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痴痴的瞅着罹昊涨红的脸孔,丁烯葵微笑,“不能够留在你身边,更危险。”说他自私也好,被逼也罢,他只是想留在昊哥身边帮助他、守护他,即使会让他觉得为难,他也会坚持这么做。
挫败的吼着,罹昊粗鲁的推开丁烯葵,“葵,你到底要怎样!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何苦为我做到这一步?我不需要你牺牲这么多!”他是存心想让他愧疚吗!
“昊哥……”低低的叹着气,丁烯葵目光晶莹,“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如果你真的那么不在乎我,你会为了到底要不要找我来这里而那么挣扎?你向来都很直接的,怎么会在接我来的时候把话说的那么模糊呢?”
狼狈的沉默着,罹昊撇了撇嘴唇,把脸转到一遍。
丁烯葵却不容他逃避,伸手拧住他的下巴,他强迫罹昊面对自己,“昊哥,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永远及不上承鞅,但是我相信,你也是在乎我的,不是吗?说到底,我才应该是让你动心的第一个人吧?”
罹昊无法否认丁烯葵的说法,事实上,丁烯葵确实是他的初恋。承鞅虽然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但是要说对他动情,还是在他不告而别之后,才逼得罹昊自己清理出这份深埋在心底从来没去细想过的感情的。
对于丁烯葵,罹昊始终抱持着一种怜惜和内疚交织的复杂感情。
“昊哥,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我不在乎公平,我真的不在乎。只要你能允许我留在你的身边,哪怕你一辈子都不碰我,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你——因为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在乎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有过很多情人,我像五年前的你对我那样的温柔的待他们,但是我不允许他们对我说爱,一旦他们‘犯规’,我就会和他们分手,因为在我的心里,只渴望你对我说爱我也只想对你说那个字!”
动容的瞅着丁烯葵,罹昊的眼睛渐渐潮湿起来,“傻瓜……”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的,何苦来趟这趟混水呢?
“所以,请你原谅我的任性好吗?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没有别的要求了。”
两人重新回到屋里的时候,罹昊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深幽的目光在酽赐和罹嗔身上来回逡巡了几遍,他忽然道:“罹嗔,你又瞒着我做了什么?”
罹嗔的脸刻意的隐在浓浓的烟岚中,使罹昊看不清她的脸色,拂了拂衣袖,她笑而不答,“葵,你想好了吗?说通这个笨蛋了?”
丁烯葵点点头,提出自己的要求,“您能让我见见莫扎特先生吗?”
“不可能!”酽赐声色俱厉的抢先吼道,笼罩在他四周的檀香气流有瞬间的不稳。
“酽赐……”软软的唤着,罹嗔娇柔的嗓音里却有不容人错辨的威严,“葵,你为什么想见莫扎特?”
“我想听听他亲自演奏的《安魂曲》。”咬咬嘴唇,丁烯葵严肃的道。
学习音乐的学生,恐怕还没有不知道莫扎特的遗作《安魂曲》的吧,那首安宁祥和的曲子,千百年来不知道抚慰了多少未亡人的痛苦绝望,却依旧不完整——因为那乐曲的后面几章,并非出自莫扎特之手,而是由他的学生居斯迈尔代作。第三乐章第六曲《流泪之日》仅仅写了8小节,莫扎特就因病去世。
安魂曲其实也是哀悼死者的弥撒曲的一种,天主教在祈祷亡灵安息的时候通常会使用这种乐曲。所以自古以来,许多著名的音乐家都写过安魂曲,其中以莫扎特、凯鲁比尼、柏辽兹,威尔第和福莱的最为优秀,也就是俗称的“五大安魂曲”,莫扎特的是最长被演奏的。
“我可以担负葵所需的‘能力’。”见罹嗔沉吟不决,罹昊不冷不热的扔下这句话,扯着丁烯葵的手在列阵图上跪坐下来。
叹口气,罹嗔懒懒的靠在酽赐的怀里,当空打了个繁复的手势,一道浅蓝透白的光倏地在他们头顶亮了起来。
见状,罹昊悄悄握住了丁烯葵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放开我的手。”
“是。”
“啊唊哩寸圐吡咜哒桬啲啦仫吡咻……”喃喃的念着咒语,罹嗔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复杂,一直搁在她膝盖上的水晶球平稳的升上半空,映着头顶的光折射出迷离的幻彩。
丁烯葵努力的想看清楚这一切,奈何眼前像罩上了浓重的白雾,迷茫成了虚虚实实的一团。
只听得罹嗔一声低斥,“走!”随即,丁烯葵的身边就有凛冽的风吹过,白雾被黑暗吞噬,他和罹昊一起坠进了寂静如死的深渊……
“葵,醒醒!葵?”男人焦促的呼喊从头顶落下,丁烯葵恍惚的醒了过来。看到罹昊慌乱的神情,他心里一暖,笑了,“到了?”
“是。”罹昊点头,伸手拉起他,“现在我们应该是在1791年的奥地利,但是具体位置我不太清楚,你能看清楚这儿是哪儿吗?”
闻言,丁烯葵直起身子,仔细的看着周围的环境。他们俩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座教堂的台阶下。
正是子夜时分,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突然出现。
借着淡白色的月光,丁烯葵仰头看着教堂顶部的尖塔造型,又看看远处那条在月光下泛着粼粼银箔色泽的河流,“这儿是维也纳。”
“嗯……咱们走吧,得抓紧时间找到莫扎特才行。”
两个人并肩而行,走下高高的白水泥台阶,往多瑙公园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维也纳,静谧的入睡。
罹昊牵着丁烯葵的手在路灯下安静迅速的行走,凭自己的感觉调整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大约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在某条街道末尾的灰墙二层小楼门前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儿了。”罹昊沉声道,抬头看着二楼那个透着微弱光线的雕花窗户。
莫扎特为他俩打开门的时候,三个人都愣住了。
病入膏肓的莫扎特体态瘦削的惊人,微凹的脸颊病态的苍白着,蓝绿色的瞳孔泛着浅浅的水光,却是仿若能洞察一切般的沉静敏锐。
“你们是谁?”粗糙的嗓音从齿缝中迸出,莫扎特警惕的瞪着眼前装束诡异的两个男人,“是大主教派你们来的吗?”他裹着厚重的羊毛毯子堵在门口,没有请他们进门的意思。
还真是巧合啊,他的妻子康士坦查下午才和他的学生居斯迈尔一起去拜访他刚离婚的姐姐,现在就有“客人”上门了。
“莫扎特先生,您好,我是您的崇拜者,今天是和我的朋友一起来拜访您的。”丁烯葵急切的解释,异常的激动。
“在半夜?”冷峭的扯起唇角,莫扎特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呃……”尴尬的冒出无意义的气音,丁烯葵不好意思的笑了,“莫扎特先生,我知道我们来的时间有点儿诡异,但是请您相信,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样?”
“我只是想听听您亲自演奏的《安魂曲》。”豁出去的说出自己的愿望,丁烯葵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眸子灼灼的凝视着莫扎特。
莫扎特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丁烯葵灵机一动,决定赌赌自己的运气,“我是‘那个人’的朋友。”
传说,在莫扎特死前,曾经接受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的委托,为他去世的亲人谱写一首《安魂曲》,然而很不幸的是,《安魂曲》的创作还没结束,莫扎特就已经去世了——因此有人说,那个陌生人,其实就是死神。
丁烯葵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是无风不起浪,试试总无妨。
莫扎特的瞳孔蓦地放大,“‘他’要你来的?”
语毕,竟然再不多问的闪身让开门,让丁烯葵和罹昊进了屋。
屋里面积不大,只摆着一套书桌椅、一张床和一架看起来很老旧的钢琴。桌子上散乱的堆叠着写满乐谱的手稿,半截儿插在银质烛台上的白蜡幽幽的燃着金红的火苗,把三个男人的影子以极其扭曲的方式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莫扎特蜷着身子缩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褐色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枕头上,看上去憔悴极了,“我就说‘他’没那么好心吧……果然……喂,你叫什么名字?”
“葵——我叫葵。”丁烯葵认真的回答着,抬手摸摸琴盖,“我可以吗?”看到这架钢琴,他忽然很想弹奏钢琴给莫扎特听——在现代,“莫扎特”这个名字,就代表音乐。如果能够在他这里学到哪怕分毫,也足够他回味一生了。
“你会弹琴?”
“是。”
“那就弹吧。”摆摆手,莫扎特稍微舒展了一下四肢,接着却更紧的把自己蜷缩起来。
罹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没说话。
欣喜的打开琴盖,丁烯葵想也没想的就弹起了莫扎特那首流传千古的《安魂曲》。
当第一章Introitus(进堂咏)结束的时候,莫扎特像触了电似的从床上弹跳起来,“你是谁?!你们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说话!”
“莫扎特先生,”从容不迫的从琴凳上站起来,丁烯葵恭敬的向他鞠躬,“我是您200年后的崇拜者。”
第十四章逝:安心守候的盟誓
凉薄的微雪散碎而缠绵的从空中落下,身穿黑色礼服的男男女女神色肃穆且忧伤的站在墓碑前,凭吊着刚刚入土的死者。
身材高瘦修长的男子笔直的伫立在墓碑前,怀里抱着不知世事的儿子,手里牵着哭红了眼眶的女儿,神情萧索。
“唉……”白发灰眼的老人拍拍列奥波尔德的肩膀,难掩哽咽的叹息着:“莱奥,雪越下越大了,你还是带着孩子们赶紧上路吧。”真是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唉!
列奥波尔德愣愣的回头,黯淡的目光从亲人们脸上一一掠过,悲伤的令人心碎。心脏在胸腔中迟钝的跳动着,每跳一下,就牵起一股簌簌的锐痛。
“安娜,乖哦。”老人温柔的抱起哭的直打嗝儿的小女孩儿,轻声的催促着:“莱奥,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呢,你不是要赶三点去维也纳的船吗?现在已经两点多了。”
列奥波尔德恍惚的点头表示明白,垂眼看看靠在自己怀中甜甜入睡的婴儿——那张蔷薇色的可爱小脸儿,残忍的提醒他,妻子洛丽塔死于难产的事实。
于是,悄无声息的,阴暗的恨意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漫了上来……
深褐色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莫扎特伏在书桌上睡着了,清秀的五官掩在轻晃的烛影下,即使在睡梦中也舒展不开那仿若上了锁似的双眉。
老旧的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列奥波尔德脸色阴郁的走进来,随手就抓起桌上散乱的乐谱读起来。看了不一会儿,他忽然抬脚狠命的往莫扎特坐着的椅子踹过去。
睡梦中的莫扎特毫无防备的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痛的蜷缩起来,“唔……”
茫然的睁开酸涩的眼睛,“父……父亲……”干涩的唤着,莫扎特顾不得膝盖的剧痛,赶紧站起来,小脸儿上写满惶惑和惊恐。
列奥波尔德没说话,只是深深的凝视着他。眼前这个才六岁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继承了他对音乐的热爱——身为人父,他本该觉得骄傲和自豪,然而现在的他,却觉得彻骨的绝望和讽刺——他居然被自己从没受过正规音乐教育的儿子打败了!
就在刚刚,当他的乐谱第三次被退回来的时候,曾经和莫扎特接触过几次的修斯兰乐师,用那足以教他羞愧致死的嘲讽语调丢下一句“做父亲的居然不如儿子”,便扬长而去。
列奥波尔德最初不懂修斯兰的意思,但是当他看到莫扎特所写的乐谱,他就全明白了——在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儿子身上,拥有他无法企及的音乐才华!
“谁教你的?”
“……什么?”膝盖的疼痛涣散了莫扎特的意识,迷惘的抬头注视着父亲,他本能的躲避着父亲的目光。
“谁教你这个的?”晃晃手里薄脆的纸张,列奥波尔德难得耐心的问道。
“父亲,是您啊!”脸上绽开明亮的笑容,莫扎特的大眼闪闪发光,“是您教我的!”
“该死!”粗鲁的骂着脏话,列奥波尔德愤怒的瞪着莫扎特,“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他在家里跟他说的话用手指都能数出来,怎么可能教会他这么复杂的音乐课程?
“可是……”委屈的咬着嘴唇,莫扎特哭了,“这真的是您教我的啊。难道您忘记了吗?有次您教安娜姐姐谱曲的时候,看我一直站在旁边听,您对我说了句‘莫扎特,既然你站在那儿,就把我说的都记住’!所以……所以……我就全背下来了……父亲,我做错了吗?”
定定的看着他,列奥波尔德烦躁的闭上了眼睛——上帝啊,你真是跟我开了一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玩笑!
于是,在六岁这一年,莫扎特在父亲的带领和姐姐安娜的陪同下,开始了他在欧洲大陆上的旅行演出。
十年后。
春日的明媚阳光微醺的洒落一身,眉目清俊的莫扎特侧身而立,远远的看着礼堂门口正在接受众人祝福的新人——今天,他的姐姐安娜结婚了,姐夫是大主教韦斯特的亲侄子泼鲁,一个很斯文的男人。
“父亲如果还在世,看到这么幸福的姐姐,应该会很欣慰吧。”喃喃自语着,莫扎特寥落的摇动着盛有香槟的高脚杯。着迷的看着映射在自己修长手指上的动人色彩,他心里郁结的感伤却怎么也赶不走。
“沃尔夫,”身穿深红镶金边道袍的韦斯特从后面拍拍莫扎特的肩膀,待他回头,慈蔼的笑了,“怎么不去祝福安娜和泼鲁?”
莫扎特微微的欠身行礼,“不必了。有时候,真挚的祝福放在心里就好。”
韦斯特点点头,表示赞许,“那么,我上次提的那件事儿你考虑的如何?”
两个月前,韦斯特陪泼鲁去跟安娜求婚的同时,跟莫扎特提及,想聘请他做自己宫廷乐队的首席乐师——列奥波尔德曾经为了获得这个职位绞尽脑汁。
莫扎特挑眉扬唇,“承蒙您抬爱,我必定尽力而为。”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仅仅九年后,安娜不幸在泼鲁的暴力虐打下死去。而泼鲁这个隐藏的很深的性虐待者在他的主教叔叔的担保下,依旧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愤怒到极点的莫扎特势单力薄,无法与权倾一时的韦斯特相抗衡,只能选择离去……
莫扎特的沉思中断在丁烯葵的再次演奏中,蕴着薄薄的忧伤和宁静的旋律在狭小的陋室中回荡,编织出一场虚幻而迷离的梦境。
丁烯葵专注在自己眼前干净的黑白琴键,流畅的弹奏着自己所理解的《安魂曲》,脸上有和煦的笑意。
罹昊斜斜的坐在椅子里,蜡烛微暗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表情。
莫扎特瞧着眼前的两人,心里意外的没有丝毫恐慌。
该怎么说呢,一般人如果遇见刚才的状况,总归会有两种状况吧:要么难以置信的大笑,要么歇斯底里的恐惧——而他呢,既不觉得这事儿可怕,也没觉得这事儿可笑,反而还有种奇妙的宿命感。
如果他刚才还有些怀疑丁烯葵的话,那么现在,听到他在完整的弹奏他不曾向任何人提及的《安魂曲》前五章,他已经无法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葵,你的演奏技巧很圆熟。”坦诚的赞美着,莫扎特微笑,“你应该弹了很多年了吧?”
一曲既终,丁烯葵回头扬唇,“是,我三岁就开始弹琴了。”
“你的指法已经完美到了极致。不过,你要记住,弹琴最需要的是感情的投入——你要把钢琴当成情人,把每次演奏当成一次灵与欲的契合——你可明了我的意思?”
丁烯葵偏头想了会儿,最后肯定的颔首。
莫扎特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喉头突然涌上的一股腥甜逼得他“呕”的一口血吐了出来——随即,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