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在下就厚脸皮了!"
......
"谁知道,我才喝下一碗,那劲就上来了。等到睁眼,天却亮了。"柴显回忆起早起时那花团锦簇的绸缎被褥和幔帐,真说不出此时心里是惆怅多还是悔恨多,眼望着房顶,言语不能。
"你!"芹儿再忍不住,站起来,不顾长幼指着柴显:"哥!你中蒙汗药了!知不知道?!"
"啥?!"一下子激到柴显,脸色尴尬至极。
"人家那是拐你吃花酒,骗银子呢!你怎么能......?!"芹儿气得说不出话,一古脑趴在桌上抽泣起来:唉,哪能想到呢?就似他们这样的卖艺班子,红火了也有人盯上,树还没长成,怎么招来这趟骚风!
"别哭,芹儿!"珀希急忙去到她身边,轻拍其背安慰道,同时不忘瞪惹事者几眼算是警告。
"芹姑娘,先莫悲哀,柴兄也是一时疏忽。"颜尚昕也来劝和。"无非十几两银子,尚昕来替柴兄赔上便是。"
"不行!"珀希突然起立反驳。"我们不能给坏人钱!"一副模样愤慨有加。
"唷!谁这么不要脸,要赖帐不给钱啊?"随着话音传来,房门被人推开,一妆扮华美、神情优雅的中年女子立于门中。轻风一过,带出一股浓郁的脂粉气。
"......"珀希张张嘴,却说不出话了,转眼将颜尚昕看着。
"敢问老夫人称呼?"颜尚昕从容施礼,举止得体、不卑不亢。
"哟,这位公子倒是体面得很!"程教母立即嗅出对方非同寻常的气质,气焰挫败不少。"‘伴月楼'教坊坊主,程氏便是。"
"原是程大娘!在下见礼了。"
"敢问公子称呼?"程教母见他温文尔雅,不免有些好感。
"小姓颜。"
"颜公子......想是班子里管事的咯?"好感归好感,不可忘了本来目的,程教母轻蔑一笑。
"正是!"颜尚昕口头揽下事主之职,好与之周旋。
"倒像个懂事理的人!"同时看一眼茫然不知所措的珀希,眼神甚是鄙夷。"那我就要与你好生将事说说了,这吃酒过夜......"
"大娘这边请!"
"哦......?!"忽然被人抬手一指,程大娘回神不及。
"大娘要银子不是?在下这边与你。"颜尚昕手指走廊对面另一间房。
"哦,是......也好!"程大娘诺诺应承:怎么觉得这做主的人换边了?
随后,屋里只剩下珀希等三人,连两名打手驻在门外虎视眈眈。
芹儿被刚才那出莫名的戏码引得止了哭声,抬头朝对面略探望,心里揣测不已。柴显自知过错,不敢作声惹人厌烦,低头默默忏悔。珀希走到门口,似欲探听,却不得声,叹气,坐回桌边,看着柴显。先是气恼,渐渐平和。
"嘿!"后来又像平常般招呼起来。柴显抬头,不解地将他望着。
"那......"珀希似笑非笑,全没了方才的严厉。"‘花酒'可好吃?!"
"你?!"柴显痛捶桌子。
"大......大人?"程大娘脸色煞白,此时的妆容俨然成了牵强的面具。"老婢不知,斗胆冒犯,望大人恕罪!"连忙屈膝作礼,手脚犯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
"大娘请起。"颜尚昕扶起程教母,随手收起被对方搁在桌上的腰牌。
"老婢不识好歹,冲撞了大人一行,请大人海量......"想起之前自己的言行,程教母哪敢放松,若非腰板不济,直想跪地求饶了。
"大娘多礼了,在下实不敢当!"颜尚昕只得再劝。"还请大娘起身,在下好与你商量些事。"
"这......大人请讲!"程大娘果然起立,极虔诚将对方候着。
"大娘请坐先。"来自京城的宫廷乐师依然彬彬有礼,毫无怨言。程大娘受宠若惊,难免坐立不安,只尴尬赔笑。
"大娘想令教坊众伶改习京城新曲,自然无可挑剔,只何苦用这等办法......"
"哎哟!大人教训的是!都怪老婢一时糊涂,听信下人支招......得罪了大人......"程大娘咬牙捶打膝头,后悔不已。
"大娘莫急,事已如此,计较无用。只是在下另有思忖,却正好借大娘这铺垫,作成顺水。"
程教母听懂里面的意思,登时来了精神,收起怪相,正经起来。
颜尚昕看出对方已是任其调配,不禁欣慰:"大娘业已观察,在下一行,甚是颠沛,难怪大娘鄙夷......"
于是细细吩咐了许多,程教母只管点头,哪敢不依,只祈求这意外的祸事当真能似这般轻松躲过。
* * *
"各位师傅这边走!前面就是!"
必须佩服颜尚昕的谈判能力,那名以凶恶面目出场的女士,现在和气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双胞胎之一。
事情的解决出乎我们意料:原来这个地方,"伴月楼"看上了我们的乐队。想学习我们的音乐,又不好意思对我们这种平凡的街头乐队提出邀请,才想出了陷害柴显的烂办法(也怪这家伙太贪吃!)。
这确实是一栋非常美丽的建筑。自从离开那个人身边后,我就再没有进入过所谓富丽堂皇的场所。当然,这里起比皇宫(尤其是那家伙的住所),装饰得还算简朴,居住密度和使用率也比那里高得多,感觉人情味很浓。
程大娘--这里的女主人,领我们进入的是一间宽敞的套房,看得出她对我们的重视。
"各位先在此稍歇,待下人将客房为师傅们收拾出来!"她对我们热情招呼着,并主动倒一杯水递给颜尚昕--显然是把他当作乐队的头儿了。(虽然我知道自己看起来没什么领袖气质,但还是不满意就这样轻易被人忽视。)
我们的琵琶演奏家用他惯常的文雅方式致谢,当然很讨人喜欢,尤其是女士。
一番喧哗客套后,程大娘退出房间,留下还没从巨大的转折中恢复的我们--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脱离常规了。
"颜大哥,"芹儿先讲话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为何要依了他们进到这风月之所?"语气却是意外地沉着,似乎还带着抱怨。
"芹姑娘此话怎讲?"颜尚昕正在喝茶,听上去有点漫不经心。
"什么是‘风月之所'?"我忍不住插嘴,潜意识是要缓和气氛。以前,芹儿是理所当然的乐队经理,决定着我们的行动方向;颜尚昕这个强势人物的加入无疑是对她的威胁,两个人就方向盘的争夺已经逐渐明显了。
"按前头打算的,我们该往岩城进发,如今逗留在此,却是何故?"芹儿说得振振有辞。
"这......确是意外。"颜尚昕放下茶杯,看来要认真跟对方交谈了。
--没人理我。
"既然知道对方另有图谋,为何还要顺应了它?既然是我哥哥一时贪杯,中了奸人设计,银子自然算我们的。如今手头紧缺,先借大哥的一使,日后一定奉还!"芹儿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到最后气都有点接不上,或者因为她现在确实生气了
是的,她的眼睛有点发红。我担心起来,回头看柴显一眼--作为事件的导致者,他不得不再次低头忏悔。
"芹姑娘如何说起这般见外的话了?"颜尚昕也终于着急了,无奈叹口气。"不瞒姑娘说,尚昕从未考虑过银两之事,只是程教母一片诚心欲求教于我辈,同行之间,相互教学,却不是桩好事?"
"他们--"女孩说不出话,着急地抿紧嘴。"此地不同一般,被人传闻出去,如何使得?"
"哦!"颜尚昕微微一笑。"这个姑娘敬请放心。程大娘已对在下担保,教学只在白日,且绝不对外张扬我们的所在。再说,还有尚昕与令兄及公子陪护姑娘,断不会有差池。"
"......"芹儿咬住嘴唇瞪着他,又看看我,眉毛皱一下。"那......得耽搁多久?"
"大约十日罢。"
"好吧!"
前船长妥协了。我有点佩服及不解地看着胜利者,他也看了我一眼,依旧恭敬的眼神里似乎酝酿着什么......
与我有关吗?
等到那位衣着精美的女主人为我们分配好房间,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她也和我们聚在一起吃了一点,说了许多赞美我们音乐的话,大部分是对"颜公子"的。当然不会错过关于我的来历的问话,这个也是颜尚昕替我回答的,大概是怕我泄露以前的一些经历吧?(太小看我了!)
这里的饭菜真好吃!我想这里面或许有柴显吃的叫做"花酒"的东西,可惜吃得太投入,忘了问。
"呃--"
现在,胃里充满了美食,疲惫地躺在精致的被褥上,望着上方华丽的幔帐,打一个响亮的嗝。
生活真美好。
记得以前有段时间我也过着这样的日子,但得到的感触却截然不同:迷茫、困顿、忧虑......对未来毫无把握,甚至连当时周围的一切都不敢确定是不是真实。
还要对某些事提心吊胆......
够了,别想那些糟糕的事!我已经自由了,真正的自由,我有我的乐队,"风调雨顺"是最棒了!
我挣一下坐起来,差点就要举起右手食指大声吼出来了。
如果现在面对着某人,我倒真会那么干。
想想看,我在他面前一定干了许多愚蠢的事。他是知道我一直不了解他的身份的......他妈的,逗弄傻瓜很有趣吗?大烂人!
原来是这样。
我自嘲地笑了笑(这在别人看来无疑是诡异的):算了,事情全过去了,我不会让自己再成为某人的玩物--谁的也不是!
对了,柴显现在在干什么?我们被分进不同单间,虽然待遇很好,却没有过去那种热闹。想到离睡觉还早,我决定找他聊聊他昨晚的具体经历--好多话我还没听懂呢!
顺便摆脱现在的荒唐心境,否则晚上又要做讨厌的梦!
刚把门打开,外面的热闹程度是我始料未及的:音乐和说话声像潮水一样冲进我的耳鼓。看来这里真是个豪华的娱乐场所,大概相当于夜总会,难怪他们会向我们请教音乐上的事。
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一次演唱会,室内的,效果一定不错!要不跟程大娘商量一下,可以从门票收入里给她提成......
"哎噢!"
好吧,我又撞上了什么,在我梦想着将艺术商业化运作时。
"抱歉!"摸摸并不算痛的鼻尖,我道歉着并急忙退后看清了被我冒犯的人......
"哎噢--"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艳丽得如同热带鱼的女人一把揪住我的一只耳朵,将我坚决地拖走了。
好痛!对方异常的愤怒让我不禁疑惑:难道我撞得她很痛?对了,她的胸脯可真大......
第十三章
如今,玉莹算是对机缘定数深信不疑了:眼前这怪模怪样的毛头小子就是她这辈子的大劫数!
哼!本以为这次该是她做主,扳回一局,将对方攥在手心里出气;没想到事件底下还有那么些不清不楚的背景!害她被教母说教,还吃了两下耳光--真是晦气至极!
刚才领命,被罚闭门思过,走在路上,碰巧看见对头出现。恨得玉莹欲将贝齿咬碎,心一横,干脆堵在路上寻衅--做个了断!
谁知那人是个呆子,走在路上东张西望,竟没留意到她!玉莹不禁怀疑此人可还将她认得?若是如此,岂不更教人窝火?!气恼间,却被那呆小子一头撞上,终于挑燃了她的怒火,再不能捺,抬手揪住那小子的耳朵就往自个儿房里奔--
也没设计好下面如何应对,以至于两人相对,只闻气息声,不得半句言。
对方惶惶地将她打量几番,一脸迷茫,果然像是不记得了,只露出寻常男子初见玉莹时一般的痴傻神态。
"看什么看?!不怕落了眼珠子!"再忍不住,怒骂出口。
"我......我见过你么?"
玉莹眼中一闪:他还是记得的?可转念又想,自己遭遇那次变故后,时常回忆这小番子的模样,比亲人还记得牢,谁知对方却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废话!你才该认得老娘!"说着挥上去就要打--"哎哟!"却被对方一把抓紧,力道不小,登时灭了玉莹气焰,胆怯起来。
"抱歉!"珀希急忙收手。"Ouch!"又被玉莹不甘心地补上一脚,踢中小腿。
"你......你是那个?!"这倒彻底启发了他的记忆,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曼妙美女便是昔日那名身手狠辣的悍妇。
"住嘴!"又是一拳打在珀希下颌,亏得她不高,施力不尽。
"我抱歉!我......哎噢!Stop!"畏惧对方的拳脚,珀希连连讨饶,殊不知更惹了她厌烦。玉莹这才大动干戈,一顿乱打开来。所幸狠心不上,发泄而已;倒是珀希一味叫嚷躲避,看着实在夸张。
到底有了结的时候。打闹一番后,玉莹疲累不堪,坐到桌边为自己倒杯水喝。珀希也似口渴,眼巴巴将她看着;脸上被抓出好些痕迹,头上毡帽已被揭掉,一头黄发被汗水纠结,做个刺猬脑袋。
"看什么看......咳、咳!"玉莹忍不住又骂一句,无奈口干舌燥,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珀希赶紧上前为她轻拍后背。
"滚开!"不耐烦摔开对方的手,还作势踢一脚出去,却是落空。
一杯凉水下肚,屋里的气氛也冷却不少,玉莹再无心争吵,只将对方狠狠瞪着,恨不能看穿心窝过去......
真是的,这样一个黄毛怪脸、没行止没身段的臭小子,怎么就被那位威风凛凛的天子陛下看入眼了?一想起那时自己被皇帝冷淡相待,又亲见其对此人的温柔款款,总是又羞又气,拳脚发痒。
此时二人再见,却是意外之极。那天从楼上看到他,还以为自己发梦,若不是将他模样记得真切,还真不敢确认这就是那时被皇帝捧在手心的人物呢!看那破落样子,大约是失宠被弃,却不知为何缘故......
"喂!"玉莹好奇心上来,忍不住要打探:"你......怎么混到这般下场了?"一副鄙夷神气,并漫不经心地摆弄起袖口来。
"啊?"
"啧!老娘问你怎么来这儿的?!"气得她维持不住架势。
珀希眼睛一眯,作躲避状:"我来卖艺。"不是不明白对方的话,只在思忖如何回答罢了。
"卖艺?!"玉莹眉眼一挤。"呵呵、呵......哈哈哈......"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 * *
漂亮的女孩在我面前夸张地大笑,从她将手握成拳头捶打膝盖的动作看来,是非常开心的。
"你笑什么?"但我却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能有这样强烈的喜剧效果。
"哈哈......"
她还在笑,我有点不耐烦了:"别笑了!"忍不住拍了桌子。
"哈......咳、咳......"她稍微收敛了点,咳嗽几下。我有点愧疚起来,低下头,恢复成温和的语气--
"为什么笑我?"
"你?!哈哈......"--好吧,情绪是没办法瞬间调节好的。
等她终于冷静下来,我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你......真是来卖艺的?"她笑地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我点头,不敢主动开口,怕引起新一轮嘲笑。
"哼!"只是冷笑一声。"这是怎么弄的啊?你......不是皇上的人吗......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