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一愣,“什么意思?”
“十三万年前,三界围剿吾族显祖于上古梦泽……”
那玄龟对伏?并无戒备,反而将事情如实道来:“天神东君曾将伏羲琴和九玄弑神钉留给将欲行,尊……龙祖已然离去,梦泽大战又持续了一百多日,将欲行最后将九玄弑神钉贯入了显祖体内,又弹响伏羲琴,接连弹奏诛魔曲,想来那琴法也是东君所授,最终使吾显祖湮灭于梦泽……”
伏?微微拧起眉,但是,啼野不是还活着吗?
“……吾离火氏来到阙月后,在地底下建此召魔阵,日夜起阵,以召显祖散于天地间的残息。离火氏族历代相承,呕心沥血守阵十万年……终于有一日……显祖回应了此阵……然而九玄弑神钉还留在显祖体内,日日折磨着他,让他的魔息万古难聚,异常虚弱……”
“……显祖说,摆脱弑神钉的唯一方法是找回他的灵窍……灵窍是显祖当初辛苦所炼,当中凝结着无比强大的魔炁,相当于力量之源。当年显祖湮灭后,无数人想要争夺那一颗灵窍,不过,灵窍自行碎裂在了凤蛊山,化作亿万尘埃……显祖几次动身寻找,皆是无果……想来十十三万年过去,那些灵窍碎片早已融进了土壤河流……”
伏?听着玄龟说的话,不由陷入沉思。
怪不得之前青霄宗误把啼野当成初世魔,原来是啼野体内的弑神钉未除,力量受制,反倒没有让人察觉。这么说来,凌烨子当年的猜测也是对的,那个频频往凤蛊山去还杀光了凤蛊山人的,正是魔祖啼野。
可是,自己又没张口问,玄龟为何要主动告诉他这些?
“尊君,显祖他早知你会来这里。”
伏?心中一惊,抬起头来,警惕地看向那玄龟。
“……不过,显祖什么也没交代,他只是说,也许有天你会找过来……”
“他如今在哪里?”伏?问。
“……难道尊君不知,五十年前……显祖与青霄宗发生了一场血战。”
五十年前?
血战青霄宗?
伏?听闻此话,瞠圆了双眸,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当然不知道。
近一百多年来,他被天雷追得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了,自顾不暇,怎会知晓青霄宗发生了血战?
作者有话说:
花惊云住在腾光府,离仙宫非要远,宅男,足不出户,消息很不灵通,风殊绝也没告诉他。所以,花惊云跟伏?见面时也没有提到这场血战。就当他是一只永远拿2G网冲浪的小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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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离开后,了玄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禅定。
他穿着月白僧袍,披着一席缂丝袈裟,项间佩着星月菩提,手中持椰蒂念珠,梵文经法随光线流动于袈裟上,珠表隐烁佛光。日照穿过枝叶,斑驳落在他身上,模糊了轮廓,远看此景颇为迷幻。
他的禅心不静,久违的心魔再度出现。那心魔起初是穿榴红长裙的女子,在了玄面前晃悠两步,不见了玄有反应,转而变成一位男子的模样。了玄终于睁开眼,来者金眸悠悠,似笑非笑,心满意足地蹲下来与他对视,说着。
“和尚,你肯睁眼看我了?”
了玄没有说话。
心魔抬起手,轻抚过他的耳侧、下颌,指肚落在唇角。尔后,他微倾身体,吻在和尚唇上。那吻也很轻,一触即离。
吻罢,心魔道:“我知道你想灭我,因为你要扫相破执。”
了玄的眸色渐深,仍是不语。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我就是你的虚妄,是你心上最不可言说的念想。”
“…………”
心魔俯身,附在和尚耳畔轻语道:“唉,世人都说,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或佛或魔,不过是你的俯仰一瞬,我想,这就是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最后一字的话音落下,一缕清风拂来,心魔从衣角开始消散,自下而上,最后消逝的是那一张含笑的绝世容颜。
头顶的银杏树飒飒作响,消逝的心魔亦化作无数金色银杏叶,随风飘散而去。
了玄平静地目睹着心魔消失,最终,在漫天银杏叶前阖上双眼,拨动掌中念珠,低念一语。
“……阿弥陀佛。”
……
伏?在那阙月的地底下,听玄龟讲完了五十年前的事。
青霄宗向来遥遥领先各大门派,受十二州所有修道者的景仰,世人挤破脑袋也想拜其门下,因为青霄宗的创立者就是仙帝将欲行。
不过,自从将欲行在梦泽把九玄弑神钉贯入啼野的体内,借助伏羲琴使其湮灭,十三万年来,他再也没有现身于六界之中,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死了,还是隐居于世外。
将欲行虽然销声匿迹,却把伏羲琴留在了青霄宗,连同诛魔曲的琴谱也留下了,只有历代掌门知晓伏羲琴和琴谱被放在哪里。
啼野为了拔掉九玄弑神钉,找回灵窍,在三界游荡上千年。他不相信那些灵窍碎片已经化作红泥、化作风尘,相反,他认为是有人将那些碎片拾走了。那人料到他虽湮灭却未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亦料到他终有一日会回来并且寻找灵窍。因此,那人捷足先登,提早把灵窍碎片都拾走了。
可是灵窍本身小如核桃,碎裂于凤蛊山的太阳下,碎片足有亿万,渺小得还没一粒尘埃大。
是谁有本事、有耐心将这亿万片灵窍一点点地挑出来,一片片地找出来?
又是谁有这个闲工夫?
唯有将欲行。
这位揣着八百个心眼的仙帝连个影儿也没留下,然而他的青霄宗还在,宗内是上万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千年来啼野四处奔走,不爽得要命,刚好可以拿青霄宗来泄恨,也好借此把隐世十三万年的将欲行给逼得现身。
于是,啼野两手空空,轻而易举地杀上了青霄宗。
那一日,世人终于得知,这杀上山巅的不是什么初世魔,而是十三万年前可与天神齐名的魔祖,亦是魔界唯一修出灵窍的至尊,啼野。
啼野在青霄宗才杀到一半,人界所有的修道者都赶来了。没多久,仙界的各路神仙也都来了,几十万天兵天将,玉帝,金母,皆现身在三十六重天之中。说到金母,啼野还勾走过金母最偏爱的牵机神女,使她恶堕后被剥去仙骨,更教唆她杀上天庭,金母如今才得知一切皆是啼野所为,自然对他疾之如仇,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但是对啼野而言,是这地上来一万个人,还是天上来十万个神仙,皆无妨,十三万年前他所面临的敌人,可是这阵容声势的千倍万倍。
但是啼野没有料到,将欲行竟也算到了今日,早将珍贵的伏羲琴留在了青霄宗。十三万年来,那九根留在啼野身体里的弑神钉的威力不减反增。这神器不是杀邪祟的,不是杀仙妖的,而是专门杀神的。如果弑神钉遇到伏羲琴音的催动,则威力更加庞然,被它钉入身体的宿主越是动用力量,越会加速自我灭亡。当年东君将这两件毁天灭地的神器交到将欲行手里时,啼野的宿命就注定是湮灭。
因此啼野才杀到一半,那被封在山底下十余万年的伏羲琴忽然出世,一个叫凌烨子的道人携着此上古神器,久违的琴音凌空响起。古老的诛魔曲仍然流传于世,啼野忽然想起了当年他活活湮灭在梦泽的痛苦。
……
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啼野死了吗?”
“伏羲琴现世,显祖受制于此,不得不远离青霄宗……无人知道显祖去了哪里……”玄龟道。
魔祖啼野逍遥万年,六界无敌,但是两次都折在一个凡人的算计上。这个凡人,后来亲手开创了仙界,也曾与他做过短暂的同窗。
如果伏羲琴被留在青霄宗,将欲行则自身难保,啼野八成是直奔他寻仇去了。
但是,将欲行到底在哪儿呢?
伏?回过神来,又问玄龟。
“老者,你为何唤我为尊君?”
玄龟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伏?,久久地端详着,最后却道。
“唉,吾不可妄语。”
诚然,玄龟说得已经够多了,伏?想知道的也已获知,自是不好再多打扰,便道。
“多谢老者。”
……
伏?离开后,一旁戴面具的长老问那玄龟。
“族长,为何不将真相告诉他?”
“……尊君跳井后,脱胎换骨,已非当初,吾等伳卑,没有道破的资格。”
玄龟说完,不复多言,再次阖上双眼,好似陷入沉眠。它并没有很快就沉眠,而是罕见地回忆起了十多万年前的场景。
那时,它只是水洼里一只小小的玄龟,有人把它从水洼里捡起来,拿给另一个男人看。
“你看,这不就是你之前念叨的玄龟?”
“厉害啊,还真有。”男人闻言把脑袋凑过来,打量这只玄龟,新奇地感慨了一声,“不知它和雪球相比,谁更懒点儿?”
显祖将玄龟揣进怀里,道:“玄龟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活得比较久。”
“这只玄龟究竟能活多久?”
“也许我们都死了,它都还活着,拿它给雪球作伴吧。”
男人轻笑一声,把胳膊搭在显祖的肩上,笑道:“好啊,好啊,好啊。”
作者有话说: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看不懂也没关系,都是前尘最后会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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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为来阙月是凶险重重,即使没遇上啼野,也会被离火氏袭击,但事态显然并非如此。都说离火族极其排外,伏?分明来自外族,离火氏竟然没对他抱有敌意。难道是他身上有魔炁,所以离火氏把他当成自己人?
伏?若有所思地往外走,远远地瞧见了树下禅定的了玄,朝对方走过去。
了玄睁开眼,见他无恙,询问道:“情况如何?”
“听了一大通,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伏?坐下来,树下炯碎的日光随之跃到他的衣摆上,“我在阙月的地底下,遇见了一只玄龟……”
伏?将在阙月地底的所闻所见讲给和尚,期间,不断有离火氏的族人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最后,伏?停下来,迟疑地说道。
“啼野害我堕魔,本当是我仇人,可我听到他在梦泽湮灭的事,居然非常悲伤。”伏?抬起头看了玄,问:“你说这是为什么?”
了玄摇头,道:“不好定论,关于啼野的下落,也许凌烨真人会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伏?点头,接话道,“所以必须要去一趟青霄宗。”
说着,他已起身拂去落叶,像是想要早早知道这一切真相。
往外走时,伏?路过最显眼的那两座石像。
他鬼使神差地站定在这两座石像面前,细细地端详起来。虽然看不太清五官,但他知道这就是啼野,其眉宇间凝着好似挥散不去的阴郁。
他看完啼野的石像,又把目光挪到旁边那座石像上,上下打量了半天,心中生疑,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龙族祖宗?肩膀上顶着只兔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嘶……怎么看起来有点儿傻缺呢?
龙,强大倨傲,天生逆鳞,但还是要听命于天帝和金母。便如以前伏?潜心修道,但他知道,其实修出仙骨又如何,断七情、绝六欲、剔劣根、拔獠牙,要从此为自己的狂性缚上枷锁,修者的强大与自由就像鱼与熊掌,只可选其一,不可兼得。
然而,石像中的这位龙祖出身为魔,吞食万兽自化为龙,生来桀骜,既强盛,又逍遥,若是他得知他的一脉后人是这般处境,不知会如何做想?
伏?看过石像,转身往外走,远处一个离火族人在暗中注视了他很久,见到他要离开阙月,竟然朝着他跪了下来,那人两臂交叠,手抵前额,看起来非常虔诚。
伏?心惊,还不等他吃惊完,所有离火族人竟然都屈膝跪在地上,拜手稽首,嘴中低沉地呼唤着一句魔语。
欢笑声,歌声,都消失了,阙月之地鸦雀无声。放眼望去,由近及远,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全都是黑压压的跪着的离火族人,成百上千,尽是如此,一动不动,一秉虔诚。
阙月的古林刮起苍老的风,吹过岁月千千重。
伏?站住脚步,惊诧地远望着这一幕。
白发长老摘下面具,露出沧桑的容颜,对他道。
“尊君……万望珍重……”
林间传来古老的骨笛声,高音尖锐,低音悠扬。
伏?循声看过去,是一个小孩子在吹骨笛,他听着这骨笛声,好似窥到一幅遥远的画面,画面中不计其数的魔族悬旌万里,覆军杀将,魔炁缭绕飞蹿,而尖锐的骨笛声在空中长鸣不绝。
……
伏?与和尚离开阙月后,绕过仇山,往青霄宗去。
途中,伏?的疼痛又发作了,了玄为他调理,他们所停留之处,前方为旷野,后方为浅滩,渺无人烟。
伏?解下衣袍,露出赤裸的胸膛,盘膝坐于了玄身前。了玄凝息屏念,压制他体内强猛魔炁,通其脉道及窍穴,引其本体血气畅通而行。
这一路来,伏?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感受到的痛苦亦越来越猛烈,了玄虽在帮他,但条件是伏?不能杀生,哪怕是一只寻常的鸟兽,就连动杀念也不行。
伏?心觉讽刺,一个和尚大慈大悲到什么地步,与一个妖魔四处奔走,还耗费内功去压制那劳什子魔炁。纵使和尚再厉害,又能如此做到几时?若是有朝这魔炁压不住了,或者和尚走完这最后一世,寂灭涅槃了,他难道不还是会去祸害世间?哦对,差点儿忘了,是他自己性命危浅。也许在那之前,他自己就先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