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烈成池相识四世,三世中他都成了和尚,此人佛缘极重,下一世大抵也会如此。”
“可别。”伏?开口拒道,又想起既已决意相断,下一世又与他有何干系?
若是再遇着,他只需闭上嘴,躲着走就是了。
“下一世你还找他?”花惊云侧头看他,低声地问道。
“不找了。”伏?干脆答道。
听到此答话,花惊云才算放下心来。
伏?从腾光府离开后,却还是去了一趟人间。自从烈成池那一世,锦悠城为他修缮了一座狐仙庙,他就源源不断地收到香火和供奉,几百年来从不间断,享受神仙级别的待遇,叫他逐渐爱上了人界,再不像五百年前那般对此处充满厌弃。
他在人界又多逗留了七十余年,尝遍人间佳肴,还整合出一本《珍馐记》,点评十二州八珍玉食,广为流传,无人知是出自一位游手好闲的狐妖之手。
当然,伏?也没忘记防着那小子,但凡在街上看见、哪怕仅有半点眉眼相似的,他也拐弯儿绕道走,恨不得连夜拎包离城。
自打将军那一世后,十二州便陷入乱世,到书生那一世时,已然是新的朝代,鑫朝不复存在,锦悠城也自此更名为金幼城,碧桃林附近还新建立了一座避暑山庄。
桂树依旧在,比五百年前粗了好多圈,忘尘山依旧是忘尘山,由于多了一座狐仙庙,往来烧香的络绎不绝,倒是没五百多年前的那般清净了。
伏?在人间闲游,天底下哪儿都去过了,唯独有两地不去。
寺院不去,道观不去。
然而最近,伏?却必须往伏龙寺去一趟。
伏龙寺,这名儿是否耳熟?
是了,正是伏?第二世把小石头送上的寺庙。
伏?为何要走此一趟呢,这得归咎于他所修习的一本心法,他将心法修至七成时,总是不得突破。他翻来覆去地看,才发现心法上少了一页,由于那页的边角被撕得整齐无痕,前后又衔接得恰好,竟叫他多年来都不曾察觉。
如此一来,伏?就没了吃遍天下的闲心,成天在妖界里寻找那张残页。
这日,有个小姑娘在伏天洞府前叩门,叮叮当当的,不厌其烦。伏?将门打开一瞧,眼前是一个才及他胸膛高的小姑娘,红眼睛哭过似的楚楚可怜,小圆脸又软又肉,敷着嫩粉色的胭脂,憨态可掬,既娇俏又惹人怜。
“?哥哥,我来找你玩儿啦。”小姑娘见他开门,喜上眉梢,蹦蹦跳跳地先进去了,一小截白球尾巴在后头跟着一跳一跳的。
伏?跟在她后面,吓唬她道:“兔子进狐狸洞府,不怕我吃了你?”
“怎么呀,这顿餐等了百年都不吃?”小姑娘是个胆儿大的,一挑柳梢眉,娇纵地反问道。
伏?无奈笑了,为小姑娘倒了一杯茶。那小姑娘坐上床边,在他洞府中东张西望了许久,问道:“咦,你怎么还真是一个人?”
“我为何不能是一个人?”
“孑然一身,可怜喔。”
伏?面上露出个和善的笑,想拎着兔耳朵把这小姑娘从洞府中抛出去。
“莫非你在妖界欠了太多风流债,如今遭了报应?”
“可别信口雌黄。”
“我哪里信口雌黄啦?”
伏?不好与小姑娘计较,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人家来说亲的。”小姑娘的脸蛋一红,偷偷地说道。
“别吧。”
伏?一扶额头,他频频地往人界跑也有这原因,近些年妖族中阴盛阳衰,多少女妖都盯上了这火狐狸族的独苗儿,毕竟火狐狸的血脉本就珍贵,在妖族里地位又是显赫。
因此,自打伏?轮番进入几度升修期后,想找他成亲的人就愈加地踏破洞门。
“为啥呀?”小姑娘执著地问道。
“你这……”伏?低头看了看她,看她红葡萄一样的眼珠滴溜溜的,身姿又娇小玲珑,委婉地说道:“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样的?”
伏?细思了片刻,袒露几句:“我喜欢冷姑娘那种的,尽态极妍,屁股是屁股,腰是腰。”
“冷姑娘又是谁?”小姑娘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质问道:“是哪个你新搭讪上的姑娘?你难道将我姊姊忘了吗?”
“你姊姊?”伏?一愣,问道:“你替她来提亲的?”
小姑娘一掐腰,闷闷地答:“是呀,不然呢。”
伏?此时更尴尬了,这小姑娘的圆脸他尚有几分印象,她姊姊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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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见伏?沉默得不是时候,红眼睛一瞪,骂道:“负心汉!你还真的忘了!”
伏?被骂得莫名,说道:“我没对姑娘做过逾矩之事,更没许诺过什么,怎能说是负心汉?”
“你,你…”小姑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心中暗想难道是姊姊单相思,叫她误会了?
这可糗大了,小姑娘一捂脸,想说点什么蒙混过关,却叫伏?看出来了。
“该不会是你姊姊单相思吧?”
“……你胡说!你…你…”小兔子精想了半天怎么转移话题,胡乱地问道:“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伏?一挑眉,这小兔子真是转移得不着痕迹,“我在找一页书。”
“一页书,哪一页?”
“我的心法缺了一页。”
“哪本心法?”
“紫冥心经。”
“这经法我听过!”小兔子精的眼睛亮了,咧嘴一笑,说道:“我还知道它的抄本在哪里咧。”
伏?欣喜,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问道:“抄本在哪里?”
“在人界的一个叫伏龙寺的地方。”
伏?一听是寺院,就皱了眉,心中有些抵触,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姊姊喜欢过那寺中的一位和尚!”
“……你姊姊喜欢过多少人?”
小兔子精猛地一捂嘴,意识到说漏了,又支支吾吾地说:“哎呀,反正她近三百年都最喜欢你啦……”
“罢了,那抄本就在伏龙寺中,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就收在伏龙寺的藏经阁里。”
伏?一时有所感慨,怎么他总对和尚有缘分,真是躲也躲不掉,但无论如何,此事宜早不宜迟,稍一拖延,也许人界已没有伏龙寺这个地方了。在知晓《紫冥心经》的抄本下落后,伏?不想多等,便动身前往了人界。
伏龙寺是前朝寺庙,香火从未断绝,庙宇如林,如今仍是十二州第一寺。
伏?一路到伏龙寺前,只觉这寺门和题字多少都有些眼熟,寺门口的两棵古松也叫他感到熟悉。
他站在门口思来想去,才冷不丁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几百年前他将小石头送上山的寺庙吗?
伏?思量着,将自己化成显贵香客的模样,手持一柄扇子,走进了伏龙寺。
他与方丈说自己打算在此中长住,奉上香火,吃斋礼佛几个月,一位比丘便为他打扫出一间客房,供他夜里禅坐休息。
这是伏?头一回在寺院里过夜,佛门乃避嚣习静之地,与别处有很大的区别。此地入夜后万籁俱寂,月明心空,连入眠都是清净无梦,饶是他平日有着极强的欲念,也于此时有些恬淡无欲起来。
待鸡鸣后,天蒙蒙亮,有比丘在远处击鼓鸣钟。
伏?从房中走出来,院中一片清寂,飘着淡然的佛香。
只是在香客居住的院中,比丘并不算多,走到现在伏?也只见着这一个。这人身形修长,沉默寡言,在闷头打扫院子中的灰尘,看起来是位扫地僧。
“请问大雄宝殿怎么走?”伏?走过去,问他。
“出院直走,左拐。”扫地僧并不抬头,低低地答他。
“哦,那藏经阁呢?”
扫地僧的动作一顿,又缓缓道:“在后院。”
伏?一点头,往大雄宝殿的方向去了。
这些天来,伏?白日里和香客们在佛堂中礼佛,每逢饭食间就四处闲走,尤其是在藏经阁附近。只可惜,这藏经阁并非一般的藏经阁,尤其是这十二州第一寺,藏的宝典数不胜数,把守森严,他虽能随意地进出寺院,却不得轻易地踏入藏经阁。
伏?在藏经阁外连晃悠三日,寻不到什么好的法子,只好找来一位比丘,向其打听道:“这个藏经阁如今归谁管?”
“是印光师兄,他权利最大。”
“印光师兄是谁?”
比丘四处张望了几眼,找不见人,又对他说道:“印光师兄是我们这儿悟性最高的人,方丈可喜欢他了,只不过他已很久没有露面,听说近些年是在山下寻人,但过几天他就该来佛殿讲经了,到时我再叫你。”
伏?只好等这个印光和尚来讲经,还不免腹诽两句,不知一个断绝红尘的和尚要找什么人。
他耐不得寂寞,第一世养大烈成池时,养了鱼儿、兔子当消遣,第二世在哎哟山中,也还算有些乐趣,第三世在将军府上闻歌听曲、锦衣玉食,第四世还能听那书生吹吹箫,如今在寺院中长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成天被念经磨得头疼,难免无聊至极。
客居的院中见不着别的和尚,每天只有那个扫地僧,定点来扫院子,风雨无阻,只低着头,也从不说话。伏?问他认不认得印光和尚,他便摇头,又继续扫那一尘不缁的院子。
这日,伏?被殿中的经法念得无聊,溜了回来,见扫地僧还在那儿闷头一阶阶地扫,这天气炎热,和尚许是才练完功夫,上半身僧衣并未穿上,只悬在腰间,看得见结实有力的古铜色胸膛,一串菩提子大小的佛珠挂在胸前,头顶艳阳,汗珠沿胸前下淌,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此地无尘,天又热,你在扫什么?”
扫地僧不理会他。
伏?说:“一尘不缁之地也扫个没完,莫非扫的不是尘土?”
他以为扫地僧不会理他,那人却答了一句:“施主所言极是。”
伏?心说有趣,想细看这扫地僧是何长相,扫地僧却又转身扫别处去了。
他在寺中又等十余日,好算等来传闻中的印光和尚来到殿中讲经法。
在此之前,他也向几位比丘打听过这个和尚,无一不将他夸得天花乱坠,说他是佛门奇才,得道高僧,伏?本以为会是个暮景残光的老和尚,不想却如此年轻。
看这青色袈裟野,这粗糙的布鞋,伏?一眼就认出他是每日扫地的那位僧人,原来他要找的人一直近在眼前,伏?心中恼怒,再一抬眼仔细地看时,却是愣住了。
此人不是烈成池,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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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对方后,伏?感到尾巴一疼,几欲先走。
然而等他听完经法后,就又改回了主意,他千里迢迢来到伏龙寺,为的是《紫冥心经》,若错过这回,不知何日再有机会。
那印光和尚讲过经法后,待至香客散尽,便独自离开大殿,向后院去了。
伏?一声不响,跟了过去。
印光和尚抱着一摞适才讲过的经法,一路走到藏经阁,那藏经阁门上挂的乃是把广锁,他拿出把铜制的钥匙,正要低头开门,伏?就叫住他。
“大师,留步。”
印光和尚停下动作,侧目看他,静如深潭的眼中似乎有些波澜:“施主所为何事?”
“家父曾传与我一本书,名为《紫冥心经》,无奈其间被撕去一页,听闻贵寺藏经阁中有其抄本,可否借之一阅?”
“不可。”和尚言简意赅地答道。
“只叫我看一眼,并不带走,有何不可?”
“不可。”
印光和尚抱着一摞经书独自进去,留了伏?站在外面。
这和尚,经过五世轮回,反而变得不通情达理,叫伏?恼火。
印光和尚从藏经阁出来时,伏?还站定在外面,拧着眉,抱肩看他,神情颇为不爽。由于是扮作凡人的模样,他的红发化为黑发,额间的流火纹也不见了。
正于此时,一位小沙弥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跑进来,对印光和尚喊道:“师兄!不好啦,那帮坏蛋又打过来啦!!”
“去禀告方丈。”
伏?环视一圈,见寺中的比丘们都神色肃穆,不由一挑眉,竟还有热闹可看,那些比丘们都看向印光和尚,而印光和尚则沉稳地带他们往外去。
伏?拿不到书,能拿书的人又要下山,他怕转眼再找不到和尚,就跟了过去。
一帮和尚穿着僧伽梨,脚踩罗汉鞋,有的人手持戒刀,有的人拿峨眉棍,亦有人两手空空,他们徒步沿蹊径下山去,未走多远,也就是半山腰的位置,只见到几位僧人与十几名江湖中人在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对面不断地出语挑衅,而僧人们则在隐忍,虽不反击,却也未退让半步。
“你们这帮老秃驴,赶紧把那缩头的怂人尧宾白交出来!”为首的一位黑衣男子气焰嚣张地喊道。
伏?作壁上观,虽说平日里他总秃驴秃驴的骂,今日听着别的个货色也这么骂,总觉得不对味。
“尧施主是香客,伏龙寺中规矩成文,不可打扰香客,还劳诸位请回。”印光和尚说道。
“什么狗屁规定,把路让开!”那黑衣男子亮出把大刀,抬手一比划,威胁道。
印光和尚不再接话,只冷然看他一眼,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