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镜并不以为辨璞玉中的失意是自己技不如人,林炽之所以能上位,也不过是靠一把不知如何得来的宝刀,至于林炽本人实力,奉镜嗤之以鼻。
挽雕弓是一把形制奇异的弯刀,名传江湖数十载,曾一度稳居武林兵鉴谱首座,直到不怒修罗步暮鲤,以一把七尺长刀吴钩,斩出了五十州一方太平天地,挽雕弓才退为次位,而吴钩从此高居榜首。
即便如此,挽雕弓的传说也仍未褪色,在一众武林人心中,它仍是值得为之生死争夺的重宝。奉镜虽然记恨林炽,却也仍对挽雕弓心存向往,直到云中君乍然现世。
奉镜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色目人的。作为兽怪的后代,就应当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待在妫州,出生老死,一辈子都不玷污到妫州之外的五十州的土地才对。
而一个奉镜瞧不起的色目人,得到了一把奉镜理想中的宝刀,奉镜是什么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像你这样的脏骨头,就应该腐烂在暗处,何必出来污人眼睛。”奉镜冷笑道。
越别枝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口中血沫,平静道:“我这样的脏骨头,恰得到了刀灵的认可,你却不是比我还不如?”
奉镜怒而暴起,当胸一脚再把越别枝踹了出去。正要再下狠手,明岳的声音却响起来——他站在院门边,也不知先前已经站了多久,奉镜全无察觉,想来明岳修为不在奉镜之下。
明岳曼声道:“午时将近了,大公子不如暂且休息片刻,用过午膳再来不迟。”
奉镜满怀野心,早把渡荆门上下摸了个通透,更何况明岳是真容出现,奉镜不可能不知道面前人是行舟楼辨玉使。他颇为忌惮地收回手,越别枝站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尘土,用复杂的眼神在行舟辨玉使与天镜奉令使之间扫了一眼,挺直了背脊,步伐沉稳地离开了。
明岳笼着手站在门边,脸上还带着亲切温和的笑意,十成十是一个贴心管家的模样,只是说话的语气不再伪装和善了:“奉令使?来聊聊吧。”
第58章 请问看了这么多章的小轩窗电影,楼岚起在窗前站了多久?
观颐
少有人知道,行舟楼的辨玉使与奉令使其实是一对双胞姐弟,姐姐辨玉,弟弟奉令。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行舟辨玉使其实是位女性,包括奉镜。
辨玉使对于武力的要求是比奉令使高的,在其余二楼或许两位使令的修为差别不很大,但在行舟楼,一个姐姐,差不多可以打三个弟弟。
之所以行舟楼辨玉不由辨玉使出面的缘故,倒不是为了混淆视听,掩人耳目,而是女性实在有太多突发状况,作为弟弟的明岳才不得不顶缸。
“辛苦你了,弟弟。”姐姐明峦一边拍着弟弟的肩膀给他鼓气,一边被腹中搅痛疼得龇牙咧嘴,眉目狰狞。
明岳嫌弃地把姐姐的手拿开:“你再拍下去,我们姐弟俩就要一个伤一个残了。”
“欸,欸,我好痛。”明峦蜷缩进弟弟怀里,说着说着突然呜呜哭起来:“我——好——痛——啊——”
“痛也受着,这是你每月仅能证明自己性别的几天。”明岳嘴上不留情,手上还是帮长姐擦干净了眼泪,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这可能就是你想当个女人的代价吧。”
“多希望你是个妹妹啊。”明峦带着哭腔说,“独痛痛不如众痛痛。”
明岳:“你好恶毒。”
总之,辨玉任务接在明峦生不如死的几天里,明岳只好扛起重担,勇敢顶缸。
“爱你哦。”明峦在门口目送弟弟,疼得近乎扭曲的脸上硬生生因为弟弟将来的操劳挤出一抹喜悦,与天镜楼主奴役弟弟时的表情十成十的相似。由此可见,弟弟果然是个不太好当的身份。
就在明岳决心动手一了百了之际,还接到了早已重新活蹦乱跳的明峦的来信,信中道:“哇,亭亭好乖…”
明岳掩卷思索了半晌,才推测出这个“亭亭”可能,大约,也许指的是行舟的听令使周远亭,虽然名字听起来像个儒生,但实际是个八尺大汉,大约有两个明峦宽,一又三分有一个明岳高。
果然明岳再往下看,明峦写道:“听令使果然好听话,指哪打哪,偷偷突袭我和我玩的时候真是好调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岳认识的周远亭不但不调皮,还挺暴脾气,之所以偷袭莫不是想暴起打人却惨遭实力碾压吧…
明岳暗道:“哎,苦了你了,亭亭。”
周远亭:???
十二原玉至此只剩越别枝一人,天镜海楼与越别枝都走得近,明岳摸不准色目人背后站的是裴氏兄弟的哪一个。天镜与海楼两位楼主都各自带着奉令使,明岳孤身一人,可怜又无助,贸然行动恐怕自己也要搭进去。
但从今日天镜奉令使对越别枝的态度看来,天镜楼却并不认可这色目人,至于为何又是天镜令使来操练原玉,明岳也摸不清原因,毕竟裴氏兄弟的思路常人也不是很能懂。
奉镜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天冷风大,辨玉使进屋说吧。”
两人其实也没能聊上太久,话刚起了头,房门便被大力砸响,楼岚起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泰武师,我有些事找你。”
明岳道:“这还是主家第一回到偏院来吧。”
奉镜嗤笑一声:“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明岳:“主家可不老…泰武师还是去吧,再坐一会儿,怕是门都要被主家撕下来了。”
奉镜颇为不耐地站起身,兴许是同明岳达成了共识,竟然连伪装也懒得了,就着暴戾气息走过去,到门边抽出了门闩。门闩已经被震断了,奉镜手里拿着一半,另一半就落到地上,他也不管,只拿着手里那半就走了出去。
明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屋外两人几句言语往来以后就打了起来,楼岚起武力不差,奉镜意外地讨不到什么便宜。明岳听了会儿打斗声,突然察觉屋外又多了一人并没有多加掩饰的气息,他随即意识到裴氏兄弟中有人在场,于是喝掉了杯中残茶,起身潜行离开了。
明岳回了房,在给长姐的回信中评奉镜道:“心浮气躁,野心有余,实力不足,难堪大用。”
明峦回信道:“倒和咱们楼主颇为当对。”不过这是后话了。
裴珏尔空闲时间其实并不很多,特别在与愤怒的鸟类周旋时,更要倍加谨慎小心,踏错一步,恐怕就要被鸟喙啄瞎眼睛。
但难得闲暇时候,能看见那个平日软绵绵的少年持着刀,以前所未有的锋利姿态对上天镜奉令使的场面,裴珏尔还是挺满意的。
与人对战的奉镜起先还报以轻蔑,并不把楼岚起放在眼里,随着楼岚起攻势渐猛,奉镜慢慢地不得不提起全副心神以应,但终究是吃了徒手空拳,及一开始掉以轻心,以致开局就落了下风的亏,被断一臂狼狈而败。
裴珏尔故意弄出了一丝响动,而后走出了藏身的树后,奉镜方才一心打斗,不曾注意到裴珏尔,此刻眼见来人,大吃一惊,也知道自己败露,不甘地看了一眼浴血带刀的楼岚起后转身溃逃。
楼岚起站在原地哭得抽抽噎噎的,裴珏尔看着可爱,心情颇好地走过去,问:“你怎样?”
楼岚起颐指气使道:“你去给我捡那个手。”一边说一边还在擦眼泪。
裴珏尔被他的可怜模样逗笑,又不好当面笑出声音,只好背过身去,边笑边过去给他捡了天镜令使的断臂。
对于奉镜的折损,裴珏尔毫不惋惜,而他的阳奉阴违,更在裴珏尔意料之中。天镜的奉令使本就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物,只不过奉镜此人难成大事,楼主裴珏衣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对奉镜私下的小动作视而不见,还偶尔装作发现端倪的模样,把人耍着玩。天镜楼的内部矛盾,楼主裴珏衣都不理会,裴珏尔更不多管闲事。
裴珏尔捡了断臂,又问楼岚起道:“你好吗?”
“不好。”楼岚起一脸“你瞎吗”的表情,道:“我很痛的。”仿佛是要再强调一番一般,眼泪又滚滚地从红肿的眼眶里落下来。
裴珏尔还想说话,楼岚起却撇撇嘴,拿了断臂走了,转身前还露出一个颇为嫌弃的表情,只拿两个手指拎着断臂上的衣物干净处,手臂伸直出去,离身体远远的,生怕染脏了衣物,虽然他自己也已然浑身浴血,并不多么干净就是了。
越别枝看见血人一样的楼岚起时,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内心翻涌四的巨大的惶恐几乎要将他溺死其中。楼岚起却全无所觉,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鼻音道:“我也要喝汤。”
“你过来。”越别枝压抑着情绪,沉声道。
楼岚起走过去,也把断臂往前一递:“送给你。”说完手一顿,又道:“好脏,扔地上吧。”
越别枝一时竟不知道要先担心楼岚起的伤势好,还是要感叹楼岚起的心大好…毕竟看楼岚起还生龙活虎着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伤得多么严重。
越别枝道:“你坐下,我瞧瞧你的伤。”
楼岚起一屁股坐在床边,低下头随越别枝摆布的模样看起来不能更乖巧,出口的内容却大不寻常:“左手…本来想斩他右手的,还想问你他用的哪一只手伤你…要知道两只手都给他砍下来了…”
越别枝含糊地应了一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楼岚起破损沾血的衣襟,但即便他动作再小心,楼岚起也还是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就没有流得很干净的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
越别枝道:“抱歉。”
楼岚起含着一泡眼泪,委屈道:“没事。”
除去衣物,越别枝才看清楼岚起的伤没有他想象中的严重,但也没有楼岚起表现出的轻巧:伤在脖颈,整块颈侧的皮肤几乎都被撕下,创口十分粗糙,显然是被人以指成爪插入脖颈中生撕下了一块血肉,其痛苦可想而知。
楼岚起哭着哭着越哭越委屈,一边拿手胡乱抹着眼泪,一边口齿不清道:“我好痛啊…”
“抱歉。”越别枝道,“抱歉…”
事到如今,线索也大多明了了:越别枝是渡荆门原玉,裴氏兄弟是渡荆门两位楼主,“泰阳”,即奉镜,是裴珏衣属下奉令使,明岳是渡荆门行舟楼奉令使,替长姐执行辨玉任务。
裴珏尔意图扶持越别枝,奉镜夺刀,明岳杀人,裴珏衣无所事事,净搅浑水。
我却没有想到,融冰先生居然也是渡荆门的相关者,并同裴珏衣关系匪浅,无怪那时我与学生家长因惊鹊伤人一事对峙时,他会那么突兀地来摸我的骨,原来一开始就是等着我呢。
至于那魄还乡又是什么人下在汤里的,我也大致有了猜想。然而我再看下去,却惊奇地发现魄还乡居然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变故,下毒者不是已知的渡荆门的任何一人,也非看似嫌疑最大的厨娘,而是一个面生的帮工,看厨房众人对他似乎都颇为熟悉,大约也是一起始就混进了庄园,或者半途又剥了谁的脸皮,顶缸上位。
除了渡荆门内以外,越别枝还能与谁结仇?我思来想去,也能想到只隐约在我一庄悲剧里留下个过影的云外信。然而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我不再看下去,便慢慢地收回了施在窗门上的术法,小轩窗因为神力渐失,开始混乱的闪过一些断续的画面。我听到原汀的声音说:“我知你真心回护岚起,也感激你对他的照顾,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把他护得很好,但你可知岚起原本就是一心求死?与你在一处,明里暗里有的是人想让他生不如死,倒不如你痛快一些,我想岚起也是愿意死在你的手里的。”
我立刻就意识到原汀说话的对象是越别枝。原汀道:“岚起背上压着的东西,已经折磨了他多年,你难道不曾见过他人后的模样吗?连我也不忍见他受此磋磨。”
“为一个人好,究竟是要护佑他的安康,还是要遵循他的心意呢?”
越别枝始终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原汀这一番话其实十分恶毒。越别枝服下醉倒春,与裴珏衣对峙,受奉镜虐打,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我。我以为越别枝封闭心门,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难以撼动,却不知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他早已剜出一颗纯粹真心,来回报我掺杂私心的些微善意。
原汀却否定了越别枝为此付出的一切努力,告诉越别枝,他尽力要保下的我的性命,与我而言实是负累,是一心想要抛却的东西,甚至告诉越别枝,我一开始的愿望,就是死在他手下,这让越别枝情何以堪?
小轩窗里的越别枝还在安慰因为创伤痛哭的我。然而最痛的人却不是我,该道歉的人也不是越别枝。
还记得我与裴珏衣说起过的对绿蚁醅话本的体悟,原来我也是一只平白收人真心而不知羞愧的怪物。
我再一次成了孤家寡人,而这一次,我连恨的资格也没有了。
第59章 [清风夜]大音希声
观颐
关闭小轩窗之前,我看到了一副意料之外的图景:一个八九岁模样的“我”,抱着一个更小一些的孩子,站在厅中,“我”面前是一个面容秀美的女人,正温柔地笑着,要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狼狈至极地撇过头,挥闭了术法窗口。但即便我动作再快,小轩窗中看到的女人的手也已经展开,躺在她手心里的,分明是两枚玉佩。
我倚在窗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企图平复心情,又听见对面有人冲我喊:“看你也站得久了,腿麻了没有?要还走得动,就过来,这里有个老友等着你叙旧!”
是殷希声的声音。这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偶遇了,我抬头看过去,殷希声也倚在对面楼的窗边,见我看他,就抬手冲我招了一下,对我做口型 :“过来。”
我脚步刚一挪动,突然一个天旋地转就软倒在了地上。对面殷希声略带焦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