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澈声音冷冽,"你要多少银两都去帐房拿吧。"
"你别喝了,醉死就不好玩了,"言衣毫不在乎杨澈轻蔑的语气,继续笑语,"要钱的话,杨祖尧多得我都头痛了,还问你要呢。"
杨澈再干一杯才问,"你要什么?"
言衣装模作样的在房中走了个圈,把每个小倌都看了个遍,左挑右选,终于满意地找了个姿态从容清丽俊俏的修长少年,"依我看来,眼带桃花肌肤胜雪,你就是盛花坊的花魁,对不对?"
小倌自得地应是,君望见他也确是长得好,虽然还比不上言衣风流。
"很好。"随着那声笑语落下,言衣的手就如风在那花魁面前一挥。
杨澈漠然的看着言衣,"你在干什么?"
"澈少爷过了十四岁还是处子之身,这说了出去可不大光彩嘛,所以我才特地为你送上这道佳肴。"别有意味的笑容叫气氛暧昧起来,"也顺便试试我的新药效用可好。"
微微皱眉,杨澈看着言衣,"你过火了,这几人都是清倌。"
"清倌?"言衣大笑,"在这里的男人有哪个敢用得上这个清字?澈少爷你别逗人了。别说盛花坊,就是京中的男人,只要跟官府皇官沾着边,还有哪个是干净的?"
"规距就是规距。"杨澈转向一直笑着看戏的杨祖尧,就是那轻浮的青年,"表哥,让言公子拿解药来吧,何必为了这些无聊事而毁了那位公子的清誉。"
杨祖尧笑盈盈的,"怎会无聊?舅父他可曾面提耳授,要我替你找个好对象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再别扭下去可不行。你底下还有弟弟..."
杨澈猛然拍打桌子,打断了杨祖尧的说话,"你们有完没完?!我要走了,你们在这里自己玩个够吧!"
言衣的身手却比帝子好得多,一下就拦下要走的杨澈,"你看,人家为你脸红耳热呢,澈少爷就忍心一走了之吗?"
那花魁那双桃花眼中都是水气,跪着走到杨澈跟前,抱住他大腿,声音软绵绵,"我愿意跟着少爷,少爷别不理我哦。"
杨澈冷如寒冰,"又是一个被下药的!我杨澈是什么人?一个被药昏了的人算什么?!给我立刻赶他出去!"
一直在偷看的君望心中屈委,要不是早忘了如何哭泣,他大约会掉下眼泪来。
那杨澈还在冷冷吩咐,"叫坊主带坊中的女倌来。"
言衣挑眉,把那可怜的花魁丢给小倌们,然后全给赶出去,自己则笑着靠到杨祖尧身上,"早听闻京中的花楼有女倌,想不到还真有其事呢,真好,可以大开眼界。还是澈少爷有面子,该不会是老相好了吧?"
杨澈不说话,就再猛地再喝。
君望身旁在弹琴的大哥也厉害,对房中的事像是未觉,始终不徐不疾地奏出妙音。房中的客人们也自然如常,对薄纱之后的琴师和仆童没半分奇怪。
才一会就有人敲门,言衣自去开门。
君望错愕地看到坊主亲自领着两名亮丽的女郎进来。
之前跟君望说话时懒洋洋的坊主不用半刻就让场面再次热闹起来,两位女郎妖娆漂亮,直往杨澈身上缠去。杨澈像是故意向言衣示威,不但不拒绝,双手还主动在女郎身上乱摸,一时之间,房中又再满是嘻笑吵闹。
言衣像是满意了,却还取笑,"澈少爷的样子,好像是被两只饿狼袭击的小羊呢。"
杨澈冷笑,"我可没打算要当众表演,你们别要打扰我快活。"身体在交缠,手都探到越来越羞人的地方了。
言衣笑着跟杨祖尧出去,反正房间后面就有大床,方便得很。
坊主也要出去,但在之前朝君望那边唤了声,"外边正忙,你跟我去帮手。"
本来僵住的君望看着面前的坊主,像是不明白他的话。
坊主轻叹,"痴儿,该走了。"
倔强
心乱如麻。
知道只要自己轻唤一声,就可以把那人唤醒,可是君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坊主,却是无法动弹。
坊主眼中尽是不赞同,看,连陌生人也在提醒自己别要执迷不悟。
垂头抚心自问,君望深知自己不是十来岁的孩子,不能以年少作为莽为的借口。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已是中年的心灵难道还不清楚吗?转念再三,终于深深地吸口气,挺直身子,自己开步朝门口走出去。
偏偏这时一声迷蒙的呢喃再次震动君望的心。
那沉溺在肉体放纵的杨澈似已迷失,樱色的面颊,紧闭的双目,被烈焰点的身体和两名女郎溶为一体,只是,口中却喃喃吐出,"小望。我的小望。"
心不知掉落何地的君望身不由己地要上去打醒这笨蛋,只是坊主比他要快半步,就那样拉着君望的手,然后朝他摇了摇头。
君望咬紧牙关,终于还是转身冲出房间,不理后面一切,快步越走越远。
本来清雅怡静的小楼走廊,忽然像吞噬所有的地狱道,君望一刻都不想停留,只想早一分从这里脱出。
半路却杀出一个程咬金,一手夺去君望的面纱,再猛然拉他出小楼。君望一下子落入宽大的怀抱中,对方再跳跃几下,就稳妥地上了盛花坊的屋顶。被快没入地平线的夕阳映照,君望茫然地挣扎,想要挣开那莫明的枷锁。
"君望,是我。"沉厚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双手仍不肯放开这孩子,紧紧的锁他在自己怀中。
君望举头看着拥着自己的韦敬洛,挣扎是停下了,但表情还是陌生得像是初次相见。敬洛心中痛楚,"君望,别要慌,我在这里,这里有我。"
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垂首的君望展开一个没有观众的微笑,"你是收到我们留在义庄的口讯,还是追着言大哥追到盛花坊来?"
敬洛楞住,"言衣他也在?"
君望全然镇静下来,"要是你再漫不经心,言大哥可是会跟人跑掉的。"
敬洛见他冷静如常,比不认得自己还要叫人失望,"你有事大可跟我商量,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还是个孩子而已。"
君望笑着摇头,"我没事。倒是你这样把我抓了出来,盛花坊的人会以为我是私逃,那可大事不妙。"
"这样的地方不回去也罢。"敬洛铁着一张脸。
"我可有要事要办,这时由不得我任性,"君望半垂眼睛,像是怠倦,"而且坊中各人很照顾我们两个孩子,不要紧的。"
"义庄那位大娘跟我说了你们的打算,真是太乱来了,"敬洛暗藏怒气,"你们两位就是真的成功混中长老府又如何?不就赔上两个孩子的前程性命?你以为长老府是容你们自出自入的地方吗?"
"总要一试。"君望微笑,"要救的人是我的义父,就是明知山有虎也一定要偏向虎山行。"
"君望!"z
再次抬头,君望笑容充满苦涩,"韦当家,倒是你,有事要办就快点自去安排打点吧,何必还要吃力不讨好的在我身边打转?"
"我不是早已对你表明心迹?"敬洛轻轻皱眉,君望今天恁地古怪。
可惜这孩子模样的人不是一个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谁要你保护我?杨汶还是杨浩云?请别告诉我是涂大姐。"
"君望!"
"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君望以前最讨厌把别人虚伪的面孔掀开,因为连自己也会替对方羞愧。但今天恣意而为却有痛苦的快感,"我用不着韦大人的保护,反正我要去的地方对大人来说也是鞭长莫及。"
称呼由韦当家退化成为韦大人,敬洛无奈苦笑,"你心里不痛快,即管开骂,屈在心里对自己不好。"
"不痛快?"君望冷冷反问,"我有什么不痛快?就是韦大人装模作样的留在我身边,我也可没半点不痛快。就是怕浪费了大人宝贵的光阴,那可真是罪过了。"
"怎么突然说起禅来?"敬洛只当君望孩子心性,使气别扭,"可是想独自安静?我送你到客栈投宿吧。"
君望看着这有理说不清的汉子,一直强自冷酷讽刺的口吻再也说不出口,看他半晌,终是叹气,"你还是送我回去吧,坊主真的要杀人了。而且留一个孩子在身边成为绊脚石,可会叫你来不及把言大哥追回去。"
"他是他,我是我。"这下换成敬洛心里不痛快,"别要把我往他身上推。他是我帮中兄弟,我恩人之子,再勉强点,就是那一夜的床伴。我还要再说多少次你才相信,我跟他之间再没其他?"
"若是你再不浪子回头,言大哥可是快要跟坏男人跑掉了。"君望顾左右而言他,"而且我尚年轻,暂时不问情爱之事,怕要耽搁韦当家。所以韦当家还是另觅良人佳偶,别再浪费光阴在我身上。至于托韦当家照顾我的那位,也请代为转告,说君望无福消受。"
"君望..."
孩子打断他,"我要回去了。"
敬洛看着这倔强的小人儿,在悄然没入地平的夕阳之中,无奈回答,"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今晚先好好休息,待你回神之后我们再详细慢谈。"
君望也不回答, 他是累了。让韦敬洛送他回去之后,君望就直奔坊主那里去赔不是,还好自己也不过被人胁持了半个小时左右,还算容易隐瞒。坊主见到他小心奕奕地道歉,也没有说什么,只教他无论是当小倌还是做人处世,太过任性必会自招其祸,然后就随他去了。
当晚那位当琴师的大哥也有再来找君望,不过却识趣的没有再提杨澈那客房中事,只教导君望有关小倌要留神的事。说一个月后就得成为让长老看得上眼而出价买下初夜的清倌,各式训练可少不得,而且大哥就君望虽然会装样子,但显是小时候野惯了,好些地方都不够高雅,非得都改过来不可,于是立刻编排计划,务必在这个月内把君望练成一等一的清倌。
之后韦敬洛也真的守信,每两三天就来找人,有时劝君望别要鲁莽,有时则安静地守在他身旁看他临字习棋。君望见他赶又赶不走,说理又说不清,重申几次自己对他没有情爱之心后,也只好无可奈何由他去了。
而且有人伴着也好,叫他别再胡思乱想,谁叫君望虽然一直觉得男人没有贞操可言,但不知为何,却对有人不守贞洁而耿耿于怀。
争锋
日子过得不快,但那拍卖之夜还是在一个月后如期到临。
韦敬洛没能成功劝说君望,让他改变初衷,只能都伴在他身旁,希望以前嚣张的眼神再次展露。
在君望要把自己当作货物出售之前的那晚,敬洛终于忍不住心底的烦燥,语气不善地直接当面质问君望,"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打算怎样救人于长老府?"
被人质问的小儿正在比对盛花坊掌事送来的霓裳,对于那过份的艳丽木无表情,听到韦敬言之成理的问题,微微抬头,标准的七分脸上绽开那个苦练了一个月的笑容,声音不徐不疾,软糯中添了几分缠绵,"韦当家说呢?"目中泛着水气,其间流转几许青涩,再夹杂半丝诱惑。
韦敬洛明知这全是在欢场中学回来拐客的技俩,却该死地看得入迷,差点就想吻落那道在邀人作客的美唇。
君望嘻笑几声,让韦敬洛清醒过来之后,就别转头继续没有表情地挑选可以把自己衬托得更纤巧的彩衣。
韦敬洛暗骂自己,这君望正在往火坑里钻,自己竟然还在优哉悠哉地发呆?"君望,别要胡混过去!"
君望再笑,不过这次的笑意尽是嘲讽,"韦当家心知肚明,何必再寻根究底,非要自我口中说出自贱的说话才安心?"
"君望既然还知廉耻,就该悬崖勒马。"敬洛苦口婆心,过去这一个月都差不多把话说尽了,"你要自暴自弃到什么地步才肯回头?"
"韦当家在开玩笑,凭什么我要自暴自弃?"君望这次换成冷笑,"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愿望付出同等的代价,是计算,是筹谋,每一步全都是经过深思。既不是率性而为,更不可能是自暴自弃。"
敬洛苦笑,这孩子一个月来,别的不说,就是口吻越来越老练,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自己也说不过他,就听他那似是而非的诡辩。
只是君望这次可没有像以往一样轻易放过韦敬洛和他自己,反正也事已至此了,不如坦诚面对,"我自知无权无势,文武俱欠,像盛花坊的小倌一样,就只剩下一副皮囊。以色相诱,只求讨得长老欢心,之后纵然救不出我义父,至少可以保他一个平安。"
敬洛看着这孩子,深深低叹,"你可知道那种大宅门之中,男宠多如繁星?像你不过是长得略微端正的更是不在小数。那位大人也许会贪图一时新鲜把你买下,但要顺利得到专宠以保你义父平安,则未免妙想天开。把赌注押在半点把握都没有的赌局之上,这哪里是计算?不过是孩子的任性天真。"
君望楞住,习惯了敬洛顺着自己意而唯唯诺诺,突然听到他厉声责备,自是发呆。而且他一语道破自己那虚伪造作的悲情,如暮鼓晨钟,说出君望的所谓计划是多么荒谬,到底君望凭什么会让那长老一见到他就立时晕头转向?对方可再不是未见过世面的黄毛小子,而是饱览群雄的贵妇人。
本来被人宠得有几分自信的君望泄气,盯着韦敬洛,"你让我作梦总可以吧,反正早就决定了要破釜沉舟,觉得自己会成功不是比明知是白赔上身子来得好吗?"
敬洛想吐血,"哪里好?!你明知是白白赔本,还执迷不悟?!"
"可是我此生就只余这个目标,我非勇往直前不可。"
"什么此生?你的一生还没有开始!"敬洛咆哮,"更何况来日方长,为何非得此时作这等笨事不可?除了无谓的牺牲,还有什么得着?!"
可是地位贵若杨浩云,武功强如韦敬洛,江湖地位高似涂慧,也一样半筹莫展。君望自问这次的人生,大约也不会这三人的成就,再是来日方长,也不过是虚耗光阴,"我没有登天的本领,就唯有靠仅存的年轻去博取机会。无论成功与否,也不枉此生。"
"你也懂得要我带走林公子,可见你知道这是不归路。不如都一并回去才好。"
"当天我此托义庄的恒嫂留言给你,也是因为不能让小胖子随我冒险,要借韦当家之力送他回乡。当天我家已经害了义父,决不能再叫小胖子身陷险境。"
敬洛很是疲惫,"林公子却比谁还要了解你。他在你的信笺之上加了注脚。"把贴身藏着的信函拿出来给君望看,君望果然见到小胖子娟秀的字体不知何时清楚冷静地在信边写着,要是韦敬洛胆敢应君望之求带走小胖子,他必会自尽殉主,决不独个偷生。
君望看傻了眼,平常温柔和气的小胖子,怎会写出这种激烈的话?可是这偏偏确实是他的字迹,君望喃喃自语,"殉主?谁是他的主人?!"
敬洛乘胜追击,再下一城,"还有你的母亲呢?当天她定是对君望宠爱有加,要是她知道你今天自甘堕落,会是何等伤心?而且她的名声呢?君望就甘心把她留下来的名声毁在自己手中吗?"
君望想起小时候,万千宠爱在一身,忽然今生前世都混作一团。他慢慢摇头,"去者已矣,若能保住先慈身前之名故是最好,但要是必须两者选其一,则生者之命才是更要紧。"
"君望!"
"别说了,我执意如此,你说得天花乱堕也没有用,"君望脸色沉下来,"既然不能借韦当家之手去带走小胖子,那韦当家也用不着再花时间在盛花坊,还是早日寻着言大哥,回青梓帮共襄大事吧。"
敬洛还想说话,但又被君望抢先,"而且以前也已经说过,别想要对我用强。我的身手比小胖子尚要好一些,自尽定会比他更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