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易望远,余光内隐约掠过两道影子,她转过头定睛一看,那影子似是朝狩猎场而来,这是平日里不常见到的场景。
为了一探究竟尺夏腾风飞向那处,在靠近影子几十米时,刺耳的叮叮声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登时反应过来对方乃尺玉所说的捉妖师,蓦地折身而返。
漭城发生过什么她不甚了解,但此刻的狩猎场绝非她容身之处!
走之前,她需得跟游止叶交代一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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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帐篷,尺夏后腿蹬地跳到了平躺的游止叶胸口,游止叶被踩得惨叫,下意识用手挪开尺夏锥子般的前爪。
“怎么了小晚?”游止叶困意全无。
他早已适应了尺夏时而化人,时而变猫的样子,毕竟有些小猫咪养着养着无所谓究竟是什么了。
“捉妖师正往这边来,我马上得走,等他们再靠近会发现我的。”尺夏顶着一张猫脸用人语与游止叶沟通。
游止叶压根没想过尺夏会离开他这件事,他扑棱坐起身一把抓住刚才没珍惜的软乎乎前爪,“你准备去哪儿啊,他们走了我怎么找你?”
“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捉妖师要登门了,我得躲躲啊。”尺夏抽回爪爪大大咧咧道,“你赶紧睡觉吧,时机到了我就回来了。”
“我替你拦下捉妖师,你别走了……”
游止叶迅速套上布靴,如满弓之箭飞了出去,并喊话给尺夏宽心,“他们若敢强闯,我必叫官家出面连窝端了他们这群无法无天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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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快马加鞭出城后,尺玉的夜视眼在沿路中发现地上蹄印与他们目的地重合,临近狩猎场时,灵耳又闻游止叶与人厉声争执。
他与式粼草草交代了两句,叼着装他的袋子延小路往游止叶的大帐飞奔。
式粼则猛夹马腹一口气行至游止叶身边,俯视与捉妖师交涉到脸红脖子粗的耿直傻大个,“游兄这两位是?”
游止叶见天降救兵,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不少,“别提了式兄,我也不知他们打哪里来的,空口白牙说自己是什么捉妖师,非要进我的狩猎场一探究竟。”
“我若放他们进去,日后传出去狩猎场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进场打猎的名门公子不得以为我这狩猎场当真有什么邪祟?”游止叶振振有词。
亥时二刻黑灯瞎火的,捉妖师没看清式粼那张打过照面的脸,据理力争道:“这位公子你要想清楚,倘若狩猎场内当真藏着妖孽,你与其他人都会置身危险中。眼下妖族横行,前两个月漭城内已发生过妖族食人精魂的案子,亦是我等前去除的妖。”
“可二位又如何能证明自己捉妖师的身份呢?”式粼开口拖延时间,“如果没记错,这位公子不是在闹市卖风铃的小贩吗?”
捉妖师心里咯噔了一下,循声看向马背上身形高大的男子,熟悉的面孔令不善织谎的捉妖师尴尬万分。
他缓了好半天,再张嘴仍是磕磕巴巴,“这,因为白天我与师弟在布阵捉妖,并非有意欺瞒公子,请公子不要误会。”
“一会儿说铃铛被人订下,一会儿又讲布阵捉妖,你让我们如何信你所言真假?”式粼握着缰绳跃下马背,与游止叶抱怨,“为品游兄这一口朝露茶,夜路赶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游止叶当即意会到式粼是在寻借口避免捉妖师生疑,打配合道:“早些过来哪至于如此辛苦,你一堂堂布庄东家有些事能放给下面的人做,就少经自己手,天天累得跟杂役似的,犯得着吗?”
“不知此腰牌可否令公子重拾对我等的信任?”捉妖师将自己与师弟的腰牌放至一块,递过去给式粼过目。
式粼刚一接过腰牌,捉妖师腰间铜铃倏响,下一秒二名捉妖师足下生风,动作快到常人难以追上。
式粼见状两步跨至马背,游止叶亦就近夺了捉妖师的马,但听一迭声“驾——”
马蹄扬尘,击电奔星般消失于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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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妖铜铃的异响依稀飘入大帐,尺玉先是一惊,而后咬牙用猫语劝尺夏按兵不动,他无法肯定此刻铜铃是因何响动,眼下他必须坚信万年老蛟龙的胡子能护他与尺夏无恙。
铜铃声、脚步声、马蹄声逐一靠近,尺玉与尺夏各自叼着蛟髯的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篷门帘。
铜铃声一再靠近,紧接着门帘的缝隙伸入一条陌生的手臂,门帘呼啦一声被掀了开来,吓得两只猫雷击般炸毛。
这绝非尺玉尺夏胆小,近千年的修为想要脱身轻而易举,只是他二猫如今不再是野猫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也要稳住,非到万不得已的那刻妖力不可现出半分。
尺玉想过了,唯一能够做到一个护身符两只妖都用的办法就是争夺蛟髯,只要不离口,他们必定可以避过捉妖师耳目。
两猫相争的凶声溢出鼻腔,双方踩在床上的四只脚相当用力,大战一触即发——
镇妖铜铃仍然在响,但手持天罡境的捉妖师照向大打出手的白猫,白猫在镜中却无半分异常,场面诡谲万分。
他与其师弟对视一眼,念念有词地设下破妖阵法,不料法阵落地的刹那,一条腰粗的树根破土而出——
青砖噼啪作响,地面刹那裂开一道深长的口子,大帐被直冲天际的树根生生撕成两半。
捉妖师抽出佩剑身姿敏捷地刺向癫狂的树妖,又是砰砰几声巨响,接二连三的树根钻出地面,眨眼间帐篷千疮百孔。
尺玉见情况不妙,与尺夏叼着蛟髯灵巧地避开树妖的无差别攻击,刚一出帐篷,便撞在了迎面而来的式粼身上……
第59章 激斗!
式粼见到帐篷被树根撕裂吓得肝胆皆破,他俯身以最快速度抱起两只猫猫,就在此时,暴走的树妖挥舞着十余丈长的树根迎面扫来,式粼本能转身将尺玉护在怀里。
尺玉嗅到凶险之气当即松开叼在口中蛟髯,通体雪白的身体陡然化作巨兽将式粼按在身下,紧接着抬起前爪一巴掌将树根拍了回去。
树妖未被捉妖师所伤,反倒被猫妖的爪子划开了树根,藏于地下盘根错节的根须无一不钻出地面,如倒刺般刺向帐篷外的两只狡猾猫妖。
尺玉单手将式粼捞起甩到背上,几步窜至高处,尺夏亦是如此,踏着枉死的马尸叼着游止叶紧随其后。
式粼翻手唤了一声衫青,蛟髯重新回到他手里,他忙不迭将蛟髯系在尺玉脖颈,朝身后的尺夏喊道:“小晚你带游止叶先走,捉妖师怕是要尽数赶来了。”
尺夏闻声并未立刻携游止叶离开,反倒神色紧绷地将游止叶丢至后背,唤了一声“阿弟——”
树妖妖龄比她二人长得多,否则不会藏得如此之深,尺夏担心尺玉年少,好胜心作祟,不知天高地厚与树妖一搏,万一吃了败仗后果不堪设想。
而狩猎场是她的地盘,她于情于理都该留下捍卫。
“听式粼哥哥的,你和姓游的先走!!”
尺玉话音未落,倒长的树根卷土重来,他背着式粼在半空疾闪,不时用尖利的爪子回击。
尺夏嘶吼一声,脚步仍在犹豫。
式粼瞧出尺夏犹豫为何,又道:“小晚你大可不必担心小午的安危,我与蛟龙衫青乃过命之交,待你与游兄离开,我会立即唤龙脱困,走吧——”
游止叶被式粼惊得哑口无言,他与式粼相交多年,竟不知式粼有此等力量,也难怪式粼不惧妖邪了……
尺夏听到式粼这句,擂鼓的心跳才稍作平息,她撂下一句“万事小心”,甩尾驾云离去。
尺夏刚从视线内消失,两名捉妖师被树根狠狠抽出破烂不已的帐篷,重重摔落地面,年长的捉妖师放出信号后,仰面喷出一口鲜血。
血雾之上,与树妖搏斗的白猫神魔难辨,正当捉妖师合眼准备受死时,那白猫踏风而来,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树妖万箭齐发般的攻击。
尺玉自幼立志修仙,一身正气,救下捉妖师全当积德行善了,他知树妖本性非恶,好言相劝道:“老榆树你别冲动,你本于此安身立命,若一错再错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那树妖闻言狂笑,“老夫在此五千年未曾做过一次伤人害命之事,今日捉妖师非逼老夫离开故土,若不取他二人性命,老夫咽不下这口恶气!!”
说时迟那时快,平整的土地顿时荆棘丛生,尺玉脱身前连忙抬起后爪将捉妖师双双踹到了数十米外的树枝上,待他悬于月间,树妖再度开口,声音阴狠无比。
“黄口小儿自身难保竟还敢逞英雄——”
地表崩裂声更甚,藏于厚土的五千年树根拔地而起,大地震动不已,方圆十里林鸟惊飞。
式粼担心尺玉不是树妖对手,扯下围在脖颈的丝帕划破了旧日瘢痕,顺着新伤淌落的青血与蛟龙无异,此时夜空惊雷滚滚,式粼合目吐息,由体内迸发出一声唤龙长吟,那声音空灵至极,天雷轰的一声,将夜幕撕破——
九重天忽地开了一个幽暗漩涡,漩涡内先是传出应龙吟啸,顷刻间身披金鳞的衫青如一道闪电疾落,嘶叫声瞬间抚平了大地震荡,林风如涟漪四散。
尺玉定睛一看,树妖已被蛟龙踩于脚下。
九重天的神仙比他想象中更加强悍,而衫青落地化人的背影亦是天人之姿。
青丝三千如式粼同样束于头顶,甚至衣着风格都与式粼相似,温润的嗓音在寂静的夜晚淡淡流出,仅一句“衫青见过恩公”,就让尺玉酸的不行。
式粼竟有如此知交,倘若与衫青相较,他不过是满月旁暗淡的星辰,过于普通了。
放下背上的式粼,尺玉摇身幻化回半人形,他没有刻意在衫青面前藏去耳尾,向来高高竖起的大白尾巴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好久不见了衫青。”式粼恍如隔世道。
当初救下衫青乃机缘巧合,式粼不觉得自己担得起恩公二字,今日衫青出手相助实属他欠衫青一个人情,他平凡如故,未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真诚谢过:“不承想真有一日会麻烦到你,若你无他事缠身,我们回城一叙如何?”
从袖中取出法器,衫青将树妖收入其中,笑言:“衫青一身清净,愿与恩公把酒言欢。”
他信步行至式粼身边,视线不可避免地飘向尺玉那张娇俏的漂亮脸。
他嗅得出尺玉是妖,也嗅得出尺玉身上非但无恶业,一丝淡淡的近乎仙根之味,令他对尺玉产生了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式粼既然能以身犯险将他从破妖法阵的阵眼救出,救下别的妖族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唯独尺玉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他无法理解的警觉,但他尽可能地去体谅,毕竟妖族多半对地盘有着很强的占有欲。
“忘了给你介绍,小午是我的枕边猫。”式粼边说边将尺玉的头压向唇瓣,短暂停留后追了句,“你能明白吗衫青?”
衫青眼见式粼吻上尺玉太阳穴,尺玉剑拔弩张的神情倏地松弛了下来,他垂首淡笑,“衫青懂了,不想恩公会与妖猫一族结下良缘,他日若有喜酒吃,恩公可别忘了唤衫青。”
尺玉听了衫青这等腻猫的话,第一次没傲娇反驳,他窃喜地牵动嘴角,食指悄悄戳进式粼手心。
回城之前,衫青挥袖抹去了挂在树枝叠罗汉的捉妖师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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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游家狩猎场上空星云异象之事于漭城传开,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游家狩猎场出了悍妖,也有人说当夜降下神龙平息妖祸。
这些原本不甚重要,忽而一个声音的出现将视线的焦点转移到了式粼身上,而这个声音出自游家狩猎场。
式粼与尺玉夜里招待完衫青,回到布庄一觉睡到了未时,醒后却从阿安口中得知,成衣馆的门槛快被客人踏平了,众人为一睹仙猫真容死活不走,老顾客助兴般讲起了故事,说曾在布庄见过仙猫于屋顶玩耍……
阿安一直将尺玉看作是仙猫,所以禀报此事时眼珠子不受控地往尺玉身上瞟。
尺玉左手撑着睡出印子的脸,一勺一勺地把鸡汤往嘴里送,呆愣愣地说:“哪来的仙猫,让他们都散了吧,嗡嗡嗡地太吵耳朵了……”
“小午不想瞧瞧热闹吗?”
式粼看猫猫不好好吃饭,惯老婆没够,将去了刺的鱼肉放在尺玉面前的空碗里。
“有什么好瞧的……”尺玉用勺子盛走无刺的肉肉,“昨夜走得匆忙,否则抹去游家下人的记忆,哪儿来的节外生枝的麻烦事。”
尺玉虽未暴露身份,可被人当耍猴的看很难自在,他近一个月都不打算幻化回真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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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儿——”
式万州一脸喜色地进门,瞧见尺玉后笑得更是嘴唇包不住牙。
他怎么都想不到式粼会是式家的福星,不说高攀上巫马一族,单单是养仙猫唤神龙,放眼整个陀国闻所未闻,倘若将仙猫献给皇上,再说几句吉祥话,保不齐能封个外姓王,简直是光宗耀祖啊!
式万州的如意算盘在脸上扒拉的哗哗响,式粼除非目盲才会看不见,他停下用膳的动作明知故问道:“祖父此番是为?”
大概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式万州对式粼今日的傲慢视如无睹,他随性地坐在式粼身边,问道:“祖父听说粼儿豢养的白猫为仙猫?可真有此事?”
尺玉一大早被点名了好几次,不免有些烦躁,筷子故意重重戳在炖鸡汤的砂锅内,夹下鸡腿时,溅出两点汤在式万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