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知道小午不想进宫,在四皇子面前做小午的主的确是很自私的行为,可哥哥是骗四皇子的。”式粼重新捏住尺玉的指尖,将人拉进里屋内坐在床边细聊。
“骗他?”尺玉不解地挑眉,“我不明白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哥哥想要利用四皇子扳倒式家,必然要拿出等价的筹码,目前为止能够令四皇子动心的只有小午,哥哥先假意答应他,待事成之后与小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便是。”式粼视线半垂,留了一半的话没说。
“这么说来式粼哥哥也是在利用我了?”尺玉听了式粼的话胸口闷闷的,“那我倒要问问式粼哥哥,你口中的事成要等多久,我又要在红墙大内中忍受多久,式粼哥哥就是这么喜欢我的吗?如果我不愿呢?”
式粼瞳孔一颤,松开浅抿的唇瓣,“假使小午不愿,大可以先行离开,哥哥将这边的事解决掉,再去妖岭寻小午。如此安排,我的小午意下如何?”
“你既能独自解决此事,又为何要将我拖下水?”尺玉发现自己听不懂式粼的话了,“而且你拖这两天意欲何为?快些进宫,不是能快些让四皇子和他的什么皇兄交代式家的事吗?”
“可哥哥要将这边的人带走啊,带去哥哥的新布庄做事,小午忘了阿泰已经和姬乌过去了吗?”式粼用笑掩饰掉了眸底别的东西,“要不小午也别回妖岭了,干脆去涑城等哥哥好不好?”
尺玉视线不离式粼,深吸一口气后尽数吐出,“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不像每天那么真诚。”
“怪吗?小午怎么瞧出来的?”式粼捧起猫猫的脸,大大方方与试图看穿他破绽的尺玉对视,“还是小午经此‘利用’,打心眼里不相信哥哥了?”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断定你反常至极,非常,特别!!”尺玉接连用了三个强调词,可他却说不准症结究竟在何处,唯独心里隐隐觉得不踏实,“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哥哥想……”式粼卖关子地拉了个长音,而后道,“一箭好几雕。”
第62章 我要杀了他
避免尺玉离开时被人盯上,式粼在次日天不亮便摸黑给自家猫猫收拾行李了。
要带的东西有很多,风干的牛肉,烘烤的肉脯,还有新炸的小鱼干,以及他给尺玉定制的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包括尺玉还没看完的两本话本。
式粼将它们一一包好,挨排装进他背猫猫的袋子里,即便再是克制,眸底依旧藏不住离别的难过。
他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包括昨天故意做尺玉的主,这么做乍听起来是自私,实际上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尺玉手里。
要么尺玉心甘情愿地跟他进宫,等他彻底斩断过去的仇恨,就与尺玉远走高飞虚度这一生;要么他独自留下,给过去一个交代,也放尺玉自由。
尺玉终究是要飞升成仙的,他再是留恋萦怀最多不过强留尺玉四十载,与其待缘分千丝万缕难割难分,莫如情止浅伤,刚好能避开尺玉那句,“兴许你老了,我就厌了呢。”
或许尺玉回过神来会骂他冥顽不灵愚蠢至极,可他本就与尺玉相隔天壤,尺玉一世逍遥自在,哪知他四肢铁链早已陷入骨血摘不去了,用尽半生的心血绝非说弃便弃下的。
他骗了尺玉,留下的两天与带下人们离开全然无关,他在赌,一赌尺玉是去是留,二赌式家是忍是泄,三赌四皇子必究其罪,四赌天子欲壑难填。
如今尺玉决心避开,剩下的,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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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收拾完东西回到里屋,见尺玉还在翻着肚皮呼呼大睡,双手握着翘在身前的毛茸茸小胳膊,将脸埋进香喷喷的绒毛里轻唤,“我的小午宝,该起床了。”
“啊,这么早啊……”尺玉眼睛有些睁不开,下意识在式粼头顶踩奶,“晚一点再走吧,我会障眼法的,肯定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哦,看来我的小午宝是想多跟哥哥腻歪一会儿啊。”式粼在热乎的猫肚皮上亲来亲去,笑道,“那哥哥再好好稀罕稀罕。”
猫猫睡觉前都会将毛毛梳理至软蓬蓬的状态,此刻尺玉像一朵洁白的云团,蒜瓣毛的缝隙还能看到粉嫩的猫猫肉肉,式粼将毛毛用吻逐一推倒,尺玉被碰到neinei立马就醒了。
“不腻歪了,我,我要出门了……”
尺玉磕磕巴巴地勾着尾巴藏起异样的猫铃铛,后退两步幻化成半人形跪坐在床内,“那你什么时候来涑城找我,定个准日子。”
“哥哥昨夜不是跟小午说了吗,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小午直接过去便是。”式粼牵尺玉的手,揉捏手指肚,“眼下小晚和游止叶应该已经到了,我的小午过去也不会无聊的。”
“你别拖得太久知道吗?假使你迟迟不归,我可不等你了。”尺玉眼巴巴的连交代带威胁。
“哥哥知道,我的小午一定要戴好蛟髯,别在半路碰见捉妖师了。”式粼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他亲了亲尺玉眉心,将尺玉送至窗前。
“那你麻溜着点,我走了,回见。”
尺玉以妖法收起行李,跟着隐身飞出,消失于破晓前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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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合窗后掩面蜷缩在墙根,无声的眼泪以滂沱之势淋湿了衣襟。
他欠尺玉的解释,怕是给不了了。
他没有告诉尺玉,漭城到涑城之间走官道运尸是十日,若是绕路而行,即为半月。
天转瞬灰蓝,死寂的房间溢出轻细的呜咽。
无人知晓看似平静的一夜撕碎了什么,今天的日出又在为谁祭奠。
卯时二刻,式粼唤了声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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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一路御风向东,眼瞅着涑城近在眼前,左耳忽地响起一阵怒风狂啸般的嘶鸣,他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朝漭城望去,豆大的泪珠顷刻间滚落两行。
是绕灵咒在召唤,式粼死了。
尺玉于云端转瞬化作巨兽狂奔而回,关停的双耳不再闻风,只剩心鼓狂躁——
当他飞身直下时,式粼倒于血泊被团团围住。
他吓得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挤了进去,只见式粼胸口插着一支木箭,血在胸前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渊,他抱起式粼朝众人声嘶力竭地大喝,“都给我滚远点——”
人群应声散开,尺玉匆匆环顾四周,飞快寻到了式粼迫出体外的魂魄,他当即甩出兽尾将式粼魂魄缠住,死命地往还未凉透的尸体里塞。
“式粼哥哥不要走,求你了……”尺玉哑声哀求,鼻腔发出小动物特有的嘤嘤声。
魂魄入体的刹那,式粼断气的肉/身轻咳了一声。
尺玉见状连忙将式粼脱力的手按在脸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是谁做的式粼哥哥,你告诉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替你杀了他……”
尺玉用妖尾死死缠住式粼肉/身与难容的魂魄,哀恸长啸,他留不住式粼,他不是神仙。
“不哭,小午,不哭……”式粼气声安慰,“我的小午,他日是……是要飞升成……仙的……切莫说此胡话……”
式粼望不够尺玉的脸,视线却一点一点地模糊开来,他仰头倒吸一口气,力竭道:“哥哥,哥哥会……很想我的小午……”
妖尾登时被式粼的魂魄弹开,尺玉不顾式粼身上的利箭将人死死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全力去抓式粼魂魄的手腕,“啊……啊不要……你要敢走,我让在场所有人为你陪葬!!式粼我不准你死!!!”
式粼看着悲痛欲绝的尺玉,蓦然将头向一侧倒去,折断的颈骨划破了深烙在魂魄上的蛟龙抓痕,一声空灵的唤龙吟从式粼死寂的尸体传出。
天色骤然剧变,滚滚惊雷席卷在漭城上空,紧接着金光撕破被乌云笼罩的上空,衫青如陨石般光速砸向大地,整个漭城都在震晃——
“带小午,走……”
式粼话音刚落,一道来自地府的诏令闪过,电光火石间卷走了残破的魂。
尺玉抱着式粼的肉/身奋起直追,却被一旁的衫青伸手拦了下来。
“衫青你放开我!!”尺玉大叫,“式粼哥哥不可以的,不要带走他……”
“我有办法,我再想想办法……”尺玉无助地恸哭,可无论他如何挣扎,衫青始终不肯放他追出去。
“跟我走吧。”衫青哽咽道。
“我不走,你放开我……”
尺玉拼尽全力甩开衫青,手腕至手背被蛟龙的爪子划开很长一道口子,鲜血嘀嗒嘀嗒落了满地。
他呜咽着将挂泪的脸藏进式粼颈窝,反手抽出贯穿式粼胸腔的箭,心疼到无可附加。
“式粼哥哥不疼,小午给式粼哥哥吹吹。”
顺着尺玉眼角淌落的泪渐渐呈淡粉色,不多时血泪染得满脸都是,他压抑着悲鸣用嘴唇轻碰式粼,缓缓将内丹渡了过去。
“小午没用,小午后悔了……”
“不该……离开……”
第63章 你既知迟早遗憾(第一卷 尾声)
“尺玉,即便你将内丹渡给恩公,恩公也不会活过来的,还是节哀吧。”衫青平静的声调掩不住眉目凝着的伤怀,他不善安慰,仍忍不住多嘴劝导,“人族有人族的命数……”
“不是的,不会的……”尺玉难以心甘地大力摇头,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埋在式粼颈窝的脸恳切地看向衫青,“你也没办法吗?你是神仙啊衫青,你说了要护佑他一世平安的……”
“我将蛟髯赠予他便是要护佑他一生,但他把蛟髯给你了啊!”衫青不懂人族的委婉,“蛟髯不在恩公身边即无法召唤于我,这是恩公自己的选择,他定已料到有此结果你明白吗?”
“你说什么?”衫青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尺玉浑身一震,湛蓝的眸子仓皇失措地乱晃,“你是说他……”
尺玉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耳畔依稀回响着分别前夕式粼的叮嘱,“我的小午一定要戴好蛟髯,别在半路碰见捉妖师了。”
悠悠忽忽间,尺玉眼前闪过好多画面,他猛然转脸至布庄不远的客栈,联想到方才抽箭时的角度,一口浓稠的瘀血从喉中涌出。
是他亲口告诉式粼,捉妖师在客栈刚好能看到内院……
式粼都算计到了,算计到了他会拒绝进宫,算计到了四皇子无法将他带回宫中交差,亦未必能治与式粼本就不和的式家的罪,所以式粼故意让式峰难堪,故意让式万州下不来台,故意在那些式家人面前不可一世,只要式家没忍住杀心,式家全族便会被朝廷降罪。
现在目的实现了……可他呢?
式粼将他摆在了何处,为什么不跟他明说,为什么要让他带走蛟髯,为什么不像先前说的那样诈死,式粼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到涑城……
“你骗我,你骗我——”
尺玉仰天哀怨,血泪流得满脸满身,几乎看不出人样。
他背起式粼的尸身弓膝猛地蹿上天际,他要到涑城问问同为人族的游止叶,式粼究竟为什么非死不可,他想不通,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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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止叶查完新布庄的账端着点心往内院回,自打在狩猎场被尺夏保护过一次,他对尺夏更为欣赏了,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现在怎么看尺夏怎么稀罕,甚至发掘了尺夏的其他闪光点。
尺夏的绣工虽然不怎么样,但颇具绘画与色彩运用的天赋,现在市面上多得是技艺高超的刺绣师傅,反而缺少有趣的灵魂。
他瞧过尺夏那些丑萌丑萌的小图,假使绣成一批成套的小荷包,搞不好有些性子洒脱的小姐会中意,没准还能自成一派呢。
这件事等式粼到了,他再与式粼商量,毕竟关于布庄经营方面他是外行。
游止叶推门进屋的刹那,隐约感觉身后掀起一阵腥风,紧接着房门哐当一声合上,指顾之间眼前的一幕令他手中的点心跌落在地。
尺玉赤着脚浑身是血地站在堂屋,被风干血泪覆盖住了绝望的神情,他身上背着同样狼狈的式粼,由于式粼口中含着尺玉的内丹,所以并没有死后多时的苍白,倒像是昏睡过去那般。
听到声响的尺夏连忙放下手中画笔,匆匆从房间走出,在看清来人是尺玉的刹那,捂住了因震惊微张的嘴巴,“发生什么事了阿弟……”
尺夏在靠近尺玉时,立马觉察到了尺玉的内丹在式粼身体里,她转眼看向尺玉背上的式粼,心脏狠狠地拧了一下。
“他,他是死了吗?”
游止叶被尺夏的直言不讳惊得趔趄后退,他扶住门板看向尺玉脸上的新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突然了——
尺玉哑然失笑,一字一顿地问道:“游止叶,你告诉我……式粼哥哥为什么宁愿离开也不跟我说实话,在他眼里,我……我是什么?”
“如果我……半点都不重要,那他把蛟髯给我是什么意思?”尺玉全身打战,声音抖到失真,“如果我重要的话,他怎么能骗我,他骗我……”
“阿弟你别这样……”尺夏心疼地用手擦尺玉脸上的血泪,“人族的命数是天定的,你若是不甘……”
“我不听你说,我要听……听游止叶跟我说……”尺玉背着式粼挪步向前,直勾勾地瞅着游止叶,蓝眸被染成了妖冶的紫,“你告诉我,你来告诉我,为……为什么……”
“小午,我,我并不清楚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式粼将你看得比生命要重。”游止叶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血丝,他轻轻握住尺玉抖成筛子的肩膀,安抚道,“你先住下,我查清楚再给你答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