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得来的?”
担忧与焦虑在郡瑜的脸上迅速地交替闪现了一下,我听得出来他语气里那一丝质问的意味。我一时怔住,脑子就开始转。
楚楚可怜的美人。
担心焦虑的哥哥。
美人丢了伞,淋了雨,我把伞捡回来,哥就生气了。
年龄有些差距,但——有些男人就是欣赏优雅成熟的女子。
心下一惊,脑中就有了不好的联想。酸酸的,想发脾气,怪哥哥偏心,转念又忍住,这时候撒泼耍赖显然徒遭人厌。哼,美人可怜,我就不会比她更可怜吗?
当下就捂着胸口猛烈咳嗽,咳得满脸涨红,气喘不定。见郡瑜还立在门口没动,我拿眼一瞥红绫,她立即领会过来,赶忙告诉哥,“二公子淋了雨回来就受了风寒,要不要找大夫给看看?”
嘿嘿,跟我这些日子,红绫果然大有长进。
哥的脸色有所缓和,走到我旁边坐下,“还穿这么少?红绫,拿衣服过来。”嗔怪的语气,可是已经听不出指责了。
我赶紧“投怀送抱”,贴着哥温暖的胸膛,悄声问,“哥,那个好漂亮的姐姐是谁啊?”
“什么姐姐?”
“就是拿伞的姐姐啊,只是她看起来很怕我。我很凶神恶煞吗?而且我也不高呀,你看我才到你胸口,也不造成武力威胁不是?”我一通讲完,红绫递来参汤,我便接过来喝。
“那是我的母亲。”哥不动声色吐出几个字。
“噗……”刚进嘴的参汤就被我喷了出来。
“咳咳……”这次是真咳得满脸通红,气喘不上来了——现世报啊!
报应归报应,一时忐忑的心这会儿却安稳了。红绫拿来手巾,却被郡瑜接了过去。我窝在哥的怀里,这才依稀记起红绫说过郡瑜的母亲出门一阵子,没想到已经回来了。还以为是个老太太,没想到……
我扯着嘴,尴尬的笑着,“蓉姨真的好年轻哟,我还以为,以为……”我打着哈哈。
“以为什么?”郡瑜替我擦了嘴,顺口问道。
我依然还是咧着嘴呵呵地讪笑,哥便明白了,作势捏了一下我的脸,以示惩戒。我赶紧卖乖,吩咐红绫把那个参汤给蓉姨送点过去。
“涩琪……”
“什么?”郡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从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想想呀。”在郡瑜的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我闭上眼睛开始假寐。哥搂着我坐了一会儿,以为我已睡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他的胸膛传来的叹息闷闷地震颤着我的耳膜……
“二公子,把窗户关上吧,不要受风了。”红绫走过来给我披上裘皮斗篷。
“再看会儿,这雪花很美。”
我依然托着腮,望着窗外。昨日的雨已经变成漫天的雪花,屋顶上,假山间,树林中,草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似轻沙在白雾茫茫的世界里若隐若现。这时的北京也正下着雪吧。可北京的雪总不如记忆中小时见过的那场雪美妙。那时,还同外婆住在一处。外婆家的雪,纤细得如同柔弱的女子,经不起风吹,承不起光照,小小的我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飘扬的雪花,心里便隐隐地疼惜,因为明白今天过去它就不见了,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就仿佛从未来过这里……
一片雪花打着旋落在我的鼻尖上,有一点凉,有一点痒,我努着嘴,皱着鼻子,就是不愿伸手去挠。
调转头来,屋里一片温暖,香桃挥舞着手中的小榔头,努力敲着手里的核桃。我不由得失笑,同一群简单的人在一起过着简单的日子真好,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
呃……
这里唯一有点奸诈的好像是我。
“二公子,敲那么多核桃做什么呀,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可怜的香桃愁眉苦脸地抱怨。
我拿过她手中的榔头丢给小之,“香桃休息,小之继续,待会儿我要送去给蓉夫人。”我顺手拿了一颗核桃塞进自己的嘴巴。
正端着茶走过来的红绫听到这话差点撒了杯子里的茶水,“二公子真的要去蓉夫人那里吗?”红绫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红绫,以前我真的骂过蓉姨出身低贱?”红绫艰难的点了点头。
“当众羞辱过哥哥?”红绫犹豫着点了点头。
“而且在外人面前不承认哥和蓉姨是我家的人?”红绫再次点了点头。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所以呢,我要去道歉!”——
“哎呦!”小之惨叫,让我的话吓得榔头直接砸到手上了,疼得眼泪直掉。
“嘿嘿。”我嘲笑着这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丫头们。雪依旧下着,悄声无息的,一片片扑向大地……
蓉姨十五岁就来了斐家,她本是个佃户的女儿。涩琪的父母感情很好,只因十多年依然膝下无子,斐老爷才纳了蓉姨为妾。蓉姨来的第二年就生下了郡瑜,父亲也曾视郡瑜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郡瑜七岁那年,父亲出门不知怎么碰上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说郡瑜命中散财,又给了一包药,说十五年后家中有难,只有嫡子才能扭转乾坤。父亲将信将疑拿药回家给妻子服下,没料到妻子两个月后果然怀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的就是涩琪。
涩琪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又兼具父亲的聪慧。三四岁就跟着父亲习字念书,五六岁时特意拜在名师门下学习,到了七八岁已经会吟诗作对,抚瑟弹琴,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至此,父亲完全相信了老道当初的那番话,对郡瑜再也不闻不问,对蓉姨就更是淡了。天资聪颖的涩琪则如众星捧月般在众人的溺爱下一天天长大。
“二公子,红绫不该多嘴。”红绫被我诱供出往事,似心有不安,愁眉苦脸的。
“好了,好了,不问了。”我笑。心中暗想,那老道恐怕是夫人故意设的局。能够一辈子抓住老公心的女人拥有的必定不光是美貌。
转眼一处小小的别院出现在我的眼前,白色的院墙,灰色的板瓦,朱漆的大门,一个穿绿色布衣的小丫头看到我们撒腿就往里面跑了进去,看来是通风报信去了。
“昨天公子叫我送来的参汤,听丫鬟彩云说,夫人一口都没有动。”机灵的红绫小声地在耳边提醒我此行绝不容易。
我心里有数,脚下继续向里走着,蜿蜒的石头路直通屋前的阶石,圆形的窗棂虚掩着,木质的大门紧闭。我敲了两下门,又唤,“蓉姨,你在里面吗?我来还伞,还带了好吃的哟。”依旧没有回答,紧闭的大门看来不会开。
我皱了皱眉头,拒绝别人有很多方式,闭门不见可是最拙劣的办法。我想想就明白了,蓉姨生得虽貌美,但定是生性单纯,不懂进退,不会耍手腕的女人。
我的目光移到虚掩的窗棂上,伸手轻轻一推便开了,我打开窗户把身子探了进去,客厅里没有人,一扇雕镂木屏风,一方红木长几,几边摆着几个缎面的垫子。长几上的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看来屋子里有人。
“二公子你要做什么?”红绫在一旁踮着脚问。
“蓉姨出来吧!我都看到你了!”露在屏风外的绢丝棉袍已经落入我的眼底。
僵持了几分钟,终于从屏风里面走出两个人,雨中的那个美人姐姐还有刚才在门口打了个照面的小丫头。蓉姨红着脸对丫头说了句什么,小丫头便战战兢兢地过来给我们开了门。
“蓉姨,哥说您昨日叫雨淋了不太舒服,我来看看你。”把她的儿子搬出来应该能减低目前的低压空气。
“郡瑜?”美人姐姐明显的不太相信,但是害怕的程度减轻了许多,想了想,她垂下头去,“昨日也听郡瑜提起,说你自醒来之后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
蓉姨的声音糯糯的,又轻又细,言语间处处透着小心。我叹气,心里倒很有几分同情起她来。“蓉姨,涩琪年纪小,不懂事,以前若有冒犯您的地方不要放在心上。现如今涩琪只剩哥和蓉姨相依为命了。”我装可怜,嘴巴一扁,蹭到蓉姨的身边。蓉姨那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擦了胭脂的小口显出吃惊的样子,攥着自己的双手很是紧张。
“二公子。”过了一会儿,美人姐姐谨慎的开了口。
“叫我涩琪,哥也是这么叫的,蓉姨你看我敲的核桃,特地拿过来给您吃的。”怕美人姐姐不敢吃,我主动吃了几个。
“我敲了一下午呢,您看手都红了,吃一个嘛。”我不理会红绫忿忿和吃惊的表情,把一粒核桃塞进美人姐姐的嘴里,“好吃吧?我们都吃了,不给哥留,他吃让他自己敲去!”我的话让美人姐姐嘴角有些上扬,不错的开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相信我搞不好家庭团结!
06-分家风波
“二公子,二公子,香桃已经去叫小癞头了,您下来吧,不要吓红绫啦。”红绫拉着身边的巧灵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本来没事,被你们吵得掉下来怎么办?马上就好,回去一人一个苹果。”
威逼利诱后我重新把视线移到不远处的那枝红梅上。树枝被我踩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寸,两寸,碰到了,抓到了——“哈哈哈……”我的笑声如魔音般传了出去……
“斐涩琪,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心脏像是被重击了一下,一个失神,脚底一个踩空,大头冲下掉了下去。
“呀……”狂笑被凄惨的求救代替,希望红绫能在下面接住我——
咦,怎么回事?睁开眼才发现,多亏了那厚重的长袍,我被挂在了树枝上,只是大头冲下的倒挂姿势不甚雅观罢了,我稍一动,便压得那树枝挂着我的身体荡啊荡。咽了咽口水,再不敢动了。
立在树下胆战心惊的郡瑜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挥了挥手里的红梅,嘴角一颤,“吓死我了,哥……”眼泪便朝脑门流。我倒挂的位置那么的精确,只要郡瑜向前再走一步,我们的唇就能印在一起,脑袋里蹭蹭蹭,窜出韩剧里经典的爱情镜头,太浪漫了,摔下来也值了。
“小心。”
不远处的那个美人姐姐惊恐的捂住了嘴,只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
“吖?”今年许愿这么灵?树下的哥哥双手一张,我便满意地落入那熟悉的怀抱里。
“你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省心。”哥好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不至于四脚朝天。
伸出胳膊抱住郡瑜的脖子,我趴在他肩膀上惊魂未定,“都是哥你害的!”一边说,一边偷偷把脑门上的泪珠蹭在哥的衣服上发泄不满。
蓉姨远远地立着,一脸稀奇地望着我们。我爬出那个救命的怀抱,小跑着举着手中的梅花去献宝。
“蓉姨,好看吧,送给你的哟。”我把手中那枝腊梅递了过去,嫣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在枝上朵朵绽放,花瓣上的一滴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红润的光芒。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爬到树上去的?摔坏了怎么办?”郡瑜的一脸臭色,看样子很生气,这个后果——看了看身边的美人,眼珠一转,我连忙躲到美人姐姐的身后,一脸无辜的扯着美人姐姐的衣服。
“蓉姨,哥凶我!”我撅着嘴,顺便揉着胸口,再咳嗽两声。我把手中的红梅塞进美人姐姐的手中,“好不好看蓉姨?”
美人姐姐一怔,她望郡瑜一眼,见他只是低头望着我淡笑,这才放心地接过我手中的红梅。“好看。”蓉姨一手持梅,一手替我拂去挂在头发上的小树枝。
这时管家张敬从园外走入,毕恭毕敬地报告,“蘅楚公子和桓仲公子回来了。”。
蘅楚,桓仲?
哦,是我的两个堂兄。叔叔早逝,父亲一直照顾着他们兄弟两个。我还没有见过。
看看去。
心里想着,拔腿追上了大步离开的郡瑜。
“我不会霸占任何属于涩琪的东西!”——
一愣,是哥的声音,我在门口刹车,缩回了脚,听到哥继续说,“涩琪年幼,我只是暂时替他管理家中的事物。”
我皱了皱鼻子,这类话题很是无趣。身子一侧,朝里偷偷打量。屋里坐着我那两个素未谋面的堂兄,都生得相貌堂堂。老斐家的基因果然好。
“若是因涩琪年幼,也轮不到你对家中的事指手画脚。桓仲,你觉得呢?”说话的男人清瘦,肤白唇薄,高颧骨,细长的眼睛,腰板挺得笔直,看着倒也不太讨人厌,只是那轻慢的语气,骄傲的姿态让人颇不爽。
一旁的桓仲有一身健康的肤色,只是一激动就呈酱红色,这时见哥哥发话,赶紧也附和,“就是,怎么也该是大哥代劳,再者说,从小涩琪就是跟我们一起玩大的。”
话说到这份上,气氛一时凝结。我再去看郡瑜。只见他只是低头凝思不发话。我心里一阵急,哥不会继承了蓉姨的不善辞令吧!
“既然两位堂兄如此认为,”郡瑜终于说话了,“不妨问过涩琪再做决定,如何?”
咦?打太极推我头上来了。哥真不厚道,叫我做坏人!
蘅楚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反对,但却丢下一句毫不相关又叫人气结的话,“既然你根本做不了主,为何不找涩琪来见我们?”
哥未生气,只露出蔑视的笑,“大哥,按照祖例,家业传嫡子长子,涩琪虽小,却是家业的继承人,供养两位哥哥原是本分,只是大哥如何反让涩琪来见您?岂不是乱了规矩?”
“你……”蘅楚的面色瞬间通红。
我扑哧笑出声来,让桓仲发现。他一见我,立即大笑着过来,将我抱起举过头顶。“涩琪,你这小东西,想二哥了没有?!”
我大惊失色,惊呼,“你,你放我下来!”我挣脱下来,连忙跑到郡瑜的身后站定。桓仲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来。哥微挑嘴唇,露出一丝笑意,将我拉至身后些。蘅楚见此情形,若有所思。
“涩琪,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以为如何?”蘅楚用他犀利的眼神看着我。没办法,我就知道我不能轻松的置身事外,终究会扯到我的身上来。
“这些事涩琪不懂,我听哥的。”我的话让蘅楚桓仲两人惊讶万分。
“涩琪,你叫他什么?”桓仲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一旁的蘅楚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他冷冷一笑,示意桓仲住嘴,“如此说来,”说到这里,他起身站了起来,随手抖了抖衣摆,象是嫌弃这屋子弄脏了他的衣服似的,“我同桓仲只要得到自己的那一份,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