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以后[玄幻科幻]——BY:楼不危

作者:楼不危  录入:03-03

  在夏日里一个清凉的晚上,月明风清,远处的荷花池传来阵阵蛙鸣,他趴在床边,握住妹妹冰冷的小手,眼睁睁看着妹妹的脸色一点一点灰白下去,烛光摇曳,他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无声地跳动,像是垂死挣扎的魂灵,他悲哀地预感到,他可能就要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多了。
  他前几日去向家主求药,他把父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保命的法器交了出去,结果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还遭了一顿奚落。
  妹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睁开眼,在昏迷多日后,她第一次认出赫连铮来,她的嘴唇微动,轻轻叫了一声哥哥,霎时间,赫连铮泪如雨下,他抱住妹妹,泣不成声。
  李青衡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他的门外,甚至还非常得体地敲了敲门。那时的赫连铮心中满是怨恨,他恨府中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恨以他的痛苦取乐的玩伴,他恨赫连家的每一个人,他要找到杀死父母的凶手,他要报复赫连家的所有人。
  年仅七岁的赫连铮已经想到毁灭世界,好在这个伟大梦想并没有坚持太长时间,李青衡在赫连铮故作凶狠的目光下,出手救下了他的妹妹,并收他为徒,带他们离开赫连家。
  他之前的愿望就这样轻易地实现,赫连铮一度以为自己是做梦。
  李青衡在收他为徒后并没有立即传授他功法,也没有测过他的根骨,他先将妹妹送去琢光派,然后带他去了封州南边的一座小镇,小镇靠着河岸有一座二层的小楼,楼里是数以万计的藏书,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上许多,楼中一年,外界不过一月。李青衡什么也不做,只是让他在这里静下心读书,若遇见读不明白的,都可以向他请教。
  他从不曾主动去化解赫连铮心中的恨意,赫连铮背着他偷偷摸摸准备自己的报仇计划,李青衡看在眼里,但从不会出言阻止。
  最终赫连铮也没有实施他的复仇大计,他在这座小楼里度过了数个春秋,磨炼了心智,性情逐渐平和,看待万事万物的眼光成熟了许多,后来如果不是赫连家五次三番地前来挑衅,他应当不会对他们出手。
  赫连铮说起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仿佛是在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有说起妹妹的时候,脸上才会显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最后还是没能留下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因先天不足,早早夭逝。
  萧绾握住他的手,如此看来,李青衡对赫连铮来说,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
  日光充盈,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枝叶随风摇晃,映在泛黄的窗纸上面,她遗憾道:“如果我早些认识你便好了。”
  谢慈闻言抬眸看了萧绾一眼,萧绾说的好听,那个时候的赫连铮是个小废物,就算是摔在她的脚下,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赫连铮想了想,非常认真地道:“但是早点认识的话,我就该叫你姨了。”
  萧绾:“……”
  赫连铮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她比他年长了快有百岁,若是在十几年前遇见了,按照辈分来排,赫连铮说不定得叫她一声奶奶,但是萧绾真的不想听到这么真实的言论。
  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年龄差在修仙界都不算个事,只是萧绾莫名不想与赫连铮谈论这个,她转移话题,问道:“后来呢?他就只让你看书吗?”
  赫连铮摇头,虽然说他如今修炼的功法并不是李青衡传授的,但李青衡对他的影响远不限于此,不便为外人道。
  “我很好奇,你师父当初为何会找到你,收你为徒?”萧绾托着下巴,珍珠流苏折射出来的光影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看起来更为美艳动人。
  “可能师父心肠好吧。”赫连铮道。
  比赫连铮身世凄惨的孩子千千万万,李青衡若真是如赫连铮说的那样心肠好,他绝不可能只收了赫连铮和谢慈这两个徒弟,其中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那谢慈又是怎么成为你师弟的?”萧绾追问。
  赫连铮往后挪动,像是要避开刺眼的日光,他对萧绾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门口的谢慈蹲下身,盯着墙角下雨后生出的细小花朵。
  远处的天空仍是阴沉沉的,群山连绵如同一条沉睡的墨色巨龙,谢慈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些花。
  他记忆的尽头是四岁那年冬天的禹州岳城外散发着腐臭的死人堆,他从里面爬出,扒了死人的衣服披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开始了流浪。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找不到亲人和朋友,白日里他学着其他乞丐蹲在街头讨要吃的,夜幕降临后他就和乞丐们一起挤在城外破烂的庙里,寒风如刀,仿佛可以吹进人的骨头里,他抱膝坐在墙角,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看着庙里的那些老乞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他总以为自己也要死了,而且他们都说他这么小,瘦的跟个小猫儿似的,一定熬不过这个冬天,然而到了最后,他活了下来。
  春天来了,冰雪融化,万物复苏,他仍是穿着破旧的衣裳,在城内游荡。
  十里长街,烟柳成行,青石板下漫出点点苍苔,同春花一起装点这座古老的城池。
  他走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面,来往的行人似被一层模糊的光影笼罩,各色的纸伞高低错落,他有些迷糊地张望,随后一头扎进这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他光着脚丫,跑来跑去,踩进水洼,被人撞倒,都不在意。
  春雷乍响,河上的画舫里传来袅袅歌声,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侧着耳朵,在雨中聆听一朵花盛开的声音。


第7章
  那个时候谢慈还没有名字,他跟着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起做个小叫花子,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见了他都会亲切地叫他“要饭的”,他们高兴的时候叫他“小要饭的”,生气的时候则会踹上他一脚,骂他“臭要饭的”。
  小叫花子不会生气,他总是好奇地眨巴眼睛,观察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新鲜的世界,他长得瘦瘦小小,整日灰头土脸,那一双眼睛却是又大又亮,湿漉漉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那些好心的夫人老爷看到他,都忍不住多给他两三个铜板,让他去买个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包子吃。
  然而他碗里的铜钱总会被抢走,他很少能吃上一顿饱饭。
  他从不敢与那些流氓起争执,只能将心里的委屈全都压下,可怜巴巴地捡起碗里剩下的几个铜板,然后想办法再多讨些铜板。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那些身上有残疾的乞丐总是可以得到更多的施舍,于是他便学着他们的样子,成为一个跛脚的小乞丐,果然他讨到的铜板更多了,可最后他能留下的,依旧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他坐在桥头,看着头顶的树叶绿了黄了,在他脚下落了一片;看着长街尽头的那座高楼塌了又起,各色宾客往来不绝;看着春天里与情郎恩恩爱爱的女子,在深秋的傍晚扑通一声跳进河中,漫天的霞光揉进了水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条长街上每时每刻都有故事上演,或许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年纪尚小,经历的世事不多,那些故事的开始与结局他大都无法理解,他只想要为自己多讨得一点银钱,想要吃一根裹了厚厚糖浆的冰糖葫芦,有时人家正在办丧事,他也会上前给自己讨要点吃的,结果免不了被打一顿。
  看他被打了,其他围观的乞丐们纷纷笑话说真是个小傻子,可是这怪不得他,他还那么小,他懂得什么呢?
  小叫花子从地上爬起来,摸摸自己被打疼的脑袋,吸了吸鼻子,步履蹒跚地回到桥头坐下,他眉眼耷拉着,嘴角浮出一团青紫,来往行人见他这样可怜,纷纷慷慨解囊。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铜板和碎银,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一年的冬天,小叫花子在山脚下早早为自己找到一座山神庙,庙宇破烂不堪,里面的神像没了半边的身子,五官破碎,面目狰狞,看起来像是故事里的修罗夜叉。小叫花子不在乎这些,觉得在这里避风雪是很好的,他还从山上找来一小堆的枯枝,等着最冷的时候取暖用。
  不过他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到最后都没能用上,冬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城内就有一姓赵的富户要为自家的少爷选个小厮,然选来选去都不满意。
  这桩事本来同他这个小叫花子无甚关系,只是年关将近,街上行人熙攘,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他老老实实坐在桥下,还常常被过往的路人踩上两脚,他被踩疼了也不敢叫声,只憋憋屈屈地缩在树根下面。
  冬日的午后,温暖日光穿过薄薄云层,屋檐下的狸猫慵懒地舔起爪子,还饿着肚子的小叫花子靠在粗壮的树根上,半阖着眼,昏昏欲睡,突然间,一声爆竹惊动了街头的牲畜们,它们发了疯般朝着桥头奔来,主人在后面追赶叫骂,人被撞倒了,摊子被掀翻了,那些瓶子罐子丁零当啷砸落一地,金色的光点倾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欢快跳跃,热闹的长街转眼间只剩下一片狼藉。
  混乱之中小叫花子端起碗,慌忙从树下爬起,结果不小心碰坏了赵家小少爷心爱的青花牡丹蟋蟀罐,小少爷当即就怒了,扯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把他从桥头拉到街上,一定要他赔个新的给他,否则就把他的腿打折,他一个小乞丐哪里赔得起呢?
  小叫花子五官皱在一起,一脸纠结,如果他的腿真的被打折,以后应当可以讨到更多的铜板,可是被打断的时候一定很疼,他不想疼。
  最后还是赵家的老夫人心善,瞧他模样长得不错,做主让他卖身给小少爷做小厮。
  小少爷不喜欢他,知道他没有名字,给他取了个名叫“瓷罐儿”,于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就是他的名字。
  对那位少爷来说,他的价值实在比不上他那只被打碎的蟋蟀罐,还被老夫人逼着收他做小厮,故而小少爷越看他越不顺眼,对他非打即骂,赵家的老爷夫人知道这些事也没在意,他们觉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况且孩子还小,以后长大了,明白事理就好了。
  瓷罐儿在赵家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他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各路神仙发愿,希望今天小少爷可以大病一场,不要找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发愿太恶毒了,在那个漫长的冬天里,赵家的小少爷连一个喷嚏都没有打。
  除夕之夜,小少爷带着他的玩伴们在后面的花园里玩闹,小瓷罐儿被赵夫人支使过来给小少爷送斗篷。
  路过湖边的时候,瓷罐儿猛地听见小少爷在叫他,他抬头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下一瞬,小少爷将手里点燃的爆竹丢到他的脚下,爆竹轰的一声炸响,瓷罐儿像是只受惊的小兽,高高跳向另一边,然后他摔进旁边结冰的湖水里。
  冰面开裂,他扑通掉进下面冰冷彻骨的湖水里。
  那些孩子们站在岸边,看着在水中挣扎的谢慈,笑得前俯后仰。
  他挣扎好一会儿才在水中站稳了身体,仰着头呆呆地站在水里,不懂岸上的这些人为何发笑,他的耳朵好疼,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天地一片寂寥。
  那小少爷笑够了,看他实在可怜,就扔了块糕点到他面前的冰面上,转身带着玩伴们蹦蹦跳跳地离开。
  小瓷罐儿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他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弯腰捡起冰面上的糕点,放进嘴巴里,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甜甜的,糯糯的,好像可以将他身上的疼痛全部抚平。
  夜空盛开了一簇又一簇的烟火,紧接着就有无数的星星坠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瓷罐儿的嘴巴里含着最后一小块糕点,他仰头望向夜空,希望这一刻可以再长久一点。
  从那之后,瓷罐儿便明白过来,自己受点小伤就可以讨得这位少爷的欢心,这位少爷高兴了,多半会给自己一点好吃的或是好玩的。
  小少爷仍是不喜欢他,但看在这个瓷罐儿能逗自己高兴的份上,到底没像从前那样打骂他了。
  瓷罐儿在赵府度过了两个除夕,他的个子长了一些,眉眼也跟着长开了一些。
  赵老夫人很喜欢他,常常把他叫到眼前陪自己念佛,她看着这个孩子眉心的那点红痣,常说他是菩萨身边的童子。
  小少爷对此很不满,几次想要把他眉心的那点红痣给剜了去。
  瓷罐儿装疯卖呆,好不容易才让小少爷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他摸着自己额头上的那点红痣,感慨救苦救难的菩萨怎么可能有这么倒霉的童子。
  瓷罐儿七岁的夏天,赵老爷得罪了城内的一位官员,担心日后会遭到报复,决定举家迁到彭城去。
  七月中旬,瓷罐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座自己生活了将近三年的岳城,结果半路上遭到黑衣人追杀,随行的护卫下人死了大半。当天晚上又下起大雨,马车在林中疾驰,小少爷因受不了颠簸而哭闹不止。
  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黑暗中仿佛有一只巨兽正缓缓向他们靠近,树叶沙沙是它急促而沉重的呼吸。
  马车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帘外的景色在眼中飞快地掠过,杀手紧追不舍,高高举起的手中弯刀,银白的刀刃在雷光下闪着雪亮的光,领头之人将手中弯刀猛地甩出,下一瞬那驾车的车夫的人头就像是西瓜一样滚落下来,在他的身躯倒下的前一刻,他的双手仍死死握住缰绳,后被赵老爷一剑砍断,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瓷罐儿的脸上。
  小瓷罐儿平静地看着马蹄踏过那具尸体,冷漠地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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