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面无表情中透出了一丝厌烦,“草,听不懂我说话吗?”
宁杭倒吸口气,国骂都出来了?有这么一秒,他还在思考英文语境中伊丽莎白说的是哪个词,在异国他乡听到熟悉的话不容易啊……诶,这个语调他好像也很熟悉。
两人陷入了沉默,火把燃烧的哔啵声清晰可闻。
宁杭像怕惊扰了火光和黑暗交织出的平衡,轻而又轻地叫了声:“孟以丹?”
女孩那对玻璃珠似地眼睛瞪了半张脸,语气登时就变了:“你谁?”
宁杭笑了,“我是宁杭,和你演对手戏的那个。”
孟以丹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来,恐怖洋娃娃的感觉全没了,她收敛了洋裙,蹲坐在栏杆边,笑着问:“你怎么也来了?”
宁杭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醒来后,看到桌上的照片和日记本上的留言要我’救出妹妹’,我这就来救人了。你呢,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被关起来了?”
孟以丹二话不说,也不起身,伸长胳膊从旁边的书桌上扥下张纸。
上面写着她刚才唱了一半的那首歌:
“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解除了大地上面一切生物辛劳的感觉;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
道途既遥远,心中又惶惧不安——
这一番经过,我将要忠实地叙述:
啊,诗神,崇高的灵感,给我以支援!
啊,记忆,你曾写下我亲身的闻见,如今该轮到你显示你的尊严。”
(此段出自但丁《神曲》,吴兴华译)
第10章 SW-Castle-4
“这什么玩意”宁杭盯着这一段发愣。
“暗示吧,”孟以丹说:“你看这句‘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可能在说晚上会有事发生或者事情发生在晚上。还有这句‘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这句话是在说我有双重战斗任务。”
“你有双重任务?”宁杭吃惊地问。
“我是推测,也不一定,你现在也看到这句暗示了,可能你也有了。”孟以丹摊手道。
“有可能!我的任务是救你,遇到你之后才能得到这条线索,说不定就是对咱俩说的,或者后面有选择要二选一。”宁杭说。
“应该没这么复杂……看看后两句,诗神和记忆,你有线索吗?”孟以丹问。
“没有。城堡的主人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儿子尔文前不久死了,其他人我还没见全,他们身上应该还有线索。”宁杭说。
“也就是说,这里是座城堡。”孟以丹说。
“不是这里,这是座石屋,城堡在离这不远处。”宁杭说。
孟以丹自醒来就在地牢,对外面的情景没概念,于是宁杭把城堡、木屋、石屋,还有之前听到的事情大概和他说了,除了喻席林是文森特这件。
“这么复杂?”孟以丹瞪大了眼,“要和他们都接触一下才能获得线索?你确定他们不是参与者,就像你我这样?这个副本怎么回事啊,难怪我觉得有问题,这太不合常规了……”
宁杭立刻竖起耳朵:“什么常规,什么问题?你看,咱们现在也算是组队了,多跟我说说呗。”
孟以丹嗤笑出声:“小哥哥,你还没搞清状况啊?”
宁杭不好意思了,孟以丹比他大了五岁,竟然还叫他小哥哥。他威胁道:“叫我宁杭就行了,不然我叫你以丹姐啊。”
“好好,你厉害。”孟以丹无语道,“你这是第几次进副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二次。”宁杭说。
孟以丹狐疑地望着他:“那你搭档没跟你说啊,能进来的人一开始就组好队了。不管在哪个副本,队友都是固定的。我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我没感觉到我的队友。”
“你能感觉到?”宁杭问。
“是啊,像你这种刚两次任务的肯定不行,这取决于你们俩的默契度。”孟以丹说。
宁杭赶紧点头,“第一次任务时是有好多进度栏,亲密度什么的。这回也都没有了。”
孟以丹皱眉道:“那是什么?你遇上了游戏类副本吧,平常的没有。我说的默契度就是现实意义的默契,不可量化的那种。”
“毕竟我们来到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她低声嘟囔道,“总之,这个任务不对劲,你多小心,早点找到搭档,早点完成,我们都能离开。困在维度缝隙可不是闹着玩的。”
维度缝隙……
黑暗中宁杭的瞳孔猛地放大,瞳仁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对了,这就是他知道的东西。这到底是个什么,副本?任务?噩梦?他一直无法定性,连是不是在现实中都无从判断,现在他至少知道自己在哪了。
维度缝隙是吧,等他从这里出去,就要把这个词掰开揉碎查个底儿吊……不对,不用等到那会儿,他眼前的就是知情人!
“以丹,你刚才说的……”
“嘘!有人来了!”孟以丹急忙起身,点亮桌上的油灯,背对他还不忘急促地嘱咐道:“把火把熄灭,躲到一边去!”
不用她多说,宁杭疯跑到墙角按灭火把。孟以丹的油灯照亮的距离有限,他很快出去了光亮的范围摸黑往大门方向跑。
孟以丹已经看不到他了,她重新整理表情,演员的技能在这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重要,眨眼之间她又是那个冰冷的洋娃娃伊丽莎白了。
地牢有人监管,她不是第一次面对守卫,但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石屋的构造无从判断守卫的来历和看守环境。
如果真如宁杭所说,这座石屋应该是一个……坟场。没人会愿意住在这里,守卫应该是从木屋或者城堡那边过来的。
这里的地牢有很多,绝对不会只关她一个。除了她和尔文,城堡主人剩下的五子一女大概也会陆续出现。兄弟姐妹们牢里见,很好,这么丧心病狂,她喜欢。
孟以丹的冰冷笑容有了几分真心。
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孟以丹丝毫不紧张。她参加过很多次任务,从来都是暴力突袭,场面远比现在激烈。不过这次任务很奇怪,她从没遇上过涵盖这么多场景和NPC的,而且还是偏侦破类型的。她的搭档说过维度缝隙处理不了太复杂的情况,超负荷的运行会累积太多无法分解的信息,甚至让整个空间坍塌。这次肯定有问题。好在再有两次,他们就可以解脱了,就算有问题,也波及不到他们。
安全门打开了,守卫手中的火炬熊熊燃烧着,他没注意到门边的火把不见了。他迈着粗重的步伐朝伊丽莎白走来。
孟以丹端起白腻的笑容,从椅子上转过身,朝守卫笑。
守卫高大健壮,棕黄色的胡子长过下巴,夹杂着食物碎屑,浸满啤酒的前襟脏得发黑,腐朽的气味从老远就闻得见。他上嘴唇宽厚的胡子挑起半边,把手里的小水桶和食盒放到铁栏旁边,瓮声瓮气地打了个招呼:
“伊丽莎白小姐。”
孟以丹微微抬高了下巴,将笑容扩大了几分,以一种僵硬地优雅姿态蹲下,一手挽住洋裙的袖子,一手伸向铁栏外。洁白的手臂握住水瓢,她舀一瓢水,小口啄饮,又从旁边的食盒里舀上一勺糊,就着干硬的黑面包充饥。
糊主要是土豆泥,混了些猪肉和奶酪,能满足她的日常营养需求。
这代表城堡主并不急于杀她,这也是她推测这间地牢早晚会有更多人的原因之一。
他们应该是在等待一个特殊的时候,将所有人付之一炬,如同宁杭猜出的那些地狱场景,如同献祭。
孟以丹不急不缓地用完中饭,自始至终没和守卫说一句话。她像往常一样,目送守卫离开,丝毫不担心宁杭的处境。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队的,毫无关系,她一点也不担心别人的死活。她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
不过她注意到,门边的火把已经被放回原处,甚至看不出刚刚燃烧过的痕迹,料想守卫在手中火炬的影响下也感觉不到旁边的热度。
地牢重归寂静。孟以丹吹灭了书桌上的油灯,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闭上眼,躺在石床上陷入沉睡。
她只需要等待结束。
*
宁杭踮着脚躲在地下一层焦黑的客厅角落,听着守卫离开的脚步声和大门合上的声音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他不是常住石屋。要不他就成《地狱邻居》里的伍迪了,要需要轻手轻脚地躲开敌人。
他盘算着时间,打消了再回地牢的想法。有些事他可以问喻席林,或者回到现实世界再问孟以丹,都还来得及。
宁杭轻快地朝一层跑去,身边带起的微风勾着簇簇磷火跟在他身后。无意中一回头,吓得他差点失声大叫,这才又放慢了脚步。
下次一定要选个凉快的天气来,还能少些惊吓。
石屋的正门远比他想象的厚重,也许只有守卫那个体型的成年人才能推开。他那点力气像是蜉蝣撼大树,门一丝都没动。
这可糟糕了。他这是彻底被困住了。
宁杭烦躁挠着额前柔软的金发,灵机一动跑向厨房,试图寻找另一条传送带。
石屋的厨房像是过家家的玩具,连通风的烟囱都没有,徒有其表,根本不能用,大概也没用过。传送门打开后就是一堵石墙。
“宁杭,宁杭。”
有人叫他?
宁杭动动耳朵,贴在墙上静静地听。
“宁杭,宁杭。”
声音越来越近了,难道这堵墙有暗门?他打起精神,小声回应着:“我在这,我在这。”一边上下左右地拍墙。
半个小时前,距离卢卡回到木屋已经有三个多小时,离晚饭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惶惶不安地盯着厨房的方向,却没有机会靠近。
“伍迪还没有回来?”
文森特的声音在卢卡身后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
自从尔文死后,他尽力避开和文森特单独相处。他作为弱小无母的小儿子,根本无法和文森特这个最受宠爱的儿子相提并论。他只想好好活着,苟且到成人,然后离城堡远远的,靠自己的劳动赚面包,和喜欢的女孩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杀死尔文的凶手就在他身后……
“我在问你话。”文森特说。
“是是是的。”卢卡紧张地攥紧衣角。
“他去了哪?”
“他去……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他。”卢卡说。他有信心,中午那会儿文森特绝对没看到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是他朝他吐的口水。
“他没在城堡。”文森特直言道。
卢卡愣了一愣,下意识望了一眼厨房。
“城堡的厨房一下午都在为客人做甜点。”文森特说着,盯着传送门皱起了眉,“除非他早就进去了。”
卢卡惊骇地盯着他,他竟然知道木屋通向城堡的方法!那他肯定走过不止一回,他是不是就因为这样知晓了很多秘密,然后讨得了爸爸的欢心,才能离开木屋住进城堡。
一定是这样的!卢卡眼中闪现出了希望。
“有线索?”文森特问
他懒得敷衍的冰冷语调浇醒了卢卡,他支支吾吾半天,忽然福至心灵道:“传送带中间有一条通向石屋的窄道。”
“那已经塌了。”
“呃,是的。但是我回来的时候,那好像有一点亮光,也许通了?”卢卡小心翼翼地说。
“你是说,他在石屋。”文森特细长的眉毛沉下几分,头也不回地出了木屋。
“我我我没这么说,我就是……就是……”
卢卡尚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解释着,他望着文森特光明正大地从木屋的大门离开,静静闭上了嘴。
他清澈的眼睛盯着那扇门充满了渴望。
第11章 SW-Castle-5
宁杭突然想起了辛弃疾的一句诗“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他现在像个瘸了腿的神经病,跪在地上把厨房的墙拍遍,还没找到出路。
“我在这。”
他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叫他。
“在这做什么?”
温热的话语贴着耳边传来,惊得宁杭嗷呜一声往后窜,一头撞在墙上。
他忍着眼前的金星,仔细认出喻席林笑吟吟的模样,才松口气说:“是你啊。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
喻席林无奈摊手说:“来找你呀,我刚才叫你好几声了。”
“我没听见,光顾着墙那边的声音了。”宁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墙那边?”
“是啊。木屋和城堡的厨房有传送带,石屋是仿照木屋建的,也许也有。刚才我听见有人叫我来着……”宁杭说。
“怎么叫你?”
“就叫了两声,宁杭宁杭。”他说。
喻席林没绷住,一下露出了八颗牙,笑道:“那是我啊!”
“可声音……”
“你先入为主了,我刚才在门口就是叫宁杭宁杭。”喻席林呵呵笑起来。
宁杭一回想那声音确实像喻席林,他当时太专注查看墙是不是空的,有没有暗门,听到声音后半张脸直接贴墙上听,四周看也没看。
想到刚才趴在墙上的蠢样,宁杭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进来的?”
“从正门。这里的门只能从一个方向开,换个方向就需要条件了。时间不多了,咱们赶紧走。”喻席林说。
他把宁杭从地上拽起来,牵着他往外走。他们速度飞快,焦黑大厅上的那片鬼火像队小精灵,跟着他们跑上了二楼。
宁杭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往前倾,躲着那些小火光。喻席林就像没看见一样那些活着似的小东西,径直走到最后一间门前。
“你是从这里过来的吧?”喻席林问,又像自言自语。
“对。但是回去不行,门打不开。”宁杭说。
喻席林没回答,他两手放在门两边,右手摸了半晌才使劲往里推,左手则抠着翘起的一点缝隙往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