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尺玉摇头,血泪如雨淅淅沥沥淋了一地,“我不用你查今天发生了什么,我就问你式粼哥哥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这,大概是……他想让你自由吧。”
游止叶脑子也很乱,他搓了搓发麻的脸主观推断道,“人是这样的没错,自己渴望的东西得不到,就想让心爱的人拥有,式粼为了这场报复准备了太长时间……”
“可我不要自由,我要找他……”
尺玉恍恍惚惚打断游止叶,转脸看向靠着他的式粼,悲泣道:“你错了,你错得太离谱了……我怎么可能把自由看得比你还重呢,我们不是相恋的关系吗……”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说了不用你给我规划未来的……”尺玉呜咽着用气味腺轻蹭式粼的眉眼,“你既知迟早遗憾,怎么舍得让它提前啊,太糊涂了……”
尺夏看着尺玉这个样子,唯恐再流血泪伤了根本,她莲步闪至尺玉身前,轻声道,“阿弟,你该休息了。”
继而一记手刀劈晕了泪流不止的人,游止叶见状连忙接过滑落的式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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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醒时,视野所及的猩红之色褪去,他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式粼还在,可那股死寂依旧让他如做梦般不真实。
他将脸埋在式粼臂膀,眼泪断线般淌落,细小的抽泣在空荡的屋子内如同心碎落地般叮咚喧哗。
他凑到式粼耳边,压抑着哭腔呢喃。
“式粼哥哥……”
“小午,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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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黄泉碧落。
衫青唯恐错过式粼最后一面,心忙意急地穿行在奈何桥上。
排队的魂魄数不胜数,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头部不具支撑力的笔直背影。
入了奈何,耳目皆盲,衫青顾不了那么多,疾步上前拉住式粼的手,以仙法扶正式粼歪斜的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衫青眸光忽闪,点亮了式粼混浊的眼。
“恩公醒醒,你一定要记得尺玉,他定会去寻你——”
第64章 老相好
尺玉将自己跟式粼关房间整整七日,除了第四天尺夏隔门带来式家被踢出八大布庄,式万州急火攻心因病去世的消息外,他再未见过任何人。
他很清楚人族口中的所谓头七还魂是假的,式粼的魂魄入了忘川再无游荡回人间的可能,只是他离不开式粼的气味,他想与式粼的躯壳厮守在一起。
昼夜在这几日如白驹过隙,仿佛发个呆天就黑了,打个盹天又亮了。
过去还会算着日子等初一伙房酱牛肉去偷吃,或者到十五拉着式粼去集市买买小物件,可这几日他甚至不敢见阿泰,就连阿安回来的那天他都是将房间罩了一层结界的,他不敢去听那些声音,他还不习惯对话中没有式粼的参与。
他感觉好累,胸口压着的巨石令呼吸隐痛,他悄然幻化回真身盘卧在式粼胸口,眼尾雪白的毛不知从何时起被血泪染红,再也变不回旧时模样。
尺玉疲累地合上眼睛,用头轻蹭式粼下巴,讷讷地呜咽着一想到就心如刀绞的名字。
一遍,接着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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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时分,屋内设下的结界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冲开,尺玉猛然睁眼戒备地弓起身子望向暗处的来人。
“不必紧张,是我。”
衫青缓缓由半月门后头走出,看向思念成疾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尺玉,“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去过忘川了。恩公重生之事我已安排妥当,不出意外,明日夕食之际恩公会借将死之身重生。”
“你是说,不用等了是吗?”尺玉圆睁泛红的眼睛颤抖着长吸一口气,“那他转世是否还叫式粼?味道跟现在一样吗?他会不会记得我,还喜不喜欢猫猫了……”
尺玉说完又惊喜又无助地趴在式粼怀里掉泪,少时转为悲恸的号哭。
衫青至今都不敢看式粼的躯壳,他别过含泪的眼,佯装淡然道:“我只能说我尽力锁住了恩公的记忆,但孟婆汤的作用仍未可知。”
“尺玉,我担心你以妖身现世会再次破坏恩公的命格,这一世平平淡淡地过可以吗?”
衫青翻掌,手中赫然闪出一道金光,他推手将金光传至尺玉面前,“此人与恩公半世相杀现下已至弥留,你附身其中非但不损修行,甚至鬼神难觉。”
“只要能与式粼哥哥红绳重系,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尺玉摇身化作半人形将那束光握在手心。
“我能要你做什么?”衫青淡说,“你寻过去后切记不要在恩公身边施半分妖法,如果可以的话把内丹交于我保管吧,待你与恩公百年之后,我自会前来寻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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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交出内丹妖法被封印了八成,加之多日未曾用膳,脚程慢了不止一二,到达浪雁涧时整只猫都累虚脱了。
他循着手心金光所指,悄无声息地踏入江湖上声名赫奕的冥穹宫,还未摸到暗楼,但闻刹祭殿内的争执声中夹杂着式粼的名讳。
“等式粼睁开眼睛能开口说话时,再去请宫主犹未为晚。”
“左护法此言差矣,宫主吩咐过右护法醒后……”
“万翀!”被唤作左护法的男子声调陡然拔高,截断那人的话,“你不过是魂危堂堂主,这里还由不得你造次!!”
“左护法亦莫忘刹祭殿乃右护法的地界!”
……
刹祭殿内此起彼伏的争执尺玉没功夫细听,毕竟现下屋内那位还不是他的式粼哥哥,他得赶紧找到自己的皮囊躺进去才行,万不能误了正事。
尺玉隐去行踪疾步奔向金光指引的方向,直到顺着蜿蜒小路瞧见个类似墓道口的地方,才反应过来衫青口中所说的浪雁涧冥穹宫暗楼,是个不见天日的地牢。
他顾不得那么多,避开冥穹宫弟子身形一晃下至其中,暗道内烛台橘火微摇,浓郁的血腥之气钻入鼻息,路过刑具架子时寒气至盛,后背不由凉飕飕的。
待手中金光灭去,尺玉穿墙而入。
只见他今世的皮囊打着赤膊平躺在窄床之上,被绷带一层一层地裹得跟颗粽子似的,他行至床边二话不说躺了进去,再睁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刚喘匀这口气,铁门的小窗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万堂主您来了——”
“那位少宗主没出岔子吧?”
“没没没,按您的吩咐上过药了,才刚检查并无发热的迹象。”
“那就好,右护法已醒,明早估摸着是要见人的。”
……
声音越来越近,听到式粼醒过来尺玉激动得想要掉眼泪,可这副皮囊似乎性子很硬,仅仅眼眶发酸。
锁着牢门的铁链哗啦啦地响动,紧接那位万堂主一阵风似的走到他身边,指尖搭在了他脉搏上。
少时,万翀纳闷地嘶了一声,“奇怪,这脉象未免恢复得太快了些。”
尺玉按捺不住想跟这位万堂主打听式粼的情况,虚弱地轻咳了两声,掀起眼皮试探,“我问你,式粼他当真醒过来了?”
“你一身伤都能醒过来,右护法自然无碍。”万翀将尺玉的手粗鲁一甩,冷觑着那张惨白的脸,“奉劝少宗主乖乖听话,早日将沐莲剑法默出来,否则日后有你好果子吃。”
“果子?”尺玉不解,“何种果子为好果子?”
“尺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万翀脸色登时冷了下来,“右护法若非顾念旧情,凭你岂有伤他的机会?”
“哟,我和式粼哥哥还有旧情呢?”尺玉扑哧一笑,不承想衫青所说的相杀前面,竟还有相爱二字,“我要见他,立刻。”
万翀紧盯着尺玉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总觉得这与向来倔强倨傲沐莲宗少宗主不大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呼唤声。
“万堂主——”
冥穹宫弟子推开虚掩的铁门探头道,“刹祭殿来人,说右护法要见尺玉。”
尺玉闻言笑得更甚,他单手撑着床边龇牙咧嘴地起身,使唤道:“万堂主还不速速将衣裳递于我,我可是你们右护法的老相好。”
“老相好?”万翀瞠目结舌。
第65章 喂种子
实际万翀所说的顾念旧情,是一饭之恩的恩情,可尺玉哪里知道这副皮囊和那副皮囊发生过什么,误会成老相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身负十万火急的任务,没功夫跟无关紧要的人瞎耗,衫青交予他的法器有三日时限,三日内必须将式粼前世躯壳的种子种进式粼身体。
至于两副皮囊融合后,需要多久才能完全褪掉眼前这层投胎插队专用的皮,他也不大清楚,不过依衫青所言,过程该是缓慢的。
因为要预留给式粼足够得时间去温习今生的记忆,否则很难在这一世过得顺遂。
而他附身的皮囊亦会在时间的推移下褪掉,说白了就是纸包不住火,死人的皮囊不足以支撑妖族久居。
衫青收走他内丹为的就是弱化他的妖性,如此方能借这副皮囊感受人族复杂的情感,日后即便扒下人皮,胸中亦会留有人性。
只不过委屈他好好一只猫弄得跟蛇似的,这消息要是传回妖岭,蛇妖都能笑掉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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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尺玉到了。”
式粼在暗卫业鸠的提醒下收回浮游的思绪,黑瞳转向藏于夜幕又被月光捕捉的清瘦身影时,心咯噔了一下。
尽管这位沐莲宗少宗主发如墨染,可竟与他所盼之人完全重合——
式粼倏地从石凳起身,不顾胸前被铁剑贯穿的伤口,幻步移至与尺玉同名同形同样貌之人身前,提着一颗心试探,“你可有其他名字?”
尺玉端视面前熟悉的脸,耳畔飘过式粼一如既往的谨慎声音,恍惚间被不真实感搅乱了记忆,仿佛式粼从未离开过他。
他只是做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梦,而噩梦倏醒,一切依然。
悄然抽出被冥穹宫弟子架着的胳膊,尺玉红着眼反问,“你想我有其他的名字吗?”
这几日尺玉设想过无数次与式粼的重逢,他以为他会落泪,会哭诉,会不知所措……可真到四目相对的节骨眼,他想先清算一下式粼抛弃他的旧账。
那些自以为是的“为他好”,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都在天人两隔中疼掉了他半条猫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能原谅,决不能……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立刻撤出刹祭殿,无令不得靠近——”
式粼下令的同时扯去肩上赤色麟纹外袍,披在尺玉单薄的肩膀,跟着俯身将人拦腰抱在怀里。
也是凑近的这一刻,尺玉的视线被血腥之气吸了过去,式粼的衣襟被鲜血洇透,其中伤口可想而知,这让他心疼得猛然一抽。
“你确定伤成这样还能抱我?”
尺玉挣扎着想从式粼怀里跳下,但他好几天没吃饭全无力气,式粼双臂将他箍得死死的,足尖触地,一跃飞上屋顶。
他双目圆睁感慨这一世式粼有点本领,下一秒式粼翻入刹祭殿三层的卧房,将他不轻不重地丢进了大到夸张的床上。
黑色的床幔在式粼挥袖后飘落,遮去了屋内一半的月光,房间很静,以至于交织的呼吸如飓风,心跳比雷鸣更甚。
式粼右手伸到尺玉腰后,托着人往软枕上挪了挪,凑近激动的细语,“起初衫青说我的小午会来寻哥哥,哥哥还不敢奢望,可眼下小午当真送上门来,哥哥不会再客气……”
式粼不由分说地咬上尺玉的唇,舌尖刚探进他的领地,便被尺玉用舌尖怼到嘴里个什么东西,他正想发问,下巴被尺玉手动合严。
“别说话,咽下去。”尺玉边说边用手顺式粼的喉结,“我不会害你的式粼哥哥,快点咽。”
因为担心坏了式粼命格,尺玉不打算跟式粼细说,总之里面是式粼前世躯壳的种子,种子种进去后,他的式粼哥哥就完整了……
但那颗种子有枣子那么大,式粼想生吞难度不低,他移开尺玉忙忙活活的爪子,刚准备咀嚼,又被尺玉伸手卡住了下颌骨。
“不准嚼!快咽!!”尺玉超凶。
见种子无法成功顺到式粼肚子里,急脾气的尺玉猛吸一口气,紧接着捧起式粼的脸吻唇直吹——
式粼只觉那颗饱满的枣子强行撑开了他的食道,在妖风阵阵下被生生推进了胃里,他一口气没捯上来,别过被噎得通红的脸干咳起来。
咳嗽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待他停下来时,尺玉刚好端过万翀留下的金疮药和绷带。
“把衣裳褪了,我给你重新弄一下。”尺玉边说边抬手抹了抹式粼额头密布的细汗,将贴在脸颊的汗湿发丝拨到了式粼耳后。
他其实挺着急跟式粼拉钩的,还想被式粼搂着拍大腚,可眼下他无法给式粼舔舐疗伤,还是先上药重新包扎伤口稳妥些。
“小午呢,身上的伤疼不疼?”式粼抓过尺玉的小手吻了吻手背的鞭痕,继而凑过去吻尺玉嘴巴。
细小的啾声催熟了尺玉的脸颊,他抽走被式粼吻麻的手,笨拙的拆式粼腰间玉带。
“我没事。”尺玉说,“这皮囊的疼痛我虽能感知,但它伤不到我根本。你就不一样了,即使你再是擅长忍痛,亦不可轻视这具躯壳,我们这辈子至少要用它活到七老八十的。”
式粼第一次肯定地听到他在尺玉的未来里,心头百感交集,他俯身环住尺玉不哭不闹的安静身体,疼惜地抚揉猫头。
“对不起小午……”式粼哽咽着亲吻尺玉耳朵,“是哥哥错了,是哥哥让我的猫猫长大了,我的猫猫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小不点,哥哥没照顾好小午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