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玄幻科幻]——BY:山里不听宣

作者:山里不听宣  录入:01-29


啼野的眸中添了更多阴翳。

将欲行温润地看向啼野,问:“那时三界早已死伤无数,你知我为何来得这么迟?”

啼野一言不发,眯着眼,似是不想说话。

将欲行笑道:“杀龙祖可借感情刀,杀你却不能,唯有上古神器才能杀了你。”

“那把伏羲琴,至极无情之人才能使用。”将欲行看向紫藤色的天,当年的凤蛊山,也曾这样动人,缓缓道,“可我很早就认识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屡屡第一,所有难事他皆得心应手,与我有着云泥之别。而这个人,却还口口声声叫我师兄,叫了八百年,斯人若彩虹,我该怎么才能忘记他、对他无动于衷?”

“尽管最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魔,骗了我整整八百年。”

啼野的眼睫一颤,不知是想起来了这段往事,还是真的全都忘干净了。

将欲行看向石台上的伏羲琴,道:“我知晓你身份的那天,老师将伏羲琴交给我,他说,这把琴和九玄钉一样,是个弑神的杀器,却要至极无情的人来弹。在这凤蛊山中,我对你的感情最深,所以,他要将这把琴交给我。”

啼野拧眉,眼神中有些猜忌。

将欲行道:“我为了拔除情丝,用了八百年,那时我每天都想,我这么疼,那换你疼一疼,也是公平的。”

听到这里,伏?有些听不清楚了,他猛烈地咳嗽着,似乎毒发了,喉咙里都溢着血味。

他忽然想到,这里叫作壶中天,也许阵眼不在这棵树,而在那个桃形倒流壶,就是先前重明鸟用嘴叼过来的那只。若是当真如此,他就更不可能出得去,将欲行想要他死,绝不会把倒流壶留在这里。

等耳鸣渐渐过去,他又听到将欲行的声音。

“我虽弹成了诛魔曲,但是掼入的十八根弑神钉,有两根都被我掼偏了位置。”

将欲行语气云淡风轻,目光和缓地落在啼野身上,啼野的颌骨轻动,一声不响。

“你湮灭以后,三界举力围剿离火氏,我帮着他们暗中逃亡,助他们定居于阙月。魔族懂得如何摆阵,凭着离火氏的忠心,他们定会不遗余力地将你召回来。”

“可我如此一等,就是等了十万年,拼凑你碎裂的灵窍,我也同样用了十万年。”他的手中捏着那枚灵窍,转了半圈,它在落日余晖下散发着光泽,“我在梦泽干涸的泥土里,每天寻找着它的残骸,它的残骸比尘埃还要微小,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啼野看着他手中的灵窍,眸中泛着刺骨冷意,漆黑慑人。

“当你从阙月醒来,发现身上的九玄弑神钉还在,定会回凤蛊山找灵窍,可你找不到,只能四处奔走,待你耐心耗尽,会选择拿青霄宗来开这个口子,所以我把伏羲琴留在了青霄宗。”

“青霄宗的现任掌门,那个姓江的孩子,当年饮了鸩毒,我用草木重塑他的身体,也取走了他的七情,如此,他就可以拨响这把伏羲琴。但是最后你会发现,灵窍其实在我手里,你只有找到我才行,师弟,我是不是很了解你?”

将欲行的谋略就像无形枷锁,一步步把啼野越缠越紧,如同绸缪束薪。

魔龙坠入罪渊,啼野跌下神坛,为了这个时机,他不动声色地等待了千年,等离火氏起阵召魔又是十万年,拼凑灵窍同样是十万年,打造壶中天三万年,为了而今万无一失,又是等了一千年。

等待,仿佛是将欲行的生命中最擅长做的一件事。

纵然心中已是大夜弥天,他的表面却依然月朗风清,道:“只要你入了壶中天,我就把灵窍还给你,可好?”

啼野的眼神仍如刀锋般冷厉,道:“不好。”

将欲行上善若水,像个十足体贴的好人,温声道:“你们两个好朋友,不想见一面么?”

啼野的视线一顿。

将欲行道:“你可知这把伏羲琴,是伏?亲自送来的?”

伏?的怒气到了极点,纵然被毒得喉咙发哑,也忍不住嘶声骂道。

“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若早知是你这老阴比在作祟……我就先把你给杀了!”

骂完,他一阵剧烈咳嗽,喉腔里咳出黑血来。他的两眼通红,瞪着眼前的屏障,就算找不到那个倒流壶阵眼,难道用蛮力也不能硬破开么?

魔炁攒聚,杂音呼啸,壶中天的土地颤抖着,黑雾在他的指掌间缭绕,蓄势至极,他猛地发力破向那结界,连远处山峦都震了震,琉璃屏障却依旧纹丝不动。

啼野无端沉默了一阵,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伏?的名字,再听竟感到有些陌生,他道:“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不必再见了。”

伏?破坏结界的动作一顿,陷入沉默,远远地望着站在败花涧中的啼野。

将欲行道:“他不剩多少时间了,你当真不与他见一面?”

啼野问:“这是何意?”

将欲行道:“你使他重归魔道,他却因此受尽了折磨,命不久矣,此刻加上蝴蝶梦的毒,想来已经撑不住多久。”

啼野的眸光一烁,许是震惊,眼芒游移至远处,那里分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只有成海的蝶梦花,但是伏?刚好与他目光相对。

将欲行问:“你不想见他?”

“即使见了,他也是恨我的。”啼野敛目,“何况那些过去,他早就忘干净了。”



180 180.狂性顿歇即菩提
将欲行问:“若他想起来了呢?”

啼野看向将欲行,道:“师兄,我不过是骗了你八百年,你就这么记恨我,到今天也不肯放过我?”

将欲行垂手而立,松形鹤骨,他的目光深长,没有回答啼野的话。

啼野眉宇间总是阴鸷,这世间很少有让他开心的事。将欲行记得啼野刚来凤蛊时就是这样,气场阴郁强盛,没有人敢惹他,没有人敢靠近他,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在此拥有过一段难忘时光。

当中不止有太阳神东君、仙帝将欲行、魔祖啼野,还有妖界妖尊,人族帝皇,以及诸多风云人物,尽管最终所有人都风流云散,走向各自为营。

将欲行看着啼野身后的紫藤色晚霞,回想十几万年前的往事,道:“以前的凤蛊山,天色总是如此。”

他心生百感,叹息道。

“一别经年,蝶梦残开,凤蛊昔时暮。”

啼野听到这句话,顿了顿,意味不明地打量他。啼野朝将欲行走过去,步履间有天然压迫感,衣摆飘摇,掠过蝶梦花。

他站定在将欲行面前,他们的目光猝然相撞,啼野道:“师兄,你处心积虑,就是在等这一天?”他端详着将欲行的眉眼,满是清疏肃然,问,“那你如愿了么?”

将欲行数万年不曾见到啼野的脸,连梦里这张脸都是模糊的,今日终得以清晰一见,心中悸动,忍不住抚向啼野的侧颊,啼野没有躲开,仍然孤冷地看着他。

将欲行道:“即使你不肯入壶中天,我也有办法让你进去,你以为来了败花涧,还能离得开么?”

啼野垂眸看他,话音覆霜:“既然师兄了解我,定知我最不喜欢的事,就是成人之美。”

将欲行表情中显出几许复杂。

“魔界已败,恶世也过了十三万年。”啼野的视线转向远处天地,语气中有无以排解的孤寂,“十三万年,真是久啊。”

他重复着将欲行刚才的话:“凤蛊昔时暮?”他抬头看了看,漫不经心道,“确有几分相像。”

另一边,伏?冲击壶中天的结界,接连巨响宛如一声声平地惊雷,穿云裂石,撕碎了虚伪的宁静。壶中天摇晃起来,山峦被惊得直颤,山间流水都被遏住了,水声断绝,鸟兽惊慌四散,纷纷逃窜,躲避着这个毁天灭地的男子。

然而,啼野听不见壶中天的声音,他打量着紫藤色天空,道:“到底是时过境迁了。”他的眸中倒映着流云,不知他此时在回忆什么,“不止凤蛊山,魔界的天也曾这么美,伏?也该来看看。”

将欲行拂过啼野的面庞,对方的体温也是冰凉的,和他的瞳孔一样寒冷,不舍道:“我会帮你取出九玄弑神钉,它们不会再折磨你了。”

啼野轻笑着,眼眸轻蔑地垂着,唇角上翘,不知对将欲行回了一句什么。

花楼之前插着一把剑,通体乌黑,许是将欲行以前的剑,或者是啼野留下的,总之已经不重要了。

伏?拔出那把乌黑宝剑,封剑的巨石应声裂开,他低头,瞥见剑鞘上写着孤游二字,转而提剑,斩向结界的脆弱之处。

在他的攻势下,土地一块块塌陷下去,琪花瑶草都乱得一塌糊涂,花楼也在颤抖中轰然坍毁,悬在半空的雕梁直直坠落,积满长廊的繁花纷纷跌落,漫天余香。

他已然毒发,浓黑的血从唇角溢到下颌,身体烫得有如置身业火。这感受比吞欲莲莲子时烧得还要猛,视野也模糊逼仄,还没被毒死,就要先被自己的血活活烫死。

坚不可摧的结界终于露出蛛丝裂纹,四方直射向天的光柱亦断了一支。

伏?汗如雨下,握着剑的掌心也满是汗水,几度拿不住剑,一股浓血从他喉中溢出,呛得他一阵咳嗽,然而越咳血越多。

他正欲再斩结界,忽地眼前一黑,两股发软,单膝跪在地上,剑身插进土里支撑着身体,满目是淋漓黑血。

他在心中唾骂,天杀的将欲行,等他出了壶中天,一定亲手杀了这个狗仙帝……雪球的仇,啼野的仇,自己的仇,他都要报……

可他已无力站起来,几次起身又跌跪在地,眼前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见了。濒死感有如澎湃起伏的海,将他从头到脚都淹没,他的心脏猛烈绞痛,疼得无以言加。

他一直不曾忘记,在虞渊城里,他对啼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啼野,你又没有心,怎么会懂我?

这句话,竟然是他和啼野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金色火焰傍身烬燃,有如幻觉一般,天边好似有雷霆在响动,有黑云在隐隐地翻滚。

他竭力睁开沉重眼皮,发现那竟不是幻觉,他的手背当真覆着一层金色焰火,手臂也是,甚至延伸到那把乌黑的剑上,剑身都在焰火中烈烈燃烧。

那火焰把衣袖都烧烂了,露出袖下肌肤,他垂眸看去,看到有黑亮的鳞片若隐若现。伏?紧紧地凝眉,他分明早已龙骨尽碎,为何还会如此……

他的身上越来越烫,痛得要命,像有什么骨头要生出来,比西荒魔炁在身体里作妖还更痛苦。

终于,伏?再无力气支撑身体,浑身潮湿,剑柄寸寸脱手,剑锋划破掌心,双眸渐渐睁不开了,五感封闭,意识全无。

他的血止不住地淌,渗进土里,百草逢此黑血当即枯萎,草丛在他身下逐渐失色。先前躲起来的鸟兽一点点地冒出头来,好奇地远远打量他。

金色火焰笼罩着他的身躯,耀眼夺目,浓黑色的血逐渐转为玄色,火焰之下是残破的衣袍,脖颈间有什么亮晶晶的鳞片在反光。

鸟兽一惊,纷纷倒退几步。

金色烈焰越燃越旺,成了一朵金莲形状,灿烂炳焕,奇光异彩,映照着整个壶中天,这金光忽闪忽闪,鸟兽们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烈焰久久烬燃,直到金光逐渐淡去,壶中天恢复先前清明。再一细看,刚才枯萎的百草竟然生长出来了,嫩绿抽新,比先前更透亮。

那在壶中天里毁天灭地的男子,凭空消失了。男子原先躺着的位置,竟然多了一条黑色的大龙,盘曲着庞然的身体,一动不动,灿烂金焰庇覆在它身上,仍在烬燃,交相辉映。

鸟兽们都傻了眼,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呆愣几秒,反应过来,赶紧四散而逃。

伏?没有听清外面的对话,其实内容是:“师兄,以后永远不见了。”

将欲行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惊,捞住了啼野垂下的手,那指尖同样凉如寒冰,对方静静地看着他,孤高身影在暮色中淹没。

他把灵窍塞入啼野手中,道:“你想要它,我把它还给你。”

啼野却松开手,任由那灵窍蓦地滚落进花丛里。

将欲行一怔,想弯腰把它拾起来,啼野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在他耳旁道:“师兄,你每天夜里帮我擦剑,我其实都知道。”

将欲行僵住了,问:“你何时知道的?”

啼野回答他:“你第一次这么做,我就知道了。”

将欲行默然,想起往事。

曾经在每天夜深时,将欲行都会去后山的剑乡,从数百把剑中,觅出那把剑体乌黑的孤游,借着月光,细细把剑身擦拭一遍。

剑随主人,孤游剑气很像啼野本人,凛冽阴寒,手指拂过剑锋,就像拂过他的眼眸。

啼野离开凤蛊山的时候,没有带走那把剑,把它永远地留在了剑乡里。

将欲行回神,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找灵窍,我把它还给你,你为何不要?”

啼野道:“这个灵窍是假的,你难道还想再骗我一次?”

将欲行被拆穿也只是一怔,不再作势,道:“我自认把它做得真假莫辨,却还是被你一眼看穿了。真正的灵窍被我放了起来,我答应还给你,定不会食言。”

啼野却问:“我为何还要如你的意?”

将欲行道:“有了灵窍,你就能拔出九玄弑神钉,再也不用忍受痛苦,可以回到往日强盛,而非现在这般狼狈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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