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像在做一场极度荒谬的梦,她怎么会被绑在这里?她应该坐在华贵的宫殿里,她应该取代衡明朝成为新后,穿着皇后的凤冠霞帔,站在未央宫中帝王身侧接受百官朝拜。
她怎么会被绑在这里?她怎么会被绑在这里?不可能的,假的,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蔚韵婷眼中倒映出腥臭的血喷巨口,那一刻,她终于爆出恐惧又悔恨的尖叫:“不——”
血水如大雨喷溅,她瞬间被骨龙吞没。
阿朝的表情凝固。
她呆呆地望着,望见那骨龙一口吞没了蔚韵婷,鲜血瀑布似的从它嘴角淅沥落下,像下了一场血雨,当最后一口血水被它咽下,它体表忽而流淌一层繁密深邃的流光,次第覆上一重乌黑坚硬的鳞甲,它仰头怒然长啸,巨大的兽瞳燃起熊熊的鬼火,伴随着呼啸的龙吟,彻底的新生。
这是什么场景?
这是什么荒诞的场景?
褚无咎突然掐住她的下巴,逼她仰头不错眼地望着:“你想复活你的师尊,可以,孤帮你!孤成全你!”
“衡明朝,你天真、愚蠢、良善正直到幼稚,凭你想复活衡玄衍,十万年也不可能,但你的命好,你还有孤。”帝王冷冷地笑,贴着她脸颊,像妖鬼一样的语气,低沉而缓慢说:“但孤还活着,还可以来帮你做你做不成的事,孤来帮你改天换地,孤来帮你杀人,杀千千人、万万人!”
他在她耳边嘶哑地长笑:“你不稀罕孤这千疮百孔的王朝,你不稀罕孤这残虐癫狂的暴君,好啊,孤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暴君,什么叫真正的末世,什么叫一个帝王真正能做出的冷血与决断。”
骨龙盘旋在宫城之上,无数的妖魔傀骨围绕在宫城周围,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中,这些怪物齐齐向着高高的摘星楼俯首。
帝王面容亢奋而扭曲,他的威压高高冷漠俯瞰这些庞大的怪物,巨大的九尾法相在摘星楼上空如雀尾开屏,那些妖魔傀骨恭顺地匍匐在地,半响,在法相消失的那刻,骨龙一声长啸,率先飞起,它的身躯几乎如乌云遮蔽半边天空,它盘绕两圈,向一个方向飞去。
仿佛一个讯号,刹那间,所有妖魔傀骨吼叫着争相四散往天空冲去。
“——不!”阿朝凄厉:“不!!”
帝王猝然闷笑,他因为她的惊恐和痛苦刹那间达到更癫狂的快意中,狐尾从他椎骨一条条钻出来,这些彻底深黑狰狞的长尾如鞭子勒住她。
阿朝眼前是红的,眼泪随着疼痛,好像流出血泪。
她只能听见身后帝王炙烫又冰冷的气息,他在狂乱地大笑,像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魔神。
“成大事者,绝不可心慈手软。”他说:“宁滥杀不疏纵,宁背万世骂名而不可自缚手脚,衡明朝,你记住,这就是孤教你的第一个道理。”
作者有话说:
快最后了,搓手手
第121章
蔚韵婷死的第六日,蔚碧率妖魔大军,逼叛帝都
——他来抢回他姐姐的尸身,要砍下帝王的头颅,悬在摘星楼上,将整座阿房宫烧成灰烬。
这不是妖魔与昆仑早盟约的合作的内容,阿朝曾对霍肃再三强调,哪怕她死在阿房宫,昆仑也绝不能为复仇宣扬背叛王朝,她只想为这王朝换一个更仁慈的君王,但谁也不能再分.裂这个用无数鲜血尸骨才艰难构筑起的庞大统一的王朝。
蔚碧背叛了与昆仑仙门的盟约,但这有什么办法,谁能阻止一个想为唯一亲人复仇的疯狂少年。
褚毅率二十万禁军于帝都屏山前迎敌,那日旌旗蔽天,血流成河,筹备训练了数百年的禁军大破妖魔,最后时刻,蔚碧化作靡蛇,庞大的兽身遮蔽了半边天空,他张开血盆大口正要俯冲而下将褚毅拦腰咬断,就被恐怖的威压生生压陷入地底,滚起百里海啸般的沙浪。
刹那间,风云都停动,所有的人与妖魔,数十万双眼睛恐惧又敬畏地仰起,不敢对视那高空帝王冷漠垂视的目光。
帝王在帝都前消除了这场叛乱。
曾经的贵妃之弟、王朝昭廷都督, 第一支举起谋逆大旗的叛军首领蔚碧被斩成一千零八十块碎肉,奖赏给禁军中作战英勇的将士,残活的惊恐的妖魔四散奔逃,落草为寇,褚毅因功加封太尉职,奉圣谕下剿匪令,以叛党的头颅换取珍贵的灵宝和官职,于是各州府军争相剿匪,民间各地的商会、小家族、散修也无不动心,互相沟通联络消息,一夜之间,全天下都积极涌入剿灭妖魔叛党的热潮。
宫中灯火通明,宴饮过深夜,帝王的辇架才缓缓驶回摘星楼。
阿朝团着被子缩在被窝里,她一直在睡觉,但总做噩梦,一会儿就被惊醒,又一次被惊醒,她满头冷汗,半昏半沉间卷了卷被角正想更缩进被子里,鼻尖就被填满腥烈的酒气。
她一下睁开眼,猛地坐起惊魂未定往前看,看见榻前鲛珠灯盏绰绰的幽光,映亮帝王半张俊美深刻的面庞,他微微眯着眼,坐在榻沿,懒怠又闲慢睨着她。
阿朝心口起伏,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她不知道说什么,默然看着他,半响,低声说:“您回来了。”
少女鬓角布满细细的汗珠,单薄的肩头几乎挂不住中衫,她细细指尖捏着被角紧张坐在那里,神容憔悴,脸色苍白,有如西子般的病态柔美。
帝王慢慢凝睇她,像欣赏一株纤弱美丽的花,伸出手掌抚在她肩头。
“宫人说,今日的晚食又原样送回御膳房。”他慢条斯理:“这么不想吃饭,我带了盘好菜,你是不是想尝尝。”宫人低头端上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有几小块指头大的肉,被炙烤成微焦的颜色,仍散发着香气。
阿朝脸一瞬间苍白。
帝王笑起来,那笑容充满残酷的冰冷和嘲弄。
“他不如他姐姐聪明,更不如他姐姐自私狠心。”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拉开她交叠的衣.领,细.软的皮.肤浮现在昏幽的灯火中,很快覆上密密的鸡皮疙瘩:“又一个心慈手软,难成大事的东西。”
“衡明朝,瞧一瞧,你是多愚蠢,妄想与这样的妖魔盟约。”他在她耳边低柔讽笑:“妖魔就是畜牲,不杀光那些桀骜的种血,活下来的崽子们就不会知道恐惧,你以为只杀一些就够?不,远远不够,你要用畜牲的方法打败畜牲,要屠光所有敢有异心的胆子,把敬畏刻进残活的畜牲的骨子里,它们才会一辈一辈,学会温驯和顺从。”
阿朝嘴唇哆嗦,因为疼痛,也因为酸涨。
她紧紧咬着唇,低着头不愿意发出求饶的呜痛,帝王冷漠看着她,对帷帐外的宫人说:“把盘子拿来。”
“不!”阿朝悚然而惊,全身都哆嗦起来:“我不吃,我听明白了,我不吃!”
帝王讥笑:“别人吃得,你怎么吃不得?”
“…我不吃。”阿朝没有声音地哭,颤抖又倔强地说:“我、我不吃。”
她哀求地看着他:“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吃。”
帝王看着她,突然俯身贴着她脸颊,温柔耳语:“你知道,孤当年为什么建摘星楼。”
“摘星楼建了四百年前,金雀牌散出去四百年,各州献上过十三个女孩,她们大多是凡人,寿元短暂,陆陆续续死了,还有一些聪明又美貌的孩子,孤很喜欢,也愿意宠爱她们,但她们总会渐渐变得不懂事,孤废过三个,被囚.禁后或疯或死,凌迟杀了一个,如今算来,还能剩下三五个,就在附近的行宫里。”阿朝听见他低沉柔和的声音:“阿朝,如果你把自己饿坏了、或是郁郁快病死了,孤就把她们带过来,带来这摘星楼,孤会在你这具肉.身死去之前,把你的元婴和魂魄取出来,刨开她们的肚子,看看你的元婴会喜欢哪一具新身体。”
“…”
“……”
阿朝全身忽然开始颤抖,泪水啪嗒啪嗒落出来,喉咙间滚出细细的呜咽。
“我吃…”
“我吃…我会吃…”
她胡乱点头,狼狈地爬起来伸手去够宫人手里的盘子,帝王冷眼看着,在她拿起那盘子徒手要捡起里面的肉块塞进嘴里时,猛地掀翻盘子,一把将她按回枕褥里。
阿朝一直在呜噎。
她的头发散乱,乌黑的发丝绸雾般散散落了他一手,帝王噬咬她的脸和鬓角,摸着她的肚子,过了一会儿,把她翻过面来,让她直视自己赤红的妖瞳。
阿朝几乎要崩溃。
最后的时候,他掐着她的下巴,阿朝听见他低低地笑:“猜猜看,孤下一个要杀谁。”
阿朝很快知道了这个答案。
是长罗家。
深夜,长罗氏在帝都的家宅被禁军抄家,阖族押入诏狱,与长罗家联姻的六七姓大家族在同一夜被圈禁,不许进出,一时整座帝都人心惶惶,勋贵之家家家户户备满白幡丧服,棺椁摆在巷尾,整片天空弥漫着凄风苦雨。
长罗乐敏脱簪垂发,跪在摘星宫外两日两夜,哭哑了嗓子,吕总管才放她进来,让她见到阿朝。
长罗乐敏再也没有之前春风得意的骄纵快活,她眼睛都哭得肿了,一看见阿朝,就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娘娘,求求您向陛下求情,放了我哥哥,放了我爹娘姐弟,娘娘求求您!我们长罗家会永远效忠您!我们长罗家会永远效忠您的娘娘!”
她是在哀求阿朝,也是在提醒甚至隐约胁迫阿朝,关于长罗家与昆仑的盟约,长罗家愿意当昆仑和未来新帝忠心的支持者,昆仑需要支持,它就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支持者受此大难而无动于衷。
阿朝默然坐在桌边。
长罗乐敏很久没听见回应,红肿眼睛抬起头,看见阿朝疲惫的眼眸。
她瘦了许多许多,曾经那怀着帝裔、被万千宠爱权势赫赫的少女,大起大落后,变得疲倦而沉静,她坐在那里,是那么消瘦,却竟莫名更生出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度。
不知为什么,长罗乐敏心底某种东西突然不那么笃定了,她颤声:“娘娘…”
阿朝沉默了很久,沙哑说:“我会去求君王,放出你的父兄姊妹,不动你们祖宅的财库,但长罗家必须解散私下收拢的暗军,交出除祖地外所有吞并的疆域与灵山川脉,此后长罗家阖族退入祖地,族中子弟日后求学,可入山门,可入朝堂,不受拘束。”
长罗乐敏脸一瞬间白了。
她是年轻是幼稚,但身为氏族子弟她有一件事最清楚不过,暗军与家族坐拥的灵山疆域是一个家族绵延壮大的根基,帝王是在掘氏族的根基,帝王是要颠覆整片乾坤大地数十万年家族与仙门共荣的统治。
“娘娘!”长罗乐敏凄厉地尖叫:“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陛下他不是在掘氏族,他也是在掘仙门的根基,掘昆仑的根基!您怎么能坐视不理!”她膝行过来摇晃阿朝的衣摆,哭道:“娘娘!您去求求陛下,您必须得做些什么,今日是我们长罗家,明日受此大难的就是仙门!就是昆仑!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阿朝说:“不用明日,陛下已经对仙门动手。”
长罗乐敏的声音戛然。
她震惊看着少女,只看见少女疲惫而沉静的脸。
“陛下同样下令征收仙门的灵川山脉,一如氏族,除祖地外,其他洞天福地陆续都将交由官府,统一录档归入少府府库。”阿朝轻轻说:“昆仑已经接旨,长阙宗随后,天玑宗含珠宗几宗皆顺命,那些不愿顺旨的……太尉受圣谕,禁军已经准备发兵围剿。”
“……”
长罗乐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仙门…”她颤声:“…同为仙门,数十万年的祖宗基业…你都如此狠心?”
阿朝第一次露出笑,虽然微弱而苍白,但那的确是笑。
“仙门是出世地,是求大道,求长生,求圣德,从一开始,从不是为了求滔天权势。”阿朝轻声说:“我其实从不愿意看仙门变成另一种氏族,如果以后,求权势的去求权势,想清修的去清修,用强者的实力去压制权力,用权力来向下治理生民、向上供养强者,这样,未尝不是另一种办法。”
“…”长罗乐敏呆呆看着她,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张嘴哀求什么,阿朝已经摇了摇头。
“回去吧。”她轻轻说:“你回家去,把这些话告诉你哥哥,我已经竭力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这大变的世代,如果长罗家还想活着,就不要违逆君王。”
长罗乐敏哭着走了。
阿朝坐在窗边,望着天台外画一样重叠起伏的街巷山峦,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渐渐蒙上一层血色。
深夜,帝辇照例驶来摘星楼。
阿朝难得柔顺乖巧起来,一个晚上都没有哭,等灯烛熄灭,她强撑着没有昏睡过去,素手慢慢抚着君王宽阔的肩臂,低声给长罗家求情。
帝王低低地笑,手掌张开像兽爪一样摩挲她脑后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瞧瞧,今日也能这样乖。”他轻佻说:“看来你也知道,你身上最有价钱的是什么。”
这种话真是难堪得要命。
阿朝忍着,也不能一拳打在他脸上,低眉顺眼地倚偎着他,声音轻轻的:“陛下…”
帝王又在笑,笑了一会儿,说:“好,就依你。”
阿朝一下诧异,他怎么今天答应得这么痛快,她抬起头,对上他垂视的目光,他饶有兴味凝视她,那种眼神让阿朝突然不寒而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