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知烂命一条,受不起那么贵重的心意,顶着这样的本体,也没人能保得住他平安。
祝星言却瞬间沉下了脸,他听不得季临川用这么自轻的语气说话:“为什么会戴不惯?”
“我不喜欢手腕上有东西。”
“可你不是一直都戴手表吗?它其实和戴手表是一样的,不会让你——”
“我不管它会让我怎么样!总之不用了!”
季临川几乎是半吼着说出这句话,吼完就看到对面小熊猫明显被吓了一跳,呆呆地愣在那儿。
“对不起星言,我、我……”他呼出一口气:“回家再聊吧,我先去查房了。”
“等等!先别走!”
小熊猫大吼一声叫住他,两爪握拳摁在桌上,胸口的毛毛一起一伏的像是在生气,“可是你一直都有的!”
“什么?”
小熊低下头,快速眨了眨眼睛,把水汽眨散,望着季临川喃喃道:“小季哥哥,你一直都有的……”
他转身从椅子上出溜下去,离开镜头,什么都看不到的季临川心脏都悬了起来,听到对面传来箱子被拖在地上的声音。
半分钟后,祝星言抱了一个小盒子过来。
那是一个很古朴的木头盒子,盒面有繁重的花纹,用一把小铜锁锁着,看起来分量就不轻。
小熊猫用两只爪子按着它,使劲儿到耳朵都跟着发颤才把盖子掀开,转过木箱给他看,说:“这些是你的。”
季临川毫无准备,视线随着他的爪尖滑下去,看清木盒内的东西的一瞬间,呼吸骤然一滞,怔住了。
只见原木色的方形木盒内,上下盖子上都垫着深红色的暗云纹缎布,缎布外挂了上下两排,总共十四条五彩绳,每条都精致漂亮。
季临川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放大,嗓音也因为不敢置信而沙哑:“我、我的?”
祝星言点头,拿下第一排第一条五彩绳,和他说:“这是你离开的第一年,我自己编的。编的有点丑,但我在这颗小球里放了我的毛毛。”
爪尖移到第二根,小熊猫轻轻地摸着它:“第二年,你十六岁了,我也编得好了一点,还学会了打回字结。”
“第三年,妈妈教我可以用药材给绳子染色,但我一不小心倒多了染料,所以它看起来黑黑的。”
“第四年,这是我编得最好的一条,差点被祝大熊抢走送给小女朋友,我又帮你抢了回来。”
“第五年……”
“第六年……”
“第……”
小熊猫一条一条地讲过去,每一条五彩绳都是他亲手编的,每一条背后都有一段记忆犹新的插曲。
相比之下只有最后一根彩绳的介绍略显单薄,祝星言只说了一句“这条没有编好。”
因为他当时正在医院,被下了两张病危通知书,祝星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屏幕对面的季临川早就傻了。
他大睁着眼睛,下颌线绷得紧而悍利,像只被巨型胡萝卜砸中的兔子小偷,躲在黑暗的屏幕里湿透眼尾。
心脏变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被狂风吹破了一个大洞,又被祝星言用很多的爱来填满。
“都是你帮我准备的?即便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
小熊猫笑起来,说得很郑重:“小季哥哥,你从来都不是没人牵挂的小孩儿。分开这几年,我一直都在帮你编,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我希望你能岁岁平安。”
季临川抬手抵住酸涩的鼻尖,“你傻不傻啊,一条就好了,做这么多干什么……”
哪有为什么呢,祝星言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分开十四年,季临川给他买了一行李箱的小熊耳套,祝星言就给他编了十四根五彩绳,他们相隔着千山万水二十个小时的时差,甚至都以为对方把自己给忘了,却从没有少过一分惦念。
“因为你是我先生啊。”小熊猫歪头笑眯眯说。
季临川的心脏顿时被紧紧揪住,“那如果我留在国外一直不回来呢?我们没有结婚呢?”
小熊猫想都不想,理所当然道:“那你也是我哥哥。”
“小季哥哥,我想让你知道有一件事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好吗?”
“……什么事?”
小熊猫往镜头前凑了凑,伸出爪尖点了点漆黑的屏幕中心,像是在隔空抚摸季临川的脸。
“那就是不管你在哪儿,长什么样子,英俊还是普通,成功还是平庸,记得还是不记得我。在我心里,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
“我永远珍惜你,更珍爱你。”
猝不及防一行泪挣脱眼尾,跌落进暗色。
季临川深深地闭上眼,脱力般靠上墙壁,听到他一字一句道:“小季哥哥,你什么样子都漂亮,不强大不完美也没关系。”
“你的脆弱、寡言、一戳就破的‘诡计’和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珍重的东西。”
第24章 滴滴小熊
“现在可以开灯让我看看你了吗?”
长久的沉默对视后,小熊猫用爪尖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语气有些狡黠:“我看到你脸上的粉色花纹啦,你暴露了季医生!知不知道?”
他那天果然没看错,这种花纹在季临川后背上也出现过,淡粉色的漂亮花纹,隐隐流溢着珠光,一闪一闪的,只不过他当时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花纹就消失了。
季临川闻言笑了一声,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虽然还能听出微哑的哭腔,但能感觉出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嗯,暴露了。”
他像是不打算继续隐藏了,一边说话一边卸下周身紧绷的力气,同时清酒信息素在有秩序地飘散外溢。
祝星言只能听到简易床架被压出了“嘎吱”一声,下一秒,有星星点点的淡粉珠光从黑暗中挣脱,颜色比之前更重了一些,偏向粉紫色。
那些珠光像是活的一样,从季临川的皮肤里“长”了出来,由脖颈的位置开始,不动声色地向脸颊游弋。
它们仿佛森林里静止流动的小溪,又像山间被成群惊飞的萤火,摇曳、飞舞、翻腾、汇聚,从一颗一颗的星子变成一条一条的缎带,轻盈飘跃,熠熠涓涓。
犹如璀璨银河被凭空割裂,倾洒出了星星和月亮的屑。
祝星言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已忘记了呼吸。
“会害怕吗?”季临川紧张得掐紧了掌心。
“当然不会……”小熊猫几乎脱口而出这四个字,又怔愣良久才喃喃道:“小季哥哥,你好漂亮……”
“漂亮?”季临川嗤笑了一声,觉得这种词怎么都不可能被安在他身上,“等你见了我的本体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这句声音太小,祝星言没听到,还在对面盯着那些花纹痴汉笑,笑着笑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它们为什么一直在动呢?是你在动吗小季哥哥?”
“没有,我没动。”季临川说:“但我可以控制它们。”
小熊猫愣了一下,“你是说你可以控制自己身上的花纹?”他不敢置信地甩了甩头,“这不可能啊!”
大多数成年AO都只能在人形和完全的动物态之间切换,不能在维持人形时单独控制身体的某一部分变回动物体,同理也不能在动物形态让身体的某一部分变回人。
有些高等级alpha能在人形状态下让自己的兽耳和兽尾钻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更不要说像季临川这样,让动物体上的花纹在人形时就显露出来,并且控制它。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做到的事。
可季临川却说:“不仅花纹,我可以控制这具身体的任何部位,人形和动物体都可以。”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他说完后视频画面中闪光流动的粉色纹路突然凭空消失。
“怎么没了?!”小熊猫惊讶地瞪大眼。
话音刚落那些花纹又在画面中重新出现了,只不过这次明显落在了季临川肩膀的位置。
“还、还能去别的地方吗?”小熊猫结结巴巴地试探道。
季临川:“哪儿?”
“嗯……锁骨?”
“好。”
聚集在两侧肩膀处的花纹在这个字落下的同时迅速像中间游弋,很快在alpha的锁骨处亮起一道笔直的线。
小熊猫不信邪,又说:“胸口!”
花纹听话地游到胸口。
“左手!”
花纹又急匆匆跑到左手。
“右肩!”
花纹再次马不停蹄飞奔向右肩。
“这么智能的吗?”小熊猫搓搓自己的下巴,突然伸出爪爪坏笑道:“那你再去两条腿之间我看看!”
命令一下,祝星言就眼见着被自己折腾到晕头转向的珠光花纹像条粗粗短短的粉色贪吃蛇一样,刚要调转蛇头向下开冲,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
它和它主人一样愣在那里,懵逼一秒后,非常人形化地在季临川的胸口处亮出一个大大粉粉的“?”
好像在说:你多冒昧啊?
“噗——哈哈哈哈哈!”小熊猫笑得前仰后合,眼疾手快地给小问号截了个图,“太好玩了季临川!”
季临川只嗯了一声,像在哄那自己养大的臭屁小孩儿一样,语气里满是纵容:“小流氓。”
“你也太厉害了吧!”小熊猫异想天开:“我们的卧室里以后都不用开小夜灯了,有你就够啦,还是声控的!”
他既觉得匪夷所思又觉得这样的季临川实在可爱,自己一出声他就亮,想看哪里亮哪里,可不就是只一板一眼特别听话的声控灯嘛。
“这是怎么做到的啊?”小熊猫疑惑地眨眨眼:“我从没见过哪个人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动物体到这个地步。”
季临川愣了下,只淡淡回了句:“多练几次就会了。”
他绝口不提自己曾经为了稳定地维持住人形付出过多少努力,甚至曾经用刀割掉过身上的肉、刮下过自己的皮,用疼痛来铭记身体每一个部位变幻时的感觉。
年幼的小季临川就像个矮小的堂吉诃德一样,疯狂到用自己的身体去冒险,不断发掘人形和动物体的极限,再满含期待地向安洄展示:“妈妈你看!我的花纹会动了!我还能单独变出翅膀,这样是不是就不丑了!”
他做梦都想得到一句来自妈妈的夸奖,为此不惜伤害自己,但安洄从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就这么简单?”祝星言听他的语气总觉得另有隐情。
季临川不答,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还想不想看其他地方的花纹?”
小熊猫立刻点头:“要看!”又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似的朝他举爪示意,“但我不想看花纹了。”
季临川无奈,由着他胡闹:“那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你。”祝星言直截了当说出这几个字,望着他的眼睛道:“我想看全部的你。”
季临川愣了下,呼吸凝滞。
他自然知道祝星言这个“全部”包括了本体,但他没想到祝星言会这么直接就说要看,而且即便刚才说了这么多他现在依旧全无准备。
季临川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把自己的本体展露在人前了。
“还没准备好吗?”小熊猫明白他的顾虑。
“再给我一点时间……行吗?”季临川痛苦道。
“当然行啊,你想要多长时间都行。”说完又抖了抖耳朵,小声补了一句:“就算一辈子都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尊重你的意愿,我也会帮你一起瞒,嘿嘿。”
他已经体贴到了这个地步,先是表明自己的心意和态度,说季临川漂亮珍贵,说自己什么都能接受,鼓励他放出本体。与此同时又始终给季临川留有余地,给他全部的尊重和善意,告诉他“永远都不说”也没关系。
呆呆小熊还和幼时一样,这么乖,这么好,就像一只大号的暖宝宝,专挑着人心里最空最疼的地方捂。
一边温暖他,一边填满他,纵使季临川性子再冷也要被他给捂化了。
“崽崽,谢谢你。”
他刮了刮视频里小熊猫的鼻尖,嗓音里有种与他平时的气质格格不入的黏糊,“我……得走了,要去查房了。”
小熊猫猛猛握拳:“去吧,工作加油!”
季临川情不自禁弯起嘴角,舍不得把视频挂断,“你在家乖一点,我忙完立刻就回去。”
小胖熊摆摆手:“不用你回来,我去接你好不好呀?”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冲进季临川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毛茸茸的拥抱了。
没想到季临川还是不让,“别来了,你这样一个人出来我真的不放心。”
“哎呀没事!我找司机来接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也不会耽误你的工作,你要是没忙完我就在你办公室等。”他说着双爪合十拜了拜:“让我去吧,求你啦求你啦。”
季临川失笑:“不是怕你耽误工作,我也不确定几点能结束,如果正巧赶上急诊就得忙到天黑了。”
凡事可一可再不可三,小熊猫已经被拒绝第三次了,眯着黑豆眼凶巴巴地看了他两秒后突然哼哼一声,像个人似的撇过了头,双爪抱胸:“嗯呜嗯呜……一大串!”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本体不给看医院不给去,你别叫季临川了,你叫季不许!
季临川被他猝不及防这一出搞得哭笑不得,“闹上脾气了,真这么想来?”
“嗷!”小熊猫把自己气得鼓成一颗球,想要翻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翻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