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濛看起来,很像是武山,却又始终有一些不同。
或者说,他的微笑,很不一样。不像印象中已经变得模糊的那种虚无和充满距离感,而是略带着一些促狭和狡猾的笑意。
虽然让人感觉十分欠扁,但面孔是真实无比的。
我不时"怒瞪"着他,心里却感觉到温暖。
到了熟悉的观音堂,山濛微笑着冲我摊摊手,"这里男生不便上去,接下来靠你了。"
他故意将"男生"两个字咬了很重,十分的别有用心。
我歪歪头,看他。阳光下一身白衣翩翩而立的模样,玉树临风。我终于确定,武山于我,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站在我的眼前的,是我这一世的大哥,迟山濛。
这么想着,忽然间心里一片晴朗。情啊爱啊的事情,距离我还很遥远。现在的我只清楚一点就好,山濛、御风,他们是我重要的家人。
于是面对他的调笑,我抬起下巴,不屑地轻哼一声,帅气地扬斗篷,上山去也。
可惜斗篷过于沉重,甩起来的时候带得我一个踉跄,我咬牙勉强撑住造型,无视背后传来的笑声。
站在光线幽暗的大殿,我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干点啥。
顺其自然?
我怎么感觉和手足无措是一个意思?
"砚儿砚儿,"陶晶铃拉拉我的斗篷,"我......想上厕所。"
"喔。出门右转,顺着路一直走,到一座红色的房子跟前......跟前......"我有些摇晃,语气软弱。上辈子就是在那里看到了山濛和御风,不不不,风和武山在亲热的。
我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然后呢?"陶晶铃睁大眼睛问我。
连忙回神,我看着她的脸,然后呢......她问我然后呢......
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然后......我也不知道了。但是我肯定,在那之前是没有厕所的。否则......"
唉,否则啥都不知道的我我也不会从崖上就那么草率地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短暂又无聊的一生。
她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我一个人站在观音堂里,思绪此起彼伏。这里的香火很盛,供奉的菩萨看起来也要比别处气派不少,慈眉善目不少。只是那种从高处俯看众生模样,让我的心里隐约有些疙瘩。
罢了罢了,虽然我不拜神,但也不敢腹诽。所以索性踱了踱,信步走到大殿前门,从这里俯瞰整座山。
遥遥能看到都城的模样,王宫屋顶上晃眼的一片片黄澄澄,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刚想回头,我的脖子上一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反抗。"
"大哥啊......您从哪儿来的......竟然连登场的台词都一模一样的......"我不怕死地调侃他。山濛雇来的杀手真是奇迹的巧合,竟然和当年的那位说的完全一样?莫非如今行走江湖的杀手,见面都用这个打招呼?
那人在我耳畔惊奇地抽气,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少废话!"
我感觉到脖子上热辣辣的一痛,热热的液体便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忍不住大惊,"大哥啊,做戏就好,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谁是你大哥!嘴巴干净点!"他的刀子更加靠近地逼过来,在我已经破损的伤口上,狠毒地锯来锯去。
好痛啊......我险些洒泪当场。好吧,大哥,我如今可以当你不是山濛派来的,你是真的刺客,好不?求您高抬贵手......
那刺客非常敬业,挟持着气喘吁吁的我向悬崖处进发。可怜我身上不仅背负着沉重的斗篷,同时还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这哥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之前的经验来推断,他应该是山濛派来的。但是从他出手的狠辣来说,又不太像是一伙的。
试验证明,在大量的体力消耗和小心谨慎下,头脑的思考会变成......一团浆糊。
等好容易爬到山顶,我已经完全晕了。
旁边的大哥一直没有让我看清他的面孔,虽然我很想知道他是哪位,但迫于刚才毫不犹豫地拉我一刀的淫威,此刻吓得我连脑袋都不敢转。冷风呼呼的吹着,我们站着站着冻成了雕塑,鼻子好痒,一个忍不住,我"阿嚏"一声,鼻涕流了两管下来。
低头的瞬间,还好那位杀手大哥宅心仁厚,手轻轻放开了一些。要不估计在我打个喷嚏的刹那,脑袋就已经掉了。
于是我感激崇拜地望向反应敏捷的他,真心诚意地说,"谢谢。"
迎着我的目光,彻底把脸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冷面杀手大哥好像略有点不自在,他的身子僵硬,冷冷的把目光移到另一边,牵强地回答。
"少废话。"
我敏锐的从类似的说辞中察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于是讨好地笑着开口,"大哥,您看看,这山上多冷啊,我看您衣服穿的也不多,要不,咱商量着换个地方?"
他冷哼,刀重新架回到我的脖子上。
好吧。没想到我这么没有亲和力。皱皱鼻子,我继续努力劝他,"您看看,您这行走江湖的大侠,最要紧的就是身体健康。要是万一在这儿吹得感冒了,不是也影响您武功的发挥吗?"
他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兴奋的以为这是我劝说的功力,误将他的不耐烦认成心动,于是笑得更加见牙不见眼,"我知道有一处地方,特别适合挟持人质。您看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肯定来自我这边的反抗基本是不存在的。所以您需要防着对面或者后方来袭的......呃......敌人,因此啊,选择一个背后是绝路的地方最好。"
杀手大哥居高临下地丢来了蔑视的眼神。"难道我现在背后不是绝路么?"
对啊......现在我们背后就是悬崖。
我真笨。绕了个弯子,把自己给装进去了。
不由得张大嘴,然后灌了一脑门子风。于是我伤心地闭紧嘴巴,深刻、严肃地反省自己的智商。
过了好久,久到我觉得自己冷得手脚发麻时,玉树临风的山濛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他拉风的白袍子,在猎猎寒风中,显得如此单薄和瑟缩。刚准备开口,便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白袖子上出现一个湿乎乎的印记。虽然他努力遮掩,但帅气的出场因为这个喷嚏显得如此的可笑,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差点不捧场地笑出声来。
"何方妖孽?快放开公主。"
山濛文绉绉加不伦不类的开场白让我的心头蓦地一寒。他不是太不把这个挟持当回事,就是太当回事;以至于对白风格好像在演西游记似的。
挟持着我的杀手大哥破天荒的哈哈大笑,笑的方式也如同他说话一般的冷,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了几声。
"你说这个人妖是公主?骗谁啊!打量我是傻子不成。"
人妖......人妖......
我蓦地乌云照顶。好吧,我承认自己傻,一开始以为他和山濛是一伙的,即便他伤了我,潜意识中还是想着他是在做戏,所以根本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声音。但是,对于他叫我"人妖"的说法,让我十分的愤怒和伤心!
亏我刚才还陪笑了半天!妈的,三陪也没有这么不值钱吧?
"你丫才是人妖!姥姥的,你们全家都是人妖!"我大怒,跳脚。
杀手把刀子递了过来,怒视着我,"你他妈的有种在说一遍!"
"说就说!老子我怕你不成!"我怒目圆睁,委曲求全的在那个王宫里扮了大半年的女人,我容易么我。自以为我的演技堪比奥斯卡,竟然被这蒙着脸的妖孽否得一塌糊涂。眼下好容易没有王宫的人,小爷我要爆发了!
"哎呀,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有伤和气啊!"山濛大惊,连连摆手在不远处劝着我们两个。
"和气?和个屁!"这杀手着实粗犷,刚开始冷冷的不开口,看来完全不是性格问题。他毫不客气地大爆粗口,闪亮亮的刀刃就在我细嫩的脖子上比划来比划去。
我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大哥--我抓住她啦--"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我循声望去,一个同样黑衣打扮黑布蒙面的家伙爬上了山顶,一手抓着陶晶铃的脖子,一手兴高采烈地挥舞着狼牙棒。
可怜的铃铃美眉,吓得脸都绿了。
他们两个几步跑过来和我们汇合,新来的杀手弟弟非常兴奋,哈哈笑着,"大哥,我抓住她了。"
"唔。"杀手大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沉沉应了一声,然后阴狠地盯住我。
"都怪你!死人妖!要不就是我去抓她了!"
"你你你......你是......"忽然间,我醒悟过来,原来竟然果然是他!
刚想说什么,只听到山濛一声大喝--
"啊哈--毛贼!呔!接我一招!"
仿佛慢镜头一般,白袍的山濛腾空,向我们踢腿,姿态优美地飘过来。
好吧。我明白了。山濛,你丫就是在搞笑!
于是我毫不买账地冷笑出声。
下一刻,我的冷笑嘎然而已。
因为......山濛的臭脚......踢上了我的胸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我和垫背的杀手大哥同时掉下了悬崖,在空中的那一刹那,我狠狠地诅咒。
爷爷的。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36 看我们七十二变
我看到宦官们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然后哭天喊地地惊呼--"公主殿下......公主......主......"
"啊--"
我尖叫一声,然后眼前是一片蔚蓝。
山顶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响,然后又听到某人"啊哈"一声,然后又一个黑衣人抱着陶晶铃掉了下来。
不不不。我用词不当,丫根本就是跳下来的。
猪啊。做戏也要演全套好不好。
我不耐烦地翻白眼,被身后的杀手大哥勒住脖子,轻声骂了一句。"你再翻白眼,我就把你丫的给丢下去。"
"成对同学,不带你这样的。"我嘿嘿笑着,用力抱住他的腰,"这么久不见,你怎么一见面就骂骂咧咧的,不文明。"
他呵呵地笑了出来,胸膛震动,"也不知道刚才谁骂‘你姥姥的'来着。"
不爽地扁嘴,"谁让你说我是人妖的,我容易么我。"
展眼间成双已经抱着陶晶铃顺着绳索垂了下来,捂着楚楚可怜满脸泪水的她,他轻轻冲我们"嘘"了一声。
这是峭壁上凿出来几人大小的一个站脚的容身之所,成双成对两人蒙面身上缚了绳索,装作挟持我和陶晶铃的样子跳下来,因为绳子那头系在峭壁墙上的草丛下面,所以从上面看并看不出端倪来。--而且,峭壁风大危险,也不会有人真有那个胆子探出头来仔细地看半天。
隐约听到上方传来哭喊声。在外出途中公主被人挟持坠崖身亡,估计同行的宦官婢女侍卫们恐怕脱不了干系。
山濛开口说了些什么,没听清楚内容,但哭喊声明显减弱了。
切。与其说他们在为我这个假公主而哭,不如说他们为自己而哭。从今天起,王宫于我,恐怕真是没什么关系了。
在我们四个站得手脚麻痹的时候,上方的绳索终于传来的轻轻的晃动。成双成对相视一眼,丢了块石子上去。
然后黑色的绳子缓缓降了下来,在我身后的成对明显松了口气。
"搞定了。"
我第一个被拉上去。
山濛想的十分周到,成双成对的绳索中还有一条空的,作为保险存在。紧紧地绑住我的腰,放下的绳子和我腰上的保险以巧妙复杂的结连接,然后我手脚并用的在峭壁上使力,山濛就可以轻松地把我拉上去了。
爬上去看到他的脸,忽然觉得好感动。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拿掉面具吧。"
我愣了一下,拉住自己两只耳朵。好久没拿掉面具了,在王宫里,连睡觉都不敢摘掉,久而久之,我甚至忘了自己是带着面具生活的。
山濛看着我,怔了怔,然后捏捏我的脸,"好久不见,小潋。"
"嗯。好久不见,大哥。"我笑着回答。
终于不用捏着鼻子说话了......这叫一个神清......气爽......也么哥。
我们两个相视而笑,忽然下方传来成对的暴怒大吼。
"你们俩......他妈的......是不是忘了下面还有人啊?"
啊......我们相顾无言......真的,忘了。
把他们三个都拉上来之后,天已经黑了。我让陶晶铃带上面具,然后我们两个从裤子里掏出男装换上,换下来的女装全部扔到悬崖下去。
成双成对脱掉夜行衣和面罩,露出里面华丽的袍子,然后也丢下去。
"面料不错,你们混的一定很好。"我上去摸了摸,鉴定完毕。
半年不见,他们都长高了许多,声音也变得粗哑,所以在刻意的隐瞒下,我刚开始根本就没有察觉。
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下,会先碰到他们!
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敌国的将领啊......
真是神奇的故事。
"降珠草你们就放心吧,我已经下去打探过了,大约在悬崖过半的地方生长着。那个位置,除非有人跳崖,否则不可能蹭掉。"
山濛看出我们的疑惑,开口解释。我的脸上一热,还好天色已晚看不清楚。
山濛笑笑,伸手吹了个唿哨,一驾漂亮的马车从红螺寺寺后拐了出来。
"走吧,同志们。"
这种称呼,真是让人感动啊......
我们一行四人跟着山濛老大回到将军府,他家的侍卫仆从们都听话得很,见到我们几个,低眉顺目,完全没有任何打探的意思,只是待若上宾。
狼吞虎咽地吃过了晚餐,山濛早已给我们准备好的住的地方。心里急得很,有太多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讨论,不过一天的紧张下来,吃饱喝足,我困得睡眼朦胧。
烛光点着,昏黄温暖,让躺在床上的我更加困乏;我努力睁着眼睛对山濛说,"哥,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说。"
"笨蛋小潋,"山濛揉揉我的头顶,脸庞逆着烛光挂着温柔的笑,"我们有的是时间。明天再商量吧,你们今天都累得要命。"
其实是这很累。提心吊胆的过了那么久,我真很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但心里挂念着不知所踪的御风,生生让我的神经始终提着某根线。
用力眨眨眼,眼睛酸涩得要命,"我担心啊。"
山濛俯下身子,将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中,手抚上了我的双眼。
"睡吧。"他好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温暖的手仿佛同时拂过我心中小小的惶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一定要这样。
我沉入梦乡。
一觉醒过来,神清气爽。不知道是因为一夜好眠,或者是摘掉面具之后脸部呼吸通畅,总之,我前所未有的精神。
陶晶铃缩在角落里很哀怨地看着我,却偏偏端着一张肖似御风的面孔。
看得多了,让我忍不住抓狂。不过按照她的说法,除了我们几个,她只记得御风的脸,所以很难扮成其他人。
听了这个理由,呕死。
坐在吃好喝好的安静小屋里,聊到喉咙沙哑,终于明白了成双成对的简单经历。他们的滋润,和我担惊受怕的日子,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说,这叫做智商和人品的差距。
话说他们两个醒来后,发觉自己已经是素国的将军之后,先是颇为惊诧受刺激了一番,因为忽然发现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不止两个人、而是四个人。--晕,难道他们两个认为自己的"前世"并不是自己?奇怪的逻辑。--然后因为他们"聪明绝顶",所以那不适应的瞬间不过是一眯眯几乎不可见的刹那。在调整之后,他们迅速地恢复了理智与默契,不仅如此,彼此间还多有遮掩和配合,二人如今在素国里已混的十分顺畅,成为素国国都内鼎鼎大名的青年才俊,粉丝更是前仆后继犹如过江之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