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是比风刀雨箭阁更大规模的战斗。
硝烟弥漫,地面每隔一段就灼热焦黑。
蝇的尸体落了厚厚一层。
双方对峙,四周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陈兼云:“好多蝇。”
聂倾寒:“小瞧他了。这么大体量蝇唯他马首是瞻,怕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蝇王。”
第125章
弼主一直注意着风刀雨箭阁, “倾寒,你心上人出来了。”
里面不是好闯的,三人竟然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尤其是付长宁。
箭师、程一观略带狼狈, 但她连衣角都是整洁的。
想不到她竟真有那本事从风刀雨箭阁全身而退。
眉目微动,召来弟子,附耳说了几句。弟子领命而去。
聂倾寒眯了眯眼,“你想做什么?”
“蚊喙针。一个战损妖修在蚊喙针下几乎自身难保, 更何况还要护住三个普通人。这一下他们不死也半残。”
聂倾寒面色不善。
弼主头皮发麻, 双手抬起做投降状, 面带讨好的笑,“息怒,息怒。借我十个胆子, 我也不敢当着你的面动她。”
“虽然蚊喙针无差别发动, 但你会救她,是不是?而且倾寒,你不想跟宗门过不去, 对吧。”
聂倾寒移开视线。
付长宁三人跑向韩飞身边,进了蚊喙针阵法攻击区域。
聂倾寒身形一闪, 去救人。
嗡。
嗡嗡。
嗡嗡嗡。
这是什么声音?
韩飞耳朵微动,几乎瞬间反应过来。蚊喙针!蚊喙针瞄准了他们?!
“别来,走啊!”
远处跑着的三人皆是一愣, 但是已经走到这儿, 根本来不及退开。
天边异响, 所有人抬头去看。
蚊喙针像是一团极其巨大、遮掩天光的黑色针状雾气。看起来是静止的, 但每一次眨眼, 都跳过来朝人逼近。
不一会儿大中午变成傍晚, 无论哪里都沉甸甸地压下来。
付长宁的腿自己会软:“完了, 我觉得命要填在这里。你们要是侥幸能活,替我养一下女儿。”
箭师、程一观眸色一凛,同时挡在付长宁身前。
一个人更快。
韩飞身形似一条线掠至三人头顶,二指并拢点住额心,“蝇乱!”
万千蝇流沙一般从韩飞身上扩散而出,流成一个巨大蝇球包住三人。
同时以蝇球为中心,无数蝇呈自杀式撞向蚊喙针,互相损害然后掉落。
前赴后继不断送死,将身后蝇球护得滴水不漏。
从远处看,天边似破了一个巨大的黑窟窿,向下倾倒着蝇蚊扎结而成的“通天柱”。
聂倾寒被隔绝紫外,长发被吹得在身后乱舞,抿紧唇,一言不发。
长宁,别出事啊。
弼主衣袂翻飞,目瞪口呆,声线在发颤,“不可能,这不可能。蚊喙针这等神兵怎么会被挡住。韩飞区区一个战损妖修哪里来得这能为!难不成,这就是蝇王的实力?!!”
守宫一言不发。
难以理解。
明明是妖修,韩飞却会选择用这种以透支寿命为代价的招式去保护别人。
真蠢。
“接着。”韩飞的声音从付长宁头顶传来。
接什么?
内丹吗?
在哪儿接?
周围一片都是黑黢黢的。
三颗明亮的珠子掉了下来。
付长宁忙去接,内丹上附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
又腥又热,绿色的血。
“韩飞,你受伤了?!”
韩飞口鼻溢血,他得努力吞咽,才不会让血卡住喉咙,“蚊喙针的范围、强度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接下来的路恐怕不能与你们一起走了。”
无论是话还是语气,都说得像是遗言。
“韩飞,别这么说。我总觉得你在讲遗言。”付长宁忧心忡忡。
蚊喙针阵法被破之时,韩飞身子破布娃娃一样从天空中坠落。
箭师、程一观接住他,将人交给付长宁治疗。而后迎上弼主、三天罡,大打出手。
“长宁,见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聂倾寒上下打量着付长宁。
“管好你的眼珠子,别乱看。装什么呀,下令伤人的是你,你但凡要一点儿脸,都做不出跑过来问一句的事儿。是不是看我蹦乱跳的觉得很遗憾?呵,让你失望了。”付长宁挡在韩飞身前,从头发丝儿到脚趾都写着戒备。
聂倾寒心口像被针扎一样,泛着细微的疼。
衣袖中的手收紧。
声音很轻,生怕哪里惹她不快,“不是,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可以解释。”
“我没兴趣。”
长宁正在气头上,只要他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她的态度就会缓和下来。
聂倾寒整理了一下措辞,心中有几分紧张。他多年身居高位,即便是面对宗主,都不曾有过这种小意讨好的模样。
“就算把我扎成刺猬也没关系,我会替你挡蚊喙针、”
“你耳背吗?我对你讲的任何话都没兴趣。”付长宁看都不看聂倾寒一眼,检查了一下韩飞,拧着眉头冲两人喊,“韩飞情况不乐观,别恋战。我们得尽快回转湖心小筑。”
箭师、程一观会意,联手打出一招,激起地十里黄沙。待黄沙散去,四人早没了身影。
聂倾寒心中不是滋味。他还在想要不要解释、怎么解释,可她连他说话都不想听。
总觉得两人之间距离不大,只要好好说,总会恢复如常的。今日第一次看清,原来两个人之间隔得那么远。
开始慌了。
弼主:“有什么好失落的,这不像你啊倾寒。他们能离开这里,可回不回得去湖心小筑得另说。我倒要瞧瞧他们有几分本事。”
“你又做了什么!”
“回湖心小筑,止水岭是必经之路。我叫人将止水岭的蚊喙针大阵修复。”弼主眉眼间泛着狂意,瞒不住,索性明说,“止水岭大阵是方才的五倍,又没有韩飞当活盾牌,你说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胳膊肘屈起搭在守宫肩膀上,夸赞道,“倾寒,还是你眼光独到,选了这么一个人才。止水岭的阵法破成那个德行居然都能让他给复原,太厉害了。”
守宫抬起弼主胳膊丢了下去,默默退到一边。
什么?!
修复了止水岭的阵法。
“不可!”聂倾寒眸子冷了下来,“为什么自作主张!”
“又怕伤到付长宁?!倾寒,你一番心意她扔在地上踩,何必还要上赶着讨好她。你那模样我看着都觉得窝囊。”弼主很不理解,付长宁给聂倾寒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这幅模样。
聂倾寒避而不答,“止水岭经过当年一役,已然千疮百孔。再来一次,止水岭地基动摇,整个碗口会向着东南方向倾斜崩落。”
“东南方......鹰鸣镇、鹿行镇、绿梅镇在那里!”弼主越听神色越不对。
过去在止水岭上居住了数个世代的居民因仙斗搬离,大多迁移至鹰鸣、鹿行两个镇子,而绿梅镇本就是人口大镇。
一口“大碗”砸下去,三镇必毁。
这么多条人命,没人担得起责任。
“守宫,可有法子中止阵法启动?”
守宫摇了摇头,眸中带着轻笑,“没。”
弼主侧过身,一巴掌甩到守宫脸上,“我叫你在他们回去途中设陷,谁知道你妖性难驯、心肠恶毒,竟恶意恢复蚊喙针大阵,要毁了三镇。守宫,还不快向聂倾寒认错,说你不该如此。倾寒要是责罚你,我也拦不住。”
又装模作样对聂倾寒说,“倾寒,我已经教训过守宫,你就别再发火。想怎么究责都行,别气到自己。”
手劲儿很大,守宫脚步不稳,身形晃了两下。
抬袖抹去唇角血迹,眸中平静毫无波澜,已经习惯了,“是,守宫有错。”
聂倾寒视线在守宫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收回,“当务之急是将事态平息,究责?事后再说。”
动身前往止水岭。
一众人跟上。
箭师背着韩飞,程一观、付长宁跟在身边,几人身影在止水岭间移动。道路两侧焦土、荒木呈色块一样不断后退。
“撑住,韩飞,我们快要到了。晴姐在家里等着你,你千万不能闭上眼睛。”
程一观拧着眉头,“一路上你嘴巴就没停过,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算我求你,说点儿别的吧。”
“这能怨我?!只有提到‘晴姐’,韩飞才勉强给点儿反应。”付长宁说。
付长宁:“就你话多,你看看箭师,多安静。”
箭师顿了一下,“叫我?”
大风拂起耳侧长发,两只耳朵上塞了团棉花。
程一观:“好贼啊你。哪里来得棉花,快给我匀一点儿。”
“包扎时留在身上的。想要?没了。”箭师说,“你但凡要点儿脸,就不会抢病号的棉花。”
箭师腹部渗出点点血渍,妥妥地拆了东墙补西墙。
程一观沉吟片刻,上手去掏。
脸?那是什么东西?
付长宁:“......”
有被伤到。
韩飞手指微动,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儿。
“韩飞!”付长宁说,“吵什么,看,都把韩飞吵得不能养伤。”
“我...是被你吵...醒的...”韩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整个人沉溺在一片黑暗中,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越陷越深。耳边不断响起的付长宁讲话声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得幸于此,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这是...哪儿...”
“止水岭,你听到了什么。”箭师侧过头。
这一路确实走得太过顺利。
“...蚊喙针大阵...与当年如出一辙....”韩飞搁在箭师肩膀上的手逐渐收紧,抓皱了衣服,“...错不了...不会错...快逃...”
程一观身形一闪跃至天边,俯瞰整个止水岭,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摇了摇头,猜测道,“韩飞是不是重伤导致记忆混乱,来了旧地,又陷入当年之事了?”
“韩飞,我们在你身边,没事的。”付长宁安抚韩飞,韩飞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
“...快逃...信我...请信我...”
付长宁:“我信韩飞,我们得早做准备。”
“韩飞是蝇妖,无能是感知力还是敏锐度都远超常人。他既坚持,一定有他的道理。”箭师骤然逼停步子,身形在地面上拖行数尺,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双掌合十放出光华箭,不断蓄力,衣袂翻飞,长发乱舞,“哪个方位?”
程一观把自身灵力补了七成给光华箭,光华箭瞬间膨胀三倍。嘴上说着不信,行动上百分百支持。
“...所有方位...”
众人皆惊。
箭师:“什么!”
动作一顿,这可没法打。
程一观又补了两成,眸中透着认真,戒备地望向天空,“我现在反而希望他在说胡话。”
韩飞脖颈倏地抬高,抬头望天,五指抓紧深深地陷进箭师衣物里,“来了!”
话音甫落,天边密密麻麻出现无数个黑点,呈倒扣碗状、以倾泻之势灌了下来。
很安静,像画一样。
它离你很远,但每眨一次眼睛,就逼近一大步。
它死死地盯着你。
在它的注视下,你头皮发麻,连喘息都是被压抑的,更遑论要移动。
付长宁估算了一下,最多眨眼九次,蚊喙针就能射穿你的皮肤骨骼,将你射成刺猬。
箭师将光华箭瞄准头顶,发射出去。
付长宁望天:“能行吗?”
“撑不了太久。”程一观说。
这是保守的说法。
修为消耗到一定程度,就抵挡不住蚊喙针大阵,众人会被扎成刺猬。
付长宁骂道,“哪个丧心病狂的排布了这么一个要命阵法,心肠真够歹毒的。那种人活该早死。”
“师父和虚泽一起排布的。”箭师抿了抿唇,低声道。
“你师父真不是个东西,虚泽就是个祸害。”付长宁说。
箭师:“别说我师父,虚泽随你骂。”
补了一句,“如果有需要随时招呼一声,我陪着你一起骂。”
听这语气,箭师和虚泽很熟?
光华箭很快湮灭在无穷无尽的蚊喙针之中,零零散散几根针擦着付长宁耳朵射了过去。
箭师、程一观胸膛上下起伏,皆喘着粗气儿。内丹还未完全契合身体,难以发挥出全力。难不成真要丧命于此。
付长宁忧心忡忡,挡在韩飞身前。
突然,光华箭金芒渐盛,重新抵挡着蚊喙针。
箭师诧异,侧过头,聂倾寒站在他身后,手掌贴着背部,灵力源源不断涌过来。
程一观背后则是弼主和陈兼云。
守宫扶起付长宁。
“怎么是你们?!”付长宁拧着眉头,“你们会这么好心?打什么鬼主意?”
方才刀剑相向之人,此刻联手。
聂倾寒说了止水岭之事。
“啧,瞧瞧你们办的这作孽事儿。”付长宁说,“你打算怎么平息事态?”
聂倾寒苦笑,“拦住蚊喙针,保住止水岭。”
过了一会儿,众人脸色十分难看。
蚊喙针源源不断,似是永无耗尽之时。更麻烦的是,脚下地面渐渐有倾斜之感,正朝鹰鸣镇、绿梅镇、鹿行阵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