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凝视她一会儿,突然古怪地笑,指腹不紧不慢刮了刮她脸颊。
“在摘星楼里住腻了吧。”他温柔说:“孤带你去沧海,看一看你辛苦筹谋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去沧海啦!
有没有宝贝能猜到结局了?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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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阿朝曾到过禹碣沧海,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褚无咎一起再来这里。
这是一片无比广袤的海,岸边卷着如天堑的连绵巨大礁石,漫长的海岸铺满黄沙,当阳光扬扬洒洒倾泻海面,碧绿的海面泛起金霞,是一种不似人间的异世之美。
阿朝到东州时,正是黄昏的时候,斜阳西落,如金乌的尾翼从天边尽头掠过水面,有种很难描摹的凄艳而奇幻的美丽。
新建的行宫坐落在沧海之畔,连绵的亭台楼阁仿造阿房宫的规格,又依照地势格外建起长长的环海亭廊,沿着勾金嵌玉的长廊一路往前,能俯瞰观赏沧海最好的风景。
禁军宫人撑起浩荡的华盖仪仗,帝王站在亭廊边负手眺望,过了会儿,对身边的阿朝温柔笑道:“的确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你喜欢这里。”
阿朝觉得他在放屁。
霍肃与一众仙门掌座跟在后面,谨慎地看着帝王,又去看阿朝,阿朝站在帝王身边,身形清瘦,神容苍白安静,一直没怎么说话。
海边风大,吹得她身上华美的裙衫哗哗作响,明明她已经穿着足够厚实的裘绒披风,但在这样的冷风中,她脸庞似乎更白了。
霍肃皱眉不时忧虑地看她,觉得她太虚弱了,不知道这些日子她在宫里在君王身边受过什么罪。
这时候,他愣了一下,看见帝王解开身上的大氅,披在少女身上,厚重的大氅把她裹成一个团子,君王伸手握住她肩头,以一种强势而宠爱的姿态把她拥在怀里。
说实话,这不是一个该对敬重的夫人与皇后的态度,但要说只是当作寻常姬妾,霍肃觉得自己恐怕没机会还活着站在这里,别说他,就是衡师妹自己,以假胎欺骗君王,撒这场弥天大谎,直到如今肚子还微微鼓着,却仍然安然站在这里,被君王拥在怀里。
想到这儿,霍肃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他看见周围的几宗掌门都露出松口气的神色,霍肃知道,他们许多人都是真切地希望复活衡师伯,他们有多想念曾经成熟仁德的衡师伯,就有多敬畏甚至恐惧如今这太年轻的流着妖魔血脉的帝王。
无论多少年,姻亲都是最让人安心的盟约,帝王先强令收拢诸宗的灵山福地,又来沧海,所有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但如今,看见帝王仍然珍爱衡师妹,重视这位曾经的昆仑掌座,无异于给这些仙门领.袖吃了颗最大的定心丸。
内廷总管吕忠适时在旁边笑道:“陛下,天要黑了,您瞧瞧,咱们是不是起驾去开宴了?”
霍肃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慢慢向前几步,抱拳低声:“陛下请。”
仙门也不是不识好歹,为了迎接君王,筹备了一场很盛大的宴席,东州及附近州府的官员、但凡还能喘气的勋贵都匆匆赶来,沧海沿岸早被好事的官员命人点起火把,当夜幕落下,火光如长龙亮起,映亮行宫满园琼枝花树,勋贵盈堂,丝竹笙歌,酒酣正热。
霍肃作为昆仑掌座、仙门之首,是应该奉承君王、介绍东州沧海事的,但他马屁拍得实在没有东州刺史好,东州刺史人家是专业的,拍马屁那叫一个妙语连珠连绵不绝,衬得霍肃说话干巴巴像个木头,霍肃被热情的东州刺史抢过几句话头,就很识相地默默坐下了。
东州刺史牟足了劲儿取悦君王,以沧海民俗传说精心排演了一出采珠女入龙宫的歌舞,帝王今晚兴致不错,靠坐在软垫,边喝酒边饶有兴致地看,阿朝陪坐了一会儿,低声说想去更衣。
帝王微微偏头,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摆一下手。
阿朝慢慢从后面退出宴席,新鲜的晚风迎面吹来,阿朝叫宫人退去,在附近的凉亭坐下。
没过一会儿,霍肃的身影出现。
时过境迁,师兄妹再次相见,都是心绪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明朝师妹…”霍肃沉默了一下,低声问:“你、你怎么样?”
“挺好的。”阿朝苦笑一声,挺坦然说:“我现在还活着,已经出乎我原来的设想了。”
霍肃一时无言,他都没想到阿朝这么大胆,敢假充一个孩子来欺骗君王。
“各地陆续传出妖魔傀骨盘踞的消息…”霍肃说起别的话题:“那些傀骨实力强悍,多以妖魔鬼祟为食,也盘踞山川灵脉,不少氏族甚至宗门暗中隐占的灵山福地损失惨重。”
阿朝终于露出笑来:“是有人来向师兄哭诉了?”
霍肃颔首,看了看她,低声说:“是很多人,师妹,很多人哀求我们讨回公道,更多原本保持中立的势力愿意全然倒戈向我们,拱卫昆仑,复活大师伯,改朝换代,杀君王。”
阿朝还在笑,那笑容渐渐凉下来。
“师尊只是年纪大了,更宽容仁德,可从不是心慈手软。”阿朝轻声说:“他们是太小看师尊了,还是太小看我们了。”
霍肃沉沉叹一声,半响才说:“君王年轻,却有铁腕,一刀见血,敢换天地,他有雄主的气魄,我们都远不如他。”
阿朝一时哑然,天命选择的主人,又怎么会错呢?
如果褚无咎不返祖成妖,如果他不入魔,如果他能永远保持着为人的冷静和理智,他又怎么不是能开山吞海的英明雄主。
“……”她突然说:“等师尊回来,接手大局,我就拉褚无咎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霍肃迟疑看着她:“他…会愿意?”
“他已经是这个样子,再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还真叫这天下将来被他哪天发疯折腾完蛋吗。”阿朝顿了顿,说:“我会说服他的。”
霍肃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你好好和他说,别和他争吵。”霍肃说:“你们走到如今,不容易,他连你撒这样的谎都没与你计较,你也待他宽容些…”他顿了顿,哑声说:“相知相守不易,一生也只有这一个人,别辜负这样的缘分。”
阿朝点头,站起来打算回去了。
“明朝师妹…”
身后,霍肃突然叫住她,他的声音嘶哑,像迟疑着,才缓缓低低说:“我替她,对你说声对不起啊。”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阿朝鼻子倏然酸了。
“嗯。”她说:“嗯。”
她走下台阶,背对着走了很久,转头看去,看见霍肃怔怔坐在凉亭里,望着对面的花丛。
他的神情颓然而落寞,半响,他抬手遮住半边脸,遮住泛红的眼眶。
阿朝转过头,重新向宫宴走去。
回到宴席上,歌舞已经演到最后,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舞台中间,垂着一条假龙尾巴,头顶戴着仿造龙角的发箍,奶声奶气向周围宾客谢幕,小朋友的包子脸软嘟嘟可爱,看得周围宾客哈哈大笑。
帝王也噙出笑意,不似之前笑得叫人害怕,他的神色是难得真正柔和。
东州刺史介绍道:“陛下,这是臣的小曾孙女,今年四岁了。”
帝王向小姑娘招招手,小朋友有点怯怯的,被曾祖父暗暗在身后推了一下,才小跑过来。
帝王看着孩子软软胖胖的脸蛋和清澈天真的大眼睛,眼神渐渐柔和,抬手摸了摸她头顶扎起的小发啾啾。
阿朝看见这幕,步子顿了顿,才继续走去。
帝王听见脚步声,掀眼看她,脸上柔和的神采渐次隐没,把手收回来。
阿朝俯下身,也摸了摸小朋友的发啾啾,小朋友睁着大眼睛仰头好奇看她,大概小孩子都有小动物般的直觉,小朋友怕褚无咎,倒不怕她。
阿朝笑起来,取下一支最亮晶晶的发簪,放在她手中:“你真可爱,给你玩。”
小朋友一下睁圆眼睛,露出喜爱的神采,奶声奶气向她鞠躬道谢,又向帝王鞠躬,才快活跑下去,跑回曾祖父身边。
东州刺史乐得眉开眼笑,连连谢恩。
又玩了一个多时辰,宫宴才散去,帝辇回驾时,夜已经到最深的时候。
帝王喝了很多酒,他抵着额头阖眼假寐,阿朝换了干净衣衫,轻轻给他揉额头两边的穴位。
她给他揉着额头,房间幽暗而静谧,过了一会儿,响起她很轻的声音:“如果我们有了女儿,你能让她在一个太平盛世长大吗。”
帝王睁开被酒气和剧痛熏燥红的眼瞳,冰冷望着她:“少与我提孩子。”
“谁都可以说。”他讥讽说:“但你配吗?”
阿朝抿住唇,半响,低声说:“你觉得我不配,那你就得比我强吧。”
帝王猝然震怒,直接把她按倒。
胡搞八搞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朝阳的曦光透过窗绰绰约约落在被子上,阿朝被照得略微清醒,她累得完全不想起,艰难翻了个身正想再睡个回笼觉,恍恍惚惚眯眼就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站在窗边。
阿朝生生吓醒了,才看清是褚无咎,大清早的,他跟个鬼魅似的站在窗边,边向外望,边慢慢举着酒壶喝。
他以前不怎么爱喝酒,现在好了,天天要喝酒镇痛,变成个大酒鬼。
阿朝身上还酸疼,不想搭理他,她悄悄往被子里缩,就想闭上眼继续睡,但很快一道阴影打在脸上。
“…”
阿朝不情不愿睁开眼,帝王垂眼瞧着她。
她虚伪地扯起一点点嘴角:“陛下,怎么了?”
帝王没有说话,他身上散着酒气,脸庞微微发红,眼眸泛着一层水色,有种慵懒而鬼谲的妩媚。
他慢慢俯下身,亲在她唇角,残存的酒液和着他身上奇异香气渡过来。
阿朝被强渡了几口,呼吸变烫起来,忍不住推他,小声:“昨晚才来过,我、我不想…”
帝王冷笑,掐着她下巴:“你想不想,关孤什么事。”
可恶,王八蛋。
阿朝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她趴在枕头上一动不想动。
帝王躺在她旁边,赤红的妖瞳看着她,他的手还在她已经逐渐平坦下来的肚子慢慢摸。
阿朝想气他说你再摸也摸不出来一个宝贝女儿的,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
“陛下。”她小声说:“我们今天去海边玩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说:
会写一个小结局,然后接后记
是HE!是HE!
生活够苦了,故事里就写浪漫的童话,要给大家一个好结局~\(≧▽≦)/~
第123章
深夜,所有人声渐渐熄落,海水一层层漫上沙滩,月华如练疏落,静谧地流淌着。
阿朝脱了鞋袜,赤脚踩在沙滩,裙摆太长,阿朝提了一会儿太麻烦,干脆团巴团巴绑在腰上,然后弯腰捡贝壳。
晚上海水退潮,许多来不及逃跑的小鱼虾都留在海边的沙坑里,还有贝壳珊瑚片和海里一些色彩艳丽的碎石,被掩在沙子里,在月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彩。
阿朝蹦蹦跳跳挑挑拣拣,捡了一大捧,兜在怀里,跑回褚无咎身边。
一头庞大的狐狸趴在海岸高耸礁石上,乌黑威沉的几条长尾错叠垂落,海风吹过它蓬松厚密的皮毛,像雄狮的鬃毛,迎着风的方向起伏出海浪般猎猎的弧线。
阿朝踩着崎岖的石头爬到礁石顶上,相对于妖魔君主庞大的身躯她小得像个布娃娃,她跑上来,君王也不理她,只静静望着沧海,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阿朝弯腰拍了拍大狐狸的肉垫,它眼皮都没掀一下,阿朝伸着胳膊努力把它背上厚厚的毛发挖开,挖出一个小坑,把怀里的贝壳碎石都放进去,然后拍了拍手,抓住它另一毛,就开始往它背上爬。
君王:“……”
阿朝吭哧吭哧爬到它背上,像一只小乌龟,又慢吞吞往前爬,爬到它脑袋边。
褚无咎微微偏头,冷漠问她:“活得不耐烦了。”
阿朝捧出一个大贝壳给他:“送给你。”
褚无咎不为所动,还是冷冷盯着她,像在等着看她又想搞什么屁事。
阿朝看着他,突然趴下来,抱着它的脖子。
“褚无咎。”她说:“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你。”她自顾自地说:“其实不是那天街头我第一天见你,也不是那天褚家宴席你站在树下勾搭我,也不是那天建城节晚上、你陪我放花灯。”
“我真正喜欢你,是那一天你来拜访师尊,然后提前走了,我去追你,路上你把我背起来。”她指着天空:“那天下着雨,你突然生气走了,我骑马去追你,隔着窗没和你说两句话,你突然下车来,非要背着我走。”
“那时我就想,你这个人脑子真奇怪,像有那么些大病。”她说:“可你背着我,我们在雨中沿着街慢慢往前走,我枕在你的肩头,望见雾一样的细雨,淅淅沥沥,像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好像整片天地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一刻,我心里突然特别宁静,特别安稳。”
“我跟你说我的童年,你也跟我说你的小时候,我哭的时候,你把我放下来,抱着我,低声哄我,说我被爹娘教过读书写字、被娘束过发髻、叫起过床,享受过天伦之乐,说我比你幸运,因为我还有值得不断留恋回忆的东西…”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可眼睛却湿亮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