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吧?”殷凝将下颌搁在膝上,回眸问他,盛满霞光的双眼亮闪闪的。
她的长发被风吹乱,所以她索性将簪发的头饰都拿了下来,只剩几瓣颜色温暖的山花。
“好看,很好看。”少年看着她,眉眼笑弯。怎么会不好看呢?
殷凝的视线从罗衣镇收回,又看向了另一边的海岸,再汹涌的海潮一靠岸,也瘫软成雪白浪花,像是仙子的裙摆。
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有些可惜道:“要是我还会御剑就好了,可以飞下去。”
“现在也可以,我护着你。”少年向她伸出手。
这一天下来,他们之间已经隐隐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就像此刻,殷凝毫不犹豫地牵上他的手。
然后她轻灵往下一跃,带着他往下俯冲,像是在飞翔。潮起潮落声越来越近,浅海滩的斑斓珊瑚和游鱼越来越触手可及。
他们在礁石上悬空而停,瞬间卸去所有冲力,殷凝轻轻跳下去,脱下鞋袜丢在一旁,然后跑到海滩上踩浪花玩。
雨齐默默跟在她身后,伸手隔了一段距离虚扶着,怕她一不小心跌跤。
殷凝完全不管身上穿着的衣裳,蹲下去双手一捧,从珊瑚丛中捧出一只尾鳞纤长斑斓的蝴蝶鱼。
她将手心里的鱼和海水一起放到少年掌心,轻声道:“能感受到吗?生命,鲜活的生命。”
少年垂眸,看着掌心里的游鱼有规律地翕动蝶翼般的鳍和尾部,极其微小的活物,生命蓬勃而脆弱。
以往他面对的生命凶戾乖张,从没有其他东西在他掌心里这样柔顺过。
那又怎么样呢?他甚至不需要动用妖力,只需一握就能杀死它。
只是——
“很可爱对吧?”眼前的少女笑起来,眉眼微弯,卷翘眼睫勾着暮光。
噗通,噗通——他能清楚地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人族的心脏何其脆弱,只隔着胸腔肋骨。锁定死穴后就是杀死猎物,这是百年来他一直重复的事情,但现在他不想,他无比希望眼前的生命长长久久。
如果有任何威胁她的东西,那就杀掉。
而殷凝牵着他的手,缓缓将手心里那尾小鱼放生。然后她又被那些五彩缤纷的贝壳吸引,踩着湿润细腻的细砂去捡。
捡够了她就靠坐在礁石上休息,雨齐把她捡的贝壳拿去洗净其中的细砂。
殷凝拧掉裙摆上的海水,有些干了已经结下一层薄薄的盐,一双手被背后搂住她,迟烟柔笑道:“还说不会玩弄纯情少年?你这不是挺会的,又是找矿石又是看落日。”
“别乱说,我自己也想玩。”殷凝耸耸肩,转身去掐她的脸,问道,“那个红豆团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意欲何为,嗯?”
迟烟柔挨近她身边坐下,臂弯搭上她的肩,像是老母亲看着嫁不出去的闺女一样叹气:“汐梦花,同心大会,满街的有情人,就不能稍微暗示你一下吗?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殷凝下意识往镇上看,汐梦花从海上来,花下无数眷侣牵手走过,晚灯亮起,他们并肩立黄昏。除却昨晚异样的潮涌和鲛群,近日正值初夏,万物生长,情愫萌动,各种不知名的花从眼前一直盛开到远方,落在少女飘起的袖角和少年想牵又不敢牵的手上。
万事万物,催人心动。
殷凝轻声道:“是个好季节呢。”
不过她想起之前莫名其妙跳船一滑跌向少年怀中,在识海里询问系统,系统沉默了片刻后承认:[确保宿主的道侣名副其实,这一项具有最高的优先级]
这都是些什么啊,全员助攻。
殷凝对系统说:[你这是在售后吗?我不会退货,所以停止你的售后行为]
系统扭捏地退下了。
其实殷凝很好奇,穿书系统的首要职责是确保每个世界不会崩塌,而现在来看,雨齐的优先级甚至高于主线剧情的推进,他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崩塌吗?打怪不如谈恋爱是吧。
迟烟柔用手指戳戳她,道:“多俊一美少年,你真不要?而且他对你也是懵懵懂懂的喜欢,你完全可以把他变成你的。”
殷凝知道她是在顾虑魅妖血,毕竟今晚就是月圆之夜。
一切的一切,甚至包括少年自己,都在说——
他可以是你的,你的,你的。
第26章 月圆之夜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被海水收好,封入暗沉海渊,天色很快就要彻底暗下来。
殷凝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浑圆皎月,觉得自己今晚要玩完。
——魅妖血发作,她会产生一些不可描述的渴求。
她谨慎地问迟烟柔:“我会怎样?变得禽兽不如吗?”
“禽兽不如倒不至于,只是欲求需要疏解出来。”迟烟柔听到禽兽不如这四个字有些想笑,看着她严肃的神情还是忍了下来,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你这个吧是第一次发作,有多猛也不好把握,所以我在温泉里加了抑制性的药物,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暗想,实在不行把人形兵器扔进去,反正这少年什么都不懂只能被占便宜。当然,这个是不能告诉殷凝的。
殷凝看了看已经乌漆嘛黑的夜色,站起来向海岸边的雨齐招手示意他过来。
迟烟柔看着少年捧着贝壳走过来,一时间感到有些迷幻,毕竟之前瑶山阁要请这位殿下出来镇杀妖鬼,可是要专门准备一场隆重盛大的枫狩祭。
大概只有殷凝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回到群玉台后,迟烟柔本来还想再劝一下殷凝,一踏进雅间还没坐下就收到长明宫密令,她脸色有些黑:“秋拒霜传上三宗掌门到月下宗议事,这疯女人又想搞什么。”
上三宗是蓬莱、瑶山阁和合欢宫,迟宫主外出云游,合欢宫交由少主迟烟柔全权管理。
“没事,你快去吧。”殷凝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你小心点,必要时就把我招出来。”之前因为她秀秀这一假身份是合欢宫女修,秋拒霜不知为何没有大肆宣扬出去,但也给迟烟柔施了不少压,可惜秋拒霜搜遍合欢宫上下,也没猜到殷凝会猫在罗衣镇的群玉台。
“放心,我爹还没死呢,秋拒霜暂时还动不了我。”迟烟柔一番带孝女发言,看了看乖巧坐着的雨齐,目光又转回她脸上,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她走后,殷凝把食盒中的饭菜逐一呈上桌案,将竹筷瓷勺递给对坐的少年。
雨齐接过,她就起身,想要离开雅间去后山的山泉。
“不吃吗?”少年怔了片刻。
殷凝一手按在门锁上,转头看着他道:“嗯,今晚我可能不回来,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没有。”殷凝觉得身体里涌上一阵陌生的灼热,她没有时间再解释,只是强调道,“留在这里,不要来找我。”
——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说完也不等少年有什么反应,她立刻就推门而出,反手把外面的门锁扣上。
“啪嗒”一声。
雨齐搁下手中竹筷,静静闭上眼睛。他手上一道红绳缠就的尘锁蓦然碎裂。
满月下山林静默,今夜无风,水汽氤氲中可见少女纤柔背影,岸边是解下的层叠衣裳,像是妖女褪下的蝉衣。
殷凝浸在加了各种灵药的山泉中,背靠柔软草甸,她从泉水中抬起手,挑了挑水面浮盘里的糕点,半晌没什么食欲地推远。
从衣袖中伸出的手肤色莹白,在月光下透着浅浅一层绯色,连指尖都带上桃花色。
殷凝借着水面倒影看见自己发间那双狐耳,已经不是原本清一色的白绒绒,耳尖泛着粉,隐隐有桃花的纹路。
温泉中的灵药也卸了她的易容,水面上倒映的少女乌发缭乱,眉眼含花色,面无表情都是幽艳入骨。
这魅妖血真是,一言难尽。
殷凝干脆眼不见为净地闭上双眼,憋气沉进了山泉里。
她刚入山泉时觉得浑身清爽,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药越来越压不住她身躯的躁动,而且更糟糕的是,前面压制的现在慢慢反弹,越渐汹涌。
其实这泉水最好是冰的,但她体弱虚寒,受不住,所以压制作用大打折扣。
在水中无法憋气太久,所以殷凝很快浮了上来,她急喘了一口气,呼吸散作朦胧薄雾。忽然剧烈的呼吸让她的眼眸沁出一层淡淡水汽,眼尾也染上了薄红。
殷凝打算把气息平复然后就再次潜下去,水雾中回荡着她渐趋平稳的呼吸声,但除此之外她还听到了细而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轻轻拂过水面。
她循声望去,看到水墨白衣的少年坐在岸边,长发高束,低眉垂睫,他脱下了鞋袜,笔直修长的小腿往下,足踝处钉着的银链垂落水面,勾动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只是那一圈圈波纹没有到达殷凝身边,她往下浸,只露出半张脸,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她怕再看下去,她会忍不住扣住少年的脚踝,把他拽下来。
“殷凝,”雨齐往她的方向稍微前倾,轻声询问,“你生病了吗?”
他知道人族太脆弱,会生病,会受伤,所以她离开他视线太久,他就会很担心。
“没有,”殷凝往上冒了一点,形状姣好的唇沾了水光,一开一合像是潋滟的花,“你回去,听话。”
“可是,”少年坚持,“你看起来很难受。”
“......”殷凝无言,她确实难受。这种时候,她反倒有点不满他这种未经世事的纯情,毕竟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回避。
罢了,她只是太难受了,魅妖血是她自己的问题,实在是没必要也没立场去苛责他。
殷凝想说“你回去”,但灼流涌过四肢百骸,这句话刚出口就破碎得不成调,变成了一声轻而软的哼鸣。
“你说什么?”少年没听清,下意识倾身往她的方向靠近。
殷凝摇摇欲坠的自制驱使她往后躲。但她实在太难受了,每一寸肌骨都像是在燃烧,燃烧到干涸皲裂,急切地渴求着什么来抚慰填补。
意识混乱之际,她竟然想起了漫天飘舞的汐梦花,同心大会上红得炽烈的琉璃笺......
“他可以是你的。”
他是她的道侣。
他是她的少年。
——于是她伸手,有些颤抖地攥住他的衣领,领扣被扯开,但此刻也没有人会去管它被崩落到哪里。
“今晚的事情,我负全责。”殷凝咬牙,手上一用力,雨齐没有抗拒,轻易被她拽了下去。
.
月下宗典月峰正殿。
迟烟柔掐准时间进去落座,她撩裙坐下的那一刻玉台上那一柱香刚好燃完。
秋拒霜坐在高台上的主座上,他屈指敲了敲玉制扶手,就有纸侍抬出五架屏风放在每个人的身后,然后这些侍女就跪下随侍。
月下宗掌门盛濯枝有些踌躇,这是宫司与上三宗的会谈,虽然地点选在月下宗,但他还不够格参加——然而却有五扇屏风,除却秋拒霜自己和三大宗掌门,还有一个位置。
“坐下。”秋拒霜没看他,只淡声道。
“是,宫司大人。”盛濯枝行礼后落座。
而迟烟柔斜靠在座椅上,一脸“你们最好是有什么事”,她看着屏风旁跪坐的纸灵少女,有些无趣地撇撇嘴,怎么不是漂亮小少年呢。当然她知道,女侍处理杂事,男侍都是杀人的暗卫。
秋拒霜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近日瑶山阁和月下宗附近的山镇出现异化鲛人,两位掌门可有个说法?”
迟烟柔闻言稍微打起点精神,果然,就知道秋拒霜不至于为了一个冒牌大小姐专门来月下宗,原来是因为异鲛。
“异鲛?”秦浮茵倒吸一口凉气,“最近确有镇民失踪,几番调查无果,不曾想是异鲛作怪,这是瑶山阁的疏忽。”
“秦掌门言重了,异鲛已经百年未曾现世,这些小辈察觉不出也情有可原。”蓬莱的代掌门月芙仙尊语调婉柔如恰恰莺啼,她的长相也和声音一般温婉柔美。
“说起来,百年前还是小殷——是神女殿下,恕我失言,”月芙提起故人,美目中浮现难掩的温柔与骄傲之色,“殿下曾经深入琉璃海阻止鲛人一族异化的浩劫,也许时过百年,当初的封印有所松动。”
提及神女,秋拒霜的神色也柔和了些许。他轻瞥安坐喝茶的盛濯枝一眼,道:“即刻起,一旦发现异鲛立即剿杀。另外,明日由盛掌门带领修士前往琉璃海查看封印,三大宗各出十人,金丹期以上,修为不够就别去送死了。”
“是。”其他四人应下,但心中却有猜疑。盛濯枝纵然修为不弱,但毕竟不是三大宗门之人,让他带领修士未免欠妥。毕竟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多少都带点傲气,怎么会甘心听任一介外人的差遣。
即使存疑,倒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秋拒霜吩咐完,又冷眼看向迟烟柔,话语里含着刀剑般的锐气:“迟烟柔,本座的耐心有限。”
迟烟柔红唇一勾,摊开手道:“宫司大人说的是哪里的话,之前我已经敞开合欢宫让你搜个够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秀秀到了哪去。”想来一介庶女也不会和她有什么私交,只要她咬死不认,秋拒霜就奈何不了她。
会上其他三人都识趣地保持沉默。
秋拒霜的眼神越发森冷,他正启唇想说什么,整个人却忽然怔住,那双已经危险眯起的狭长凤目甚至睁大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