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的内心咀咒到一百零三遍时,榆林已好好的端坐在我的床沿。
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了看他,他又看了看我,愣了好一回才开口说:"觉得怎样,有没有不适?"
这句说话好像是我认识他这段日子里最常听到的一句。我摇摇头,然后指着他。他的心口缠着一大堆纱布,看来伤得不轻。
他的嘴巴微微上扬,然后拿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上去,说道:"我没事,只是心痛。"
啊,我瞪了一眼,他不会是中了掌影响心脏吧。我心急地坐起身,刚想问清楚,才张开了口,却又记起现在自己是个哑吧。于是又尴尬得闭上嘴。
榆林修长的手指轻轻柔柔地拨了拨我的头发,然后怜惜地说:"我看到你拼死扑向思情,差点儿就掉了小命,我觉得心痛。"
"看到你不吃不喝,一心寻死...令我心痛。"
"知道你是我害的,更加令我心痛...程公子,对不起,我会医好你,你放心。我一定会用这条命来保护你。"
听得我真的有点感动,想开口说点甚么却真的哑口无言,我早就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当时也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会想也没想就冲出去杀思情,但现在知道打不过他,还害你受伤,我真的后悔了。从头到尾,我更加没有责怪过榆林的寻欢酒,这只好怪用的人心术不正,他又怎可以把罪都算到自己头上去呢?
我推开他,他的眼神有如受了伤害般夹杂着悲哀和愕然,我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走到书桌上翻来翻去,拿起纸笔写着:"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有怪你。"
递到他手上去,他紧紧地拿着纸看了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我:"程公子,你真的原谅我?"
我微笑着点头。看到他有所释怀,我也跟着高兴起来。说实话,榆林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充满着包容和温暖,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事也叫你恨不来。
接着的日子,过得非常安稳,榆林跟我的伤都已经痊愈,但他始终还是不放心地每天过来为我把脉。榆林仍不放弃的说要医好我的声带,于是每天都在书本中钻研。而我也慢慢地习惯了那安静的生活,学会了好好聆听,少点发出操音。
为了日常沟通,我简单地写了些日常生活的必用单字在纸上,又把纸裁得小小的方便带在身上。一开始小萱还以为我疯了,有空就来剪纸。我当然只是瞪了她一眼,她就像看怪物般急步离开我的房间。其实我究竟是怕我甚么呢,只是一看我瞪她就如见鬼般跑。后来我问起她,她说她曾经看过我絶望的眼神,看到就叫她怕怕了,现在我只要瞪她一眼,她就心寒。我问她,我何时有絶望过,她却不再答话,急速逃脱。
接着的日子,我就跟着榆林种药草种药花还有吃药...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个药煲,没几天就生病,榆林说是大病所影响,叫我要注意控制情绪。住在竹林有点无奈,他的房间甚么都没有,唯独医书最多,于是一有空,我就拿他的医书看看,看不懂的地方他就来教我。他是个很温柔很有耐性的人,无伦我怎样问,他都不会生气。
他说学东西必先要打好基本功,既然要学医,就要先背好人体的经脉穴位图,然后再在药理上下苦功。于是,我勤奋地去背那些穴位经脉。
每次翻看着穴位图时,我就想起无名,想起了当天我们吵着吵着,自己沉不住气一走了之。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找我呢?想着想着,我试着照他给我的心法练习,感觉到有鼓气在身体内几个穴道上行走,而这种感觉一点也不陌生,就好像是曾经试过一样。每天锻炼着,身体也感到比以前灵活多,病的次数也减少了。
"你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是在练功吗?"榆林边照料身边的药草边无意地说着。
我先是一愣,榆林果然是神医,看看面色也知道我在修练心法,果然厉害。
"强身健体是好,但不而操之过急。"
我挑眉,拿起纸笔写着:"榆林,你会武功。"
榆林拿起一盘药草搬来搬去,抹了一把汗,又摇摇头说:"我不会,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师,又怎会武功。"
我点头,总觉得有点可惜,但回想确实如此,要是他真的会武功也用不着硬用身体去接思情的一掌。
我又埋头努力地写着:"你不是小小医师,你是神医。"小萱常常说榆林是菊花台最好的医师,应该说是全城最好的,甚么到了他手上也能起死回生,榆林听到时只是笑笑。
"要是我有这么厉害我早就把你医好。人又怎可以跟天斗。"榆林无奈地浅笑,这样的笑容看得我有点不舒服。
小萱说过榆林跟贤思情是菊花台最红的小倌,两个平分春色,而全菊花台排第三的竟然是我──程若于。因为菊花台太久没有新小倌再加上这个小倌久久未曾露面,所以外面传闻越炒越热,说新来的有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之容,就连冷惊霜也被我迷住,舍不得拿我出来接客。这些该死的传闻,难怪思情会迁怒于我,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虽然外面炒得火热,但可幸的是,到现时为止,我和榆林从来没有被叫去接客,看来全菊花台的挂命小倌非我俩莫属。
自从那天起,我再没有见过思情和惊霜,榆林也有意不让我走出竹林,好像出去后会碰到洪水猛兽一样。小萱说那天她看情况不对就跑去找刚回来菊花台的冷惊霜,惊霜知道思情惹事即匆匆赶来,怎料一进来就看到思情打算杀人灭口,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霜跟思情对掌,思情因为看到惊霜而急收回七成掌力导致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原本以为他会就此丧命,怎料榆林还是狠不下心救了思情一命,但条件就是他以后絶对不能再对我出手。
"想甚么想到出神?"榆林弯下腰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摆了摆。
我蹲在地上,举起预先准备的纸张:"没有"
然后又底头写了写:"你为什么要做小倌?"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以榆林的人品性格再加上他一身好医术根本不用到这里混,难道他也跟我一样是给骗了进来。
榆林看看我,想了一回,然后微笑。阳光照着他身上的紫衣,他整个人好像被白光包围一样,看得我好温暖,彷佛看到了天使一般,在他身上好像不会看到一丝痛苦。他用手在我面前挡了挡太阳,开口说道:"我是自愿的,主人有恩于我。"
"有恩,可以用其它方法报。"写着,我又递了给他,最近写字写多了,速度也变快。
"若于,放心,并非如你所想,主人对我很好,我只是个挂命的小倌,喜欢的话可以一世都不用接客。再讲,我又不是甚么絶色美人,谁会对我起色心。只是一身医术,又会点字画,偶尔会有人赏悉想要跟我切磋切磋。"
我心中淡自滴沽,那才不是,榆林虽然是样子平平淡淡,但眼睛非常好看,现在看久了连鼻子嘴巴也好看,身型一开始是觉得略略瘦了一点,现在看起来已算是精干了。思情根本就比不上他万分之一,一天到晚就只会害人,那里像榆林般只想着去救人。看来那些点思情的人都是瞎了眼,赔了命也不知道。呸呸呸...就让全世界的人当瞎子好了,我才不要榆林去接客......惨,一定是受小萱熏陶,现在真的觉得榆林比谁都好。
"再讲,我根本离不开菊花台,主人他太寂寞了。"榆林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有着无比的怜惜,看了我就不高兴。
"他有一整个菊花台的人陪,那会寂寞。你留在这里,根本就是埋没你。"
"你年纪还小,才不知道甚么叫真正的寂寞..."你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我当小狗般摸摸,若是平常这样做,我不会觉得讨厌,但今天他这样做却令我觉得很讨厌。
第二十九 尋人
平静的草原刮起了一阵北风,为孤独的草原增添了凄然的哭声。夜空寂寥无星却带上了一份阴霾的感觉,充满着压迫感。
不过五秒,草原上的气氛被黑衣人和他身下的黑色良驱所打破。强劲的烈风并没有减慢他们奔跑的速度,反而成了最好的陪衬品,使人和马合二为一,如风般在草地上飞过,再被夜幕无情的吞噬,无影无纵。
连日策马赶路,身体没有半点倦怠,但却一直心绪不宁。由其是晚上,只有黑马作伴,令连日来习惯了与若于相处的无名再次感到寂寞。现在只希望一切早点结束,早日回到孟商城。
夜深的宫廷特别寂寥,辽阔壮丽,金碧辉煌,却没有一点亲切感,每次进来就教人想吐。
无名一个翻身轻易地避开了几个正打瞌睡的守卫,来到了一个荒废了的别院。
别院外没有半个人守着,无名仔细地看了看内庭的动静,再放心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到湖畔处去。
湖边传来了细腻的笛声,仍然是凄凄凉凉的,但却出奇地配合樱花飘零之景。
"你终于来了"笛声中断,一身红衣的男子在夜幕下显得特别醒目。还以为他已退步了,原来耳朵仍是一样的敏锐。
"喂,你可不可以奏别的,这个听得我好不舒服。"无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揉了揉耳朵,不满地说道。
"这可是你不懂欣赏,可不代表他不喜欢听。"说着红衣男子的头发被轻风扬起,背影有点悲伤,但嘴角却带着微笑。
"你够了没,我赶路来可不是打算听你这首给死人吹的歌曲。"无名一路上奔驰,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虽然是受惯训练,但也禁不住有点疲惫。他索性一口气走到凉亭内,脱下腰间的配剑,直直地坐下。
红衣人用手袖擦了擦笛子,然后把它珍惜地放回腰间。"看来,你的耐性比以前差了,连说话也多了。"
无名哼了声,确实最近说话是越来越多,有点像某人...渐渐嘴角往上扬起。
"你在外面混得挺愉快。"红衣男子走到亭子内,挽起手袖倒了两杯酒,然后优雅地举起夜光杯,对着湖面自酎,不知道他在想甚么,看上去有点失神。
由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的脾气可比自己还要奇怪,以前奇怪,现在更奇怪,无名也懒得理会,一口气灌了几杯酒。酒刚入胃,身体变得暖和了,神经也放松了不少。
"玄参,若你想潇遥自在,你就应该离开。人都死了,你在这里等又有何意义。"玄参好像没有听到无名的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湖面发愁。
"玄参,走吧!这可是个好时机。"无名又灌了一口,剎地站了起来。
"我不走,我还未等到。"玄参看了他一眼,又再别过脸,进入了沉思,眼睛仍瞪着湖畔的某处。
无名多年来早已看够了,他一看到玄参这个样子就火大。"你可是堂堂王子殿下,你可以不为你自己,但你的国民呢?你就打算将你父皇的大好江山亲手赠给那个暴虐的玄天吗?你恨得了心吗?"
"那个臭小子死得好,若他还在,我也会亲手剎了他。"r
"你敢!"玄参一直在人前装疯扮傻,无名早以为他忘记了当一个王子应有的气势,此时此刻,他才觉得天生的气质是一世都改不来的。嘴角随即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若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他可以给你剎,最起码我还机会好好的保护他...或者可以跟他死在一起..."最后的几只字,声音虽然微弱,可每只字都清清楚楚都传进了无名的耳里。
无名火大了,抽起了玄参的衣领,吼着:"你真的是无药可救,那个小子给了你甚么迷药。你当了十年质子是为了甚么?十年!人生还有多少个十年?你不是说过终有一天会回到你的国家,为你的父皇打天下的吗?十年来你的意志从来没有被磨损过,但你现在呢?他死了三年,你就为他等三年,你是不是打算一世都这样等下去,一世都过着这种寄人离下的生活,就让你的子民一个一个活在水深火热中?"
"哈哈,没有他,我回去又有何意义。"握紧的双手终于放松,无名真的觉得他是无药可救,若果那个人还在,他最少可以把他了结,但他已死了,他又怎能跟一个死人斗。玄参根本就是掉进了梦里一般,一个一世都做不完的恶梦,一世都不会醒。
"哈哈哈哈,真的可笑,我竟然跟一个疯子一起疯了,你叫我来,我就连日快马赶来。原以为你终于醒了,但其实一点都没有变。我告诉你,梦始终要醒,他一世都不会回来,你们的约定,是他骗你,是他为了自己的国家骗你的。"
无名把话说完,转身拾起桌上的配剑,头也不回就准备离开。
"你胡说,他才不会骗我,他早就来过了,只是一时间没有办法回来。我知道只要我肯等,他总会回来。"玄参眼神坚定,语气中渗着怒气。
"哈,可笑,真可笑。你说他来过,那人呢?"无名顿了顿,他真的对玄参失望透了。
玄参撑着头,闭上眼睛刻意去回想,想着那个奇迹,想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没错,他一定有来过,那个一定不是梦,掩着脸,他迟疑地说:"他...他走了。"
无名僵硬的脸容最后只留下耻笑,这个人真的给毁了。他想,这次可能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玄参吧。
无名正打算离开,玄参却突然站气来,弄得一桌的酒具都打翻了。"无名,帮我...帮我找一个人。"
一个记挂着死人的人可有甚么想找?要找一个人?
无名回身,对上了玄参那双绝望的眼睛,他眼内正闪烁着一种只对那个人才会有的眼神。
"你别跟我说,你要找一个死人。我有再大的本领也办不到。"
无名刚抬起头打算离开,玄参又开口说:"不是,我要找的人,叫程若于。"
‘程若于?"无名从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字,为什么要找这个人。这三年来从他口中只会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这次真的令无名有点错愕。
"只要找到他,你就愿意离开?"
"是"
"好,我赵无名无论要走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为你把程若于找出来!"
话毕,黑影再次消失于树影之中。夜空依旧无星,别院里只剩下淍零的落花和悲伤的苖子声。
第三十一章
"很吵啊,就不会给别人着想的么?"小萱嘟起小嘴小声埋怨着,听到这一连串的魔音,小萱不情愿地步出自己的卧室。
一大早就有人用天煞的鬼叫声把她弄醒,真的不是味儿。天还未亮,鸡还未啼,真的不知道那人那里来那么多精力。
自从若于哑了以后,榆林就为他做了一支短笛让他有事时就可以用笛声呼救。小萱住的地方正好在若于房间的正后方,所有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起初榆林给若于求救用的小笛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变了给他召唤自己时专用,想起就一肚子火。
"唉..."小萱叹了口气,调整一下心情,然后打开了门。推开了门的一剎,看到的正是穿着一身松胯胯的衣装,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的男子。明显因为睡得不隐,头发都打起结来,一看到就叫小萱头疼。若于见她进来,揉了揉眼,还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一见他这身装扮就气了,自从当了榆林的贴身丫环以后,她一直都只是帮榆林种种药草,打理一下起居饮食而已,因为榆林在其它事情上都亲力亲为,对自己也好得像亲人一样。但自从若于来了后,不止要侍候一个麻烦人,连自己最爱跟榆林打理药草的差事也给抢了,真的没天理。
最近此人还变本加厉,一早就要她帮手梳头穿衣,还要帮他弄这个弄那个的没完没了。她开始怀疑若于是个贵公子,要不然,为什么连衣服也不会好好穿。她试过装作没听到笛声,躲在厨房里干活去,怎料中午时看到他只用一块半长不短的布裹着自己,穿得奇奇怪怪的,十分不雅,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见他衣衫不整,躺在草地上,还以为又发生了甚么大事,于是小萱连忙跑过去问他,他竟然一脸莫然的抓抓头发跟自己写,他不会穿那些衣服,小萱真的给他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