吮了吮指尖肉香,尺玉撑着式粼肩膀被接下马背。他抬头看向孙记木匠铺的匾额,如话本里腰包鼓鼓的大少爷般负手阔步进了门。
式粼无奈地摇了摇头,背手抽出腰后的黄麻纸团成一团,紧随其后。
尺玉一进门也不说要买啥,对着屋内的样品家具一通细嗅,他在话本里看到过鸡翅木这种木头,可他嗅了一圈半点肉香都没闻见。
“他这儿货不全。”尺玉无视一脸懵逼的掌柜,转脸与式粼说,“没有我要的那种鸡翅木,味道都不对,要不咱们再去看看别家?”
由于尺玉说话不避人,失礼的言语被掌柜听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式粼是木匠铺常客,掌柜不好多说什么,与式粼点过头后上前解释。
“这位小公子要找鸡翅木的话,这个就是。”掌柜抬手指向尺玉左边的茶台,“不知小公子准备用鸡翅木打什么式样的家具?”
“这个不对。”尺玉皱眉,用一种看骗子般的眼神看掌柜,手肘戳了戳式粼肋骨,“咱们再看看别家吧,我要的那种鸡翅木不是这个味道的。”
尺玉连续重复了两遍味道,式粼听出尺玉大概率是误会了鸡翅木是鸡翅味的,可掌柜并不清楚尺玉是妖,且第一次进城,他为证清白,不惜据理力争。
“这位小公子所言差矣,我孙记祖孙三代均为老实本分的手艺人,做得是良心买卖,从不以次充好。这鸡翅木乃名贵好木,雕刻性极佳,不仅耐腐蚀,还不易翘曲变形,绝非一般木头能够替代的,更何况这形如鸡翅的花纹摆在这里呢。您随便嗅上一嗅,便称其味道不对,莫不是来找碴的?”
掌柜的长篇大论,尺玉只捡了半句关键听,他嘴里嘀咕着“花纹”二字,转过头看向身后见多识广的式粼,“鸡翅木其名是取自花纹吗?”
“没错,不过再去看看别家也无妨。”式粼骨子里流淌着护犊子的髓,看不惯掌柜对尺玉说教,作势拉起雪白的小手往外走,“多看看总是好的,巷尾还有一家老字号木匠铺呢。”
掌柜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连忙追出,嘴里“式,式……”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鸡翅木不是鸡翅味的,那谁家不都一样吗?”尺玉被动地跟在式粼身边,不解道。
“正因为谁家都一样,才没必要让他赚我的银子。”式粼实力演绎小心眼,“保不齐货卖熟人钱呢,换一家木匠铺兴许价格上更好商量,省下的银子给我的小午买卤鸡腿不香吗?”
“香的!卤鸡腿肯定香!!”尺玉往前凑了凑,笑嘻嘻地仰头问道,“那式粼哥哥喜欢吃什么?我也给式粼哥哥买,我有银子!”
尺玉上来那股力求公平的劲儿,豪横地拍了拍腰间的荷包,“我还有银票呢!!”
式粼一怔,险些被懂事猫猫感动到老泪纵横。
他缓了须臾,一脸欣慰道:“哥哥暂时想不起来吃别的,哥哥就想吃小午。”
“哥哥吃——”
尺玉抓着式粼手臂,踮脚送猫嘴过去,嘴唇不轻不重地碰了两下,顾不上脚跟落地,紧忙歪头问式粼,“猫猫香吗?”
式粼被主动送吻的尺玉亲得心脏塌陷了一大半,他深呼吸后一把揽过尺玉柔韧的腰肢,俯身将未过瘾的吻压得深了三分,直到细细尝过尺玉嘴里肉脯的余香才罢休。
分开的时候,尺玉的嘴角挂着一丝水渍,式粼屈指刮去,慢了好几拍地回道:“猫猫当然香,且无与伦比。”
尺玉害羞地垂着头,半遮面的幕篱挡住了他水汪汪的杏眼,他晃着手臂与式粼散步到巷尾的赵记木匠铺,跟掌柜敲定了书橱的“别致”款式,折身回巷口拴马桩,跟着驭马出了东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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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未曾出城,林子似是比前些日子更绿了,快马向东近二十里路,便顺着羊肠小道上了山。
一路上与数辆马车擦肩,尺玉正纳闷人族为何如此执着于烧香拜佛,就听见式粼说今日正巧赶上十五,很多商贾权贵的夫人都会到云隐寺上香吃斋,为家族祈福。
到了云隐寺正门,古刹青砖,黄墙枝影,看着无疑是令人心静的,可婢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免有些吵耳,尺玉顺着人流远远望向大雄宝殿方向,似乎面对佛祖,人族才会有所收敛。
式粼没有烧香拜佛的意思,上香走了个过场后直奔大殿内摆放签筒的位置,在求签之前,他从怀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与寺内高僧时凑近讲了几句,高僧收下香油钱,引式粼与尺玉进了内阁。
尺玉整只猫是蒙的,他这山沟沟里的小猫妖根本没见过啥世面,更别说烧香拜佛求神问路这种事了。
式粼给他签筒,他就摇,摇出来的签上写着「上上·亥宫」,他也不懂,递给高僧。
高僧高深莫测地一笑,翻出签诗,释疑道:“恭喜施主,此签皆遂大吉。说得是五湖四海任公子畅游,无论是扬帆远航,还是湖心悠荡,放轻松即可。即便心中所想不去强求,他日亦定会有所收获。”
“所有事吗?都顺遂?”尺玉不信邪道,“话本里可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会骗人吧?”
“签文如是写,贫僧何故要说谎?”高僧面不改色心不跳。
尺玉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大和尚,还是觉得此签过于玄妙,哪能式粼说来上上签,就真来上上签啊?这也太容易了吧?
他抓过签筒扒拉着里面没掉出的签,抽出一个「上上·丑宫」,再抽「上上·子宫」,他全倒出来后「上上·辰宫」、「上上·午宫」、「上上·未宫」……
最终,尺玉失去了耐心。
“你这全都是上上签,还说不是骗人?”
猫猫彻底怒了,他可是跟式粼打着赌呢,先不说他那五百个亲亲给不给,在心里拉好小纸条的愿望全都泡汤了!!
“施主莫要动怒,此上上签筒乃这位施主专门为你求来的,而此签意为自由洒脱,缘来随性,缘去莫追,不会绑你他日修功德。”
高僧语罢双手合十,与式粼对视,道了声:“阿弥陀佛。”
第31章 定情信物
“我洒不洒脱干你什么事啊?!”
高僧才从视线内消失,尺玉便狠狠甩了一记眼刀子给式粼,“管猫猫还管到棺材板里去了,真搞笑!我修不修仙我自己心里能没数?再说你才能活几十年,我距离飞升还有整整九千年呢!!”
尺玉不想细究此刻心脏偷停的原因,更不愿费神思考几十年后何去何从,他叉着腰强行将深蓝眸子蒙上的水汽憋了回去,怒视式粼,继续道:
“修仙很无聊的好吗?万一我要是修累了,想摆烂个百十来年的,保不齐还进城享享清福呢!又不是特意去找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尺玉说罢甩了下身后外袍,露出的大白尾巴啪地将签筒扫到了地上,骂骂咧咧道:“尽整这些花里胡哨,打赌不作数啊我告诉你,使诈,撒谎,也不知道你读的是哪门子圣贤书。”
“说完了?”式粼眼眶内泛起潋滟的水光,他上前半步握住尺玉纤细的手腕,一把将人拽到怀里,“哥哥此番用意是为了告诉小午顺水行舟安闲自在,压在心上的顾虑皆是虚妄,哥哥此生只会有小午这一只猫猫,不知小午可否在这几十年里心无旁骛地做哥哥的宝贝?”
“本来也没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尺玉扶了扶式粼被碰歪的幕篱,装痴卖傻地垂着眼睛看缠在腰上的手臂,“你不是说有什么南瓜甜羹喝吗?赶紧喝,我还想看看手串呢!”
“好,哥哥听小午的。”式粼松开香喷喷的猫猫,先一步去拉内阁的木门,“不过打赌小午输了,五百个吻是要还的,因为事先没说不能作弊。”
“那也没说不能耍赖啊?这叫近墨者黑,谁让你一天天老是撒谎。”尺玉用肩膀撞开挡路的式粼,骄傲地扬起下巴大步往外走,走了两步想到要喝南瓜甜羹,又回头找人,“还不速速带路?”
式粼实在不知怎么形容尺玉才好,即便尺玉化作半人形,一副欠揍的猫样儿半点没变,他抬手刮了下尺玉白里透粉的鼻尖,顺势握住戴铃铛的小手,“不是要去看手串吗?”
“你着急戴啊?”尺玉反问。
式粼闻之面色一喜,“小午是打算送哥哥吗?”
“不然呢?都跟你说了我有银子。”尺玉豪气地拍了拍腰包,一副不买不行的样子。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捡石头赚来的辛苦钱花在式粼身上一点都不心疼,可能是有了白吃白喝的地方了,他这进城的盘缠无用武之地了吧!
方才见有香客在寺中请了南红玛瑙捻珠,握在掌中煞是喜人。他就想,如果在云隐寺请回开光法器,既能为式粼驱邪祟、挡灾祸,又能将他的聪明毛悄悄糅进手串之中,日后式粼转世,也更亦寻其踪迹。
此法与衫青赠予式粼蛟髯异曲同工,待他万万年后飞升成仙,便解去式粼与衫青的血契,届时他不要什么小飞鼠了,他要带式粼去九重天过日子。
当然,主要原因是式粼能给他弄好吃的,烤鸡腿、卤牛肉、晒鱼干等等……
尺玉心里扒拉着小算盘,眸底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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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急戴猫猫送的手串,式粼对南瓜甜羹的兴趣直线下降,一人一妖逆着人流直奔云隐寺法物处,由掏腰包的小富猫亲自挑选。
在寺内僧人的介绍下,尺玉一眼便相中了锦盒内成串的蓝碧玺。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式粼将手串戴在腕上,等用于他一双猫眼追随着式粼,那式粼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他才不管没付银子的手串让不让摸,直接从锦盒内取出拿给式粼看,“式粼哥哥咱们选这个吧,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尺玉语调兴奋,勾起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哥哥也觉得蓝碧玺最好看,和我小午的眼睛一模一样。”式粼夸着手串,视线却没离开过尺玉的脸,“那哥哥就谢谢我的小午了。”
“客气什么,银子不就是花的嘛!”尺玉越看手串越喜欢,他扯下腰间的钱袋子,边询价,边将银票递给寺内的僧人,“法器在哪边开光呢?”
“不必开光了。”式粼打断尺玉与僧人的对话,将手伸到尺玉面前,“小午亲手给哥哥戴上,念不念那段经,哥哥无所谓的。”
尺玉晕乎乎地接过僧人找零的二十两银子,随手塞给了式粼,“不是说开光可以辟邪吗?式粼哥哥想这么直接戴?”
“嗯,直接戴。”式粼不需要经文辟邪,他也没有信仰,他只当手串是定情信物,重要的是尺玉给他戴。
而尺玉恰巧是只软耳根的猫,既然式粼不喜欢开光,那就不开光好了。
他嘀咕了句“好吧”,摊开手心内清透的碧玺手串,缓缓套在式粼手腕上,跟着拉动绳结收至刚刚好的松紧,满意地抿唇。
“好看吗?”尺玉说着话,抬手在自己耳朵尖上摸了一把,趁式粼不注意偷偷将聪明毛糅进手串,并别过脸默念了一段绕灵咒。
绕灵咒乃妖族善咒,最初写出此咒语的妖,是为了报恩,方便寻找恩人的下落。
此刻他将带有他气味的聪明毛嵌入式粼灵中,待日后式粼入了轮回道,他易能感知式粼降世的方向,至于寻还是不寻,那就要看他心情了,毕竟他是个有追求的妖……
“想什么呢?跟你说好看你都听不见。”式粼屈指由下至上刮了下尺玉脸蛋儿,“走吧,哥哥带你喝南瓜甜羹去,用你这二十两银子。”
“你给我。”尺玉眼疾手快地夺过式粼抛到半空的银锭,“说好了你管饭的,我的银子以后有别的用处。”
尺玉小心翼翼地收好自己的辛苦钱,想着以后给式粼买个石砚,上次他尿废了一个,他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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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所说的吃南瓜甜羹的地方在云隐寺外,也是往来香客打尖的地方,因为背靠寺庙,所以菜馆里都是些素斋,其中南瓜甜羹最是有名。
两人进到小菜馆时,屋内已经坐满了,但小二仍然热情地招呼着“往里请”,把式粼与尺玉迎了进去。
经过小二哥的一番游说,式粼与尺玉坐在了菜馆西南角的位置,与一对年轻母子同桌。
小男孩看着也就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一见尺玉就咯咯笑,跟他娘亲说,“蓝眼睛,沙纳颉人。”
沙纳颉乃陀国西北边陲的邻国,距离漭城数千里,那里的人生来肤白蓝眼,倒是与尺玉的相貌有几分接近,当然,沙纳颉人可不长兽族的耳尾,更别提真身毛茸茸了。
尺玉听不懂小孩崽子说的什么鬼话,他也不喜欢人族小孩,特意压低了头顶的幕篱,坐在与小男孩直线距离最远的角落,拉过式粼的手欣赏起了蓝碧玺手串。
“我这眼光可真是独到,这手串也太美貌了。”葱白的手指拨弄着透蓝的珠子,尺玉歪着脸与式粼对视,“不许摘听见没?睡觉沐浴都得给我戴着!”
“那是自然。”式粼心情也是极好的,他拉过尺玉的手藏在掌心,笑说,“小午送哥哥的定情信物,哥哥可是要往包浆里戴的。”
尺玉前一秒还在为“定情信物”赧颜,后一秒就被“包浆”转移了注意力,他眨巴着求知的大眼睛问式粼,“啥是包浆?”
这回式粼属实是猜到了尺玉清奇的脑回路,他就知道尺玉的耳朵永远听不到重要的部分。
“包浆的意思,就是在日久年深的中将自己的气味注入其中,使得原本清亮的玉器,因终年盘搓散发出一种温润的,有温度的光。”式粼解释完又追了一句,“但哥哥只是用包浆形容这手串哥哥不会摘,碧玺本身是不会包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