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也没生气,只是将手放在他心口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揉了揉。他的手有点热,掌心有点出汗,黎翡捏了捏谢知寒软绵绵的手指,道:“我失控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了?我有些不记得了,只能记得一个……很模糊的大概。”
谢知寒低低地嗯了一声,明明答应告诉她,但却安静地没有下文了。黎翡等了片刻,见他快要睡着了,便干脆脱掉外袍,爬上床把他抱在怀里。
床幔垂下,他心口里的忘知剑贴到了黎翡的肌肤,一下子就不闹腾了,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停止挣扎。黎九如一边调整姿势半抱着他,一边伸手撬开腰甲上的盘扣,把身上硬邦邦的轻甲全都扔下去,随即揽着他埋进柔软的床褥里。
她并不困,只能算是照管着他身体里的这把剑。黎九如摸了摸他的脸,对着这张脸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骨尾绕了过来,用尾尖勾了勾被角,将缝隙掖回去。
“真奇怪。”她说,“你这么柔弱,是怎么在我身边活下去的。我居然没吃了你?”
谢知寒瑟缩了一下,躲了一下她近在咫尺的气息。黎翡偏偏不让他躲,逗弄般地慢慢靠近。谢道长的脸很快就红了,他喉结滚动,好像有点干渴,却又避开她接近的方向,从胸腔里溢出几声疲惫而虚弱的轻咳。
他的气息太微弱,咳嗽时又闷得厉害,唇瓣便微微张开用于呼吸。黎翡盯着他的唇,问他:“你渴不渴?我喂你一口。”
很难说谢知寒到底有没有听清楚。
他贴着黎姑娘的肌肤,要是意识清醒的话,这时候肯定会立马逃走躲开,对女人细腻的肌肤和身体面红耳赤、敬而远之。但他晕乎乎的,身躯里的毒素勾着一点儿似有若无的瘾,就算是要推开她,也没有力气,轻飘飘地像是欲拒还迎。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并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黎翡就全当他同意了,含了一口水,对着那双柔软的唇印上去,渡进他干燥焦渴的口中。
第25章 喂药
微凉的水滑进咽喉, 漫过伤痕累累的喉咙。黎翡喂了他一口水,随后便稍微与他分开,盯着他的脸庞。
谢知寒被迫吞咽了下去, 他的状态并没有变得更好,像是一个任由她予取予夺、无力地承受摆弄的玩偶, 昏沉沉地依靠在她怀里。
黎翡摸了摸他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室内的烛火燃烧得太久,一成不变的微弱光线之下, 几乎令人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谢知寒就是在这种情况醒过来的。
他眼前灰黑一片, 什么都没有。身畔却有一股很强烈的、微热的气息……是黎姑娘。他立即感觉到了,与此同时,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很温暖的怀抱当中, 贴着一片柔软的肌肤。
谢知寒脑海里的弦瞬间绷紧。他总怀疑自己无心中冒犯了她,否则也不会在意识不清楚时,感觉到那种模糊而令人羞愧的亲吻。谢道长挪开手,想尽量跟她保持一个足够安全说话的距离。
但他刚刚清醒,黎翡便感觉到了。她的手臂收紧,把对方揽回自己的怀抱里, 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身躯。在呼吸的错落和交汇当中,谢知寒瞬间僵硬了身躯。随着两人切实的一寸寸接触、感受到她细腻的肌肤触感,就好像一团火窝在心口, 慢腾腾地、又不容拒绝地烧了起来。
不该跟一位女修靠得这么近。哪怕……哪怕她是魔族, 哪怕他们已经早有过肌肤相亲。
谢知寒捂了一下心口。他的心跳变得嘈杂起来,因为那把剑的存在,他听不到自己混乱的心跳,只能感到这团火焰点燃心魂的温度,他吐出一口气, 重新控制了一下呼吸。
“你醒了?”她说。
“……嗯。”谢知寒答了一声。他伸手碰到了黎翡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只碰了一下,很快又缩回去。“一切都结束了吗?”
“你指的是什么?”黎翡问他,“善后之事还未完。但听我跟你说话,应该就猜到我已经没事了。真糟糕,你应该盼着我死掉的,对吧?”
“别开玩笑了……”谢知寒闭着眼,蜷缩似的垂下头,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什么时候那么想了。”
“这就是我很奇怪的事。”黎翡半是思索地道,“被一个魔族,被一个你在记忆里完全不认识的人掳走,在你空空如也的爱恨情仇里,凭空生出一个这么大的仇人。你不该恨我吗?不该想要我死吗?”
谢知寒的声音轻轻的,有点没力气:“恨你。”
“……我说真的呢。”黎翡捏了捏他的手,“你这么敷衍我,会让我不高兴的。”
“我也是说真的。”谢知寒看了她一眼,他习惯性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即便他其实无法用目光凝望她,“真的恨你了,痛……咳咳……”
黎翡给他顺了顺背,听着谢知寒压抑不住、夹杂着喘息的咳声。她蹙着眉,伸手擦掉对方唇间的血色。
“……但没想着要你死。”他顾不了太多,也忘了躲开她的触碰,唇上的血迹被抹净,只留下一点点咬出来未愈合的伤痕,“你是……故事里的悲情人物。”
黎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她怔了一下,笑着道:“没听说过。你是拿人间那些世俗话本故事来比喻吗?那我应该是里面令人痛恨的奸恶之人。”
谢知寒摇了摇头,他没有仔细解释。如果他的眼睛还是好的话,还可以用眼神来告诉她,命运的坎坷、世事的捉弄,总是让世人在创造英雄和毁灭英雄这件事上重蹈覆辙。
“我还真不懂你。”黎九如道,“把剑还给我。”
她伸出手,谢知寒愣了一下,然后依旧道:“不行。”
“行不行难道是你说了算的?”黎翡道,“别仗着生病就不听话。我的耐心没那么好,也没想着感谢你的安抚。”
谢知寒还是摇头,他道:“我做你的剑鞘。”
黎翡目光一顿,她的视线笼罩在谢知寒身上,上下审视了好半晌,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初说让你帮我养剑,你拒绝得那么干脆,还要死要活的,如今又改变心意了?”
谢知寒沉默了一下,他也有点为这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感到脸红。但若是以大局为重,黎九如的魔剑如果还让她自己保管,那她的杀性一日也不会降下来,反倒是留在他这里……北冥太阴之道虽然寒气极重,可也有冰封净化的作用。
“谢知寒。”她凑过来,气息近在咫尺,“你这是趁人之危。”
谢道长的气息起伏不定,他很想躲开,但又实在无法挣脱。迫不得已,他只能说:“你答应我的。”
“答应你什么了?”黎翡挑了下眉,“我都不认识你了,还那么好说话?”
“你认识。”谢知寒道,“你认识剑尊阁下。”
黎翡神情一滞。
他说到这里,反而重新冷静下来,没有被逼得丢盔卸甲。
“你总是记得他的。”谢知寒说,“只要剑尊阁下温柔地跟你说话,他说什么,你会不同意呢?”
黎九如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她盯着对方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吗?有时候我都快要忘了,你怎么会转世成这个样子。”
谢知寒捂住唇闷闷地咳嗽,他单薄的肩膀都跟着轻微颤抖,喉结咽下去一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是啊,我怎么会是这样的,真让你失望了。”
黎翡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手心里的腕骨上缠着层层的绷带。她刚要发作,见到这密密麻麻的包扎,又停了停,将他的手甩开,干脆起身下床,重新披上衣服。
谢知寒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整理声,他本该立刻松一口气,然后蜷缩到被子里面离她远远的。但比起这种“安全感”来说,一股更难以形容的酸涩和疼痛涌了上来,无论如何宽慰自己、如何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他还是不能甘心。
剑尊阁下就有那么好吗?就能让你牢牢地记住吗?
黎翡的脚步刚往外走了几步,他就因为心绪不稳而气血翻涌,方才玄凝真君为他镇住的元神再次动摇起来,沉重的内伤被牵扯到了。谢知寒难以止住地疾咳,从胸腔往上泛着密密麻麻的痛,又咳出一口血。
他擦掉血迹,埋头在膝盖间,呼吸里到处都是那股腥甜的味道,气息残破而艰涩,好像气管和肺里灌满了玻璃碎片。
黎翡是有点生气,她走到珠帘边,停下想了想,转过身看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谢知寒。
别的不说,在惹怒她这方面,谢道长还跟以前一样如出一辙。
但停了片刻,黎翡还是出去了。
珠帘发出碰撞的声响。谢知寒伤得太重,胸口又有一口气梗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的。他缩在角落,只占了床榻内侧的小小的一个边儿,脑海昏沉沉的,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似乎是一盏茶的时间,一只手重新摸进被子里,不过他躲得太边缘了,她竟然没能一下子摸到谢知寒,愣了一下,才脱下靴子,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颊。
谢知寒迷迷糊糊地蹭她的手,半晌才回过神,低声:“……还是气不过,要惩罚我?”
黎翡捏了捏他的脸,把霜白如玉的肌肤掐出个红印儿:“惩罚的事等你好了再说。喝药。”
谢知寒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双手拢在一起,把黎九如的腕按在胸前,不让她乱掐:“什么……”
“玄凝给你准备的药。”黎翡道,“他觉得你很好,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拜托……你?”谢知寒有点愣住。他倒是知道玄凝真君是八病观之首,算来跟他师尊林云展是一个级别的修士,他应该对前辈的关怀感激不已才对。但让黎翡照顾自己,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怎么?”黎九如不乐意道,“你有意见?”
“我……”谢知寒叹道,“我不敢有。黎姑娘很会照顾人的。”
“听着像骂我。”黎翡道。
谢知寒露出一点浅浅的微笑,从他这张苍白病弱、连连咳血,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的脸上,出现这种带着点放松和释然的神情,莫名让人心底突然酥麻了一下。
黎翡用汤匙搅着药汁的动作顿了顿。
“我自己来吧。”他勉强坐起身,揣摩了一下方向,正对着黎翡伸出手。
她低头看了看对方缠着绷带的手腕,被包扎起来还透着血迹的脚踝,身上大大小小几百道伤口,又移回去看了看他的脸,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就是仿佛从脸上写了两个字——强撑。
黎九如把他的手按回去,刚要抬起手用汤匙喂他,倏地想起当初喂符水时对方拒不配合的样子,脑海里不知道弹错了那根弦,忽然说:“张嘴。”
谢知寒以为她要用汤匙喂药,虽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听话地张开嘴。
旋即,她的手钳住了下颔,那双唇猝不及防地覆盖过来。在她的唇瓣贴过来的刹那,谢知寒的心绪瞬间炸了,他完全呆住,根本忘了要做什么,耳朵腾得一下红得滴血。
毕竟,他现在是清醒着的。
这药有点苦,但黎九如并不在意。她觉得这样做的时候,谢道长格外听话。就好比眼下,他愣愣地任人摆布,浑身都烫得烧了起来,连指尖都软绵绵的。
谢知寒咽下去两口,终于受不了了。他抵住黎九如的手,耳根通红地回避,连额头都渗出细汗,这种亲密接触的羞耻感几乎把他整个都吞噬掉。
“我自己……我自己就可以。”他低低地道,“……不用这么对我。”
第26章 恳求
黎翡明明听见了, 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她的手指抵着他的颔骨,摩挲着他瘦削的下颔,然后顺着侧颊的线条抚摸上去, 摸了摸谢知寒血痕斑斑、染着湿润药汁的唇。
“乖乖,不许躲开。”黎九如道, “玄凝仙君将你托付给我了,我不得亲自照顾你?”
她是从哪儿学的这种称呼?别说是仇人, 就是放在世俗的恋人之间, 这称呼都太过缠绵和含糊不清了, 几乎带着一种对宠物的狎昵和疼爱。
谢知寒垂着眼睛,喉结艰涩地动了动, 好半晌才反驳:“把我托付给你……这种事也太荒唐了。”
八病观的玄凝真君虽然颇有声名, 又是出了名善于卜算布局的道修, 但终归不是谢知寒名正言顺的师长。若说关照倒还好,若说托付,这就言重了。
黎九如却不在意,她的手碰了碰谢知寒滚烫的耳根, 顺着他的心意把药碗递了过去, 却没离开,而是将谢道长抱在怀中。
谢知寒周身全是她的气息,冷霜般的身躯被染透了, 灌满女君身上令人退避三舍的魔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得忍耐着这焦灼的温度, 捧着药碗小口喝药。
他的喉咙有伤,要是喝得太快,苦涩的药汁就会刺痛伤痕,饶是如此, 他的每一口汤药都咽得很艰难,舌头被苦得麻木,近似失去了味觉。
黎九如监督他喝药,很无聊地勾起谢道长披落地一缕黑发。她将长长的发丝盘在手上,绕成了一个弯儿,再顺着指缝倏地滑落。在谢知寒没注意的时刻,她的目光重新落到还未消除的拟态兔耳上,冷不丁地道:“小兔子。”
谢知寒惊得呛了一口,掩着唇咳嗽了几声,沙哑的嗓音里夹杂着气喘。黎翡突然产生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她觉得对方真像一只被抚摸到脊背、而猛地受惊的兔子,这样温顺、乖巧、楚楚可怜,可听到这脆弱的气音和声响,她就又想更过分地弄坏他、弄哭他,让平日里堪称端庄的谢道长哭得眼睛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