妈妈,你不能这样。”
那位夫人在梳妆台前戴上珍珠项链,转过身手搭在椅背上,撑起假笑问:“亲爱的,有什么不可以?”
“你已经有我了!相信我,我会给你足够的财富,我可以做到的!”
夫人慢条斯理地摇摇头,仿佛眼前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条不听话的小狗。
“苏珊,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会有好的生活。但是你会比你的父亲更富有吗?别傻了,你还得嫁人呢。我需要有个依靠。”夫人说。
“你可以依靠我!我会把你接走,我们可以不趟这蹚浑水。”苏珊跪在她脚边扬着头说。
“我的宝贝,”夫人亲切地抚摸着她的侧脸,“等你嫁人了,是不是浑水都与你无关了。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好好帮助我,还有你未来的弟弟。你也很喜欢卢卡对吧,他和你有一半的血缘,会是个好弟弟。”
小男孩猛地一震,他的腿几乎要踢到铁网上。
宁杭赶忙按住,在唇前竖起食指。
房间里夫人说:“好了,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客人都要等急了。”她起身离开房间,苏珊不甘心地跟在她身后。
她们一离开,小男孩就夸张地朝他张大嘴比口型:“凯丽夫人要收养我!”
宁杭还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分辨不出他激动的情绪中高兴更多还是惊恐更多。
于是他就直接问了:“你高兴吗?”
“我?我……”卢卡我了半天,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他耷拉着脑袋,侧身掰着手指算:“四位夫人中,凯丽夫人排第三。她没有儿子,其他哥哥也很少谈论到他。伍迪,你呢,你以前也总来城堡,听到什么吗?”
宁杭一惊,下意识说:“我不记得了。”
卢卡叹气道:“还是你的妈妈伊丽莎白夫人最好。”
宁杭问:“那你的妈妈呢?”
卢卡说:“我也不记得了,她去世得太早了。”
哦,原来如此。
宁杭大概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原主的家人,他似乎卷入了一场19世纪西方家族争夺战。虽然战争还没打响,但硝烟已起。
“伍迪,我们回去吧。我脑子全乱了,我要回去想想。”卢卡说。
“现在原路回去不太可能,我根本转不了身。”宁杭问。
“怎么会转不了呢?你看像我这样。”卢卡说。
“我比你高得多。前面还有出口吗?”宁杭说。
“有,不过要好远,在二楼的小会客厅。说实话,我只来过一次,其它的就不知道了。”卢卡说。
“没事,那我们就去会客厅,转个身再回来。”宁杭说。
从凯丽夫人的房间到二楼的会客厅相当于斜穿过半个城堡,宁杭爬到一半,手肘和膝盖就蹭掉了皮。他强忍着,不敢问还有多远,担心惊动屋内的佣人。
到了一分叉口,左边传来阵阵笑声和饭菜香气,卢卡停在中间迟迟不动。
他回过头对宁杭做口型:“我去看一眼。”
这么说去会客厅的路在右边了。宁杭坚定地摇头,指着右边。
卢卡恳求地伸出食指——“就一眼”。
现在众人都聚集在会客厅,正是逃走的好时候,卢卡这一眼不知会不会惹出事来。
可他严肃表情没能抵过卢卡的馋虫,咽咽口水往左边爬了过去。宁杭无可奈何,他总不能硬把他拽回来,那还不如让他去看一眼。
他跟了过去,因为不能转身,没有偏离岔路口太多。卢卡很体贴地向前多爬了几步,又调转过身子,令人凑在通风口向下看。
华丽的客厅中央,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两旁的宾客俱是衣冠楚楚,梳着整齐的发式,挂着得体的笑容。
宁杭只一眼,就认出了其中棕发碧眼的少年,因为那张脸属于喻席林。
第8章 SW-Castle-2
城堡的通气道内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
通过细密交叉的铁丝网,宁杭清清楚楚地认出了喻席林。
这家伙也在。
宁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在这里醒来,他就没看到之前如影随形的粉嫩AI,更别提游戏化的一系列提示,这种个人浸入式体验让他完全忽视了其他玩家的可能性。
“晴天小猪,出来。”宁杭轻声说。
播报声没有出现,回应他的只有旁边卢卡小声的提问:“什么?”
宁杭摇摇头,示意没事。
喻席林曾经说,这并不是游戏。
没有那些复杂的等级制,他的主观反应也更偏向于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不是游戏。或者说,之前他似乎是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也有可能是一个新的世界,只是碰巧他在那个世界的身份依旧是他自己。
难道他在经历自己的前世今生,还是平行世界里“宁杭”的生活?
如果不是穿越式游戏,他就遇到了两个喻席林。眼前这个是不是第三个?
“卢卡,能不能让他看到我们?”宁杭问。
“你想告诉他我们在这?”卢卡很惊讶。
“你觉得他会告诉呃……父亲?”宁杭问。
“我不知道。谁也摸不透文森特的想法,他有时向着伊万,有时又向着尔文。”卢卡说。
“即使爸爸知道也没关系,我来解决,不会牵扯到你。你能帮我叫他一下吗?”
卢卡想了想,说:“酬劳是晚上的鸡腿。”
“成交。”
“看我的。”
刚才他们说话时担心风将声音传到下面,向后退了些,现在卢卡向前挪了挪,头探到铁网上方,反复调整位置,确保头对着喻席林,然后嘴唇动了几次,酝酿出一大口口水,慢吞吞地吐了出去。口水从铁网上方拉长了丝线,正滴落在喻席林手边。
这小鬼真有办法……宁杭目瞪口呆地看着卢卡飞快地缩回头,用袖子抹嘴。
办法虽笨,但好用,没有人发觉。
喻席林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然后抬眼看向通风口。他猜想罪魁祸首早就跑了,却没想到看见了一双蓝眼睛。
他眼神有了一丝松动,露出了几分惊讶。
宁杭指了指上方,那是小客厅的位置,也是通风口的出口之一。
喻席林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宁杭收到后立刻缩头退回去,朝卢卡打个手势,两人继续向前爬。爬过上坡,后面的路程容易多了。
小会客厅里空无一人,卢卡熟练地卸下通风口的百叶,像液体似地半截身子瘫在了地毯上。他累了,宁杭拍了拍他的小腿,他才把自己“倾倒”出来。
宁杭紧随其后。他不敢放松警惕,只在通风口旁边倚着墙休息。
小孩子的身体恢复速度是成年人的几部,卢卡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打起精神,好奇地问:“文森特一会儿回来吗?”
宁杭点点头。
“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大家都有点怕他。”卢卡咬着指甲说。
宁杭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想了想又改变了一个不过于暴露了自己无知的问法:“他欺负过你?”
“那倒没有,在他眼里还没我这个人。你没听说过那件事吗?”一提到文森特,卢卡一双大眼睛望过来望过去,十分慌张。
这几次对话已经最够宁杭摸清他的脾气和回答规律,他游刃有余地诈问:“那件事真是他做的?”
“我是听西斯说的!”卢卡马上辩解道,“他总是那么敏感多疑,我也不知道真假。他说爸爸很生气,甚至说过再不让他到城堡里来。”
“可他还在这。”宁杭说。
“是的。”卢卡看上去很失望。
“父亲说话不算啊。”宁杭说。
“不会的,也许是西斯听错了。你想想,文森特杀人不受惩罚,那这样的事还会再有。我们到底是爸爸的儿子,他不会真对尔文的死不闻不问。”卢卡说。
宁杭没有立刻回答。
西斯、文森特、尔文应该都是他的兄弟,其中尔文已经死了,传言是文森特杀的。一家之主大怒,要将文森特赶出城堡,但这人刚才就坐在父亲旁边,和尊贵的宾客们相谈甚欢。
这信息量有点大……他必须得和喻席林好好交流一下,试一试他到底是原主文森特,还是玩家。
“卢卡,一会儿我们要怎么回去?”宁杭问。
“原路返回啊,不过必须在两点之前。现在……”他扭着脖子找小客厅里的挂钟,“一点半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蹭地站起来。
“过了时间会怎么样?”
“木屋厨房的通道会关上,从隧道里推不开铁门,最糟要在里面躲到明天。”
“趁着晚饭时出去不行吗?”宁杭问。
“我是说最糟,如果中午已经传送了足够的食物,晚上也许不开了。”
“卢卡,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文森特,要是晚饭时没见到我,你就到厨房帮我打开铁门,可以吗?”宁杭说。
卢卡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
“自己回去害怕吗?”宁杭问。
卢卡笑了,“当然不怕。”
宁杭赶忙示意他压低声音,帮他把自己塞进通风口。等他离开后,宁杭倒着爬了回去,从百叶往外看。
如果这段时间有人来,他至少是安全的。
其实他的类似经历并不多,上学的时候他从不上课睡觉,也不作弊,几乎没有锻炼的机会,直面危险也只有上次的噩梦,但他卓越的分析能力和时刻的警惕自然而然地培养出了极强的反侦查能力。
宁杭趴在通风管道口越等越不来,有些昏昏欲睡。他从木屋到这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只闭眼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小会客厅的门轻轻开了。皮鞋走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它们一路找到通风口在它面前停下。
喻席林蹲下身,从百叶外面隐约看到枕着手臂假寐的伍迪——他知道皮下是宁杭。他轻手轻脚地取下百叶,用食指侧腹挑弄他密长的羽睫。
他一碰,宁杭立刻就醒了。他下意识支起手臂要起身,完全忘了身处狭窄的通风口中。动作到了一半他就知道错了,可意识已经来不及纠正行为,眼看就要撞到后脑,喻席林的手及时覆在他头上。
“抱歉!”宁杭立刻缩起肩膀。
“不碍事。”
喻席林的声音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平静,配上嘴边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
文森特看上去十四五岁,棕发微卷垂在额前,翠绿色眼睛盈着光,典型高眉深眼的白种人,只是五官轮廓与喻席林有八分像。
怎么会这样?宁杭这张伍迪的皮可是纯正的原主样貌,金色的头发,大海般的眼睛,一点看不出他自己的模样。
他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也许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喻席林……
结果喻席林接下来一句话就否定了他的猜想,他说:“好久不见,任务了解得怎么样了?”
“啊……任务……”宁杭的思路还徘徊在文森特、喻席林和他世界的喻席林之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看我,先出来再说。”喻席林说。
“要是碰到人不好解释吧。”
“没关系,我已经锁上门了。”他说。
宁杭这才手脚并用地往外钻,喻席林半拖半抱地拉他出来。
有文森特的身份当挡箭牌,宁杭大大方方地坐进沙发里,揉着手腕和膝盖缓解疼痛。
“已经蹭红了。”喻席林皱起了眉。
“没关系。有件事我想问你。”宁杭说。
“你说。”
“现实生活中,你从事什么工作?”宁杭盯着他问。
喻席林没有马上回答,他摸了摸下巴说:“我有自己的公司,什么都做。”
“你之前说你是我同桌的发小,但他可没跟我提过你。”宁杭说。
“是吗?”喻席林有些惊讶,他的困惑看起来很真实,“也许是我记错了。不过我肯定认识你,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对白天的事有印象吗?”宁杭问。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猜你碰到我了?”
“是,但你完全不记得了,我以为你在人前时是假装的,可后来一起吃饭时……”
“我为难你了?”喻席林打断了他。
“……有点。”宁杭尴尬一笑。
喻席林蹙起眉尖,这个动作在西方人的面孔上形成非常明显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分外难过和委屈。
他说:“对不起。”
宁杭聪明成精,但就是吃软不吃硬,面对这种情况完全没辙,“不用,其实后来你也补偿我了,给了我一个男二的角色,虽然是个太监……”想起这事,他又开始头疼了,这真是对他演技生涯的极大挑战。
“对不起。”喻席林又说,“这虽然有些为难,但我觉得我……呃,应该不会害你。”
“我知道。”宁杭叹气。
这个角色其实非常讨喜,可他这类型的小生,没名气之前特别容易被角色定型。要是他凭这部戏火了,以后的话题怕是离不开公公了。
“不说这个了,这次任务我目前有点头绪了。”宁杭说,“我叫伍迪,是这个十九世纪西方家庭的儿子。你文森特,还有卢卡、西斯、尔文,都是伍迪的兄弟。有一位凯丽夫人,应该不是正妻,她的女儿叫苏珊,没有兄弟。还有一位伊万,不知道是兄弟还是木屋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