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四爷,老爷传讯,十万火急。』
纪馀生要他立时赶到关内东湖,湖底有座古墓,墓里七座石棺,取出东首棺内物事,速速护送回府。
『与苍生有关,此物,莫落入他人手,切切。』
滚石、沸油、剑阵、吠犬、毒蔓………易冰消破了墓里十三道机关,掀开棺盖,满是泥灰的棺底躺著一卷
布,这布摸著出奇细滑秀致,密密写著字,易冰消也不认得什麽字体,只看得笔画好细,比自己写的字漂
亮许多,墨色却是神秘靛蓝……
易冰消无意窥看,但取布时,卷子松开,长长地落在地上,待要收齐,眼神却不自主留在几个熟悉的人名
和门派上。
「我那半件衣服上写的东西,让四捕头吓坏了吗?」
白很开心地眨眼,易冰消喘息粗重,兀自留在回想里,布上写的东西他想都没想过,密密麻麻的一长串,
每一个字都在眼前狠狠爆开。
上面写,德高望重的少林大师虐恋门徒三十年,荒淫耽欲…………他不信,却不能不想到,他半年前拜山
时,那一列秀美童稚的沙弥,他们幽灵也似的白脸,不自然的走路姿态………
上面写,名满天下的武当三青,按著古方炼丹,吃死了上山求药的信徒不够,为求登仙心切的道士,夜半
掳了村童,施那挖人心肺的古咒法……不信麽?但当地官厅前日不是捎信进京,说武当山区,不寻常的人
口失踪,道观需要大量棺材………
又写了,向以革命起义为志的魔教,几月几日受了哪个王爷请托,在山北叛乱了几回,就是为了王爷次子
初次领兵,要来个假戏假作,好向朝廷邀功,进爵加官………
那长林帮,崆峒派,八卦门,关东关西七门八帮三十堂………各有不堪入目之事,奸淫掳掠,烧杀搜括
,名门正派暗地里恶事作遍,与邪门外道勾勾搭搭。
易冰消看的周身冷汗,太阳穴突突乱跳,粗重喘息回荡在阴沉沉腐朽墓室。
他要把那些人通通绳之以法,但他要从谁抓起,王爷吗?还是少林方丈?
「怎样?我的字漂亮不?文体也仿得挺像吧?文言文真是累死我了。」
「───你写的!?」
易冰消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他,白食中两指指著自己双眼,笑答:
「我有很好的观察力。」
所以这些事迹罪证确凿?易冰消还未追问,未想白又曲起指节敲额角,笑道:
「我也有很好的想像力。」
所以?这一切都是空穴来风!?
「你到底───!!」
不自觉陷入对方微妙的语言操弄中,易冰消难以自控地怒吼,白却只是一迳保持著他优雅的让人想暴打一
顿的笑,白砸了下唇,续道:
「这麽容易被吓到的话,那可不行啊。」
什麽意思?
易冰消暴躁难言,问句就要冲口而出,蓦地一双冰冷手掌地爬上他的脸边,挣扎著要去捂他的耳朵。
「………笨蛋!干什麽?」
猝不及防,惊了一跳的易冰消低下头,那可爱悲惨的男孩,困难地睁开眼,眼底满是祈求,枯裂口唇微微
颤动:
「……别………」
易冰消知他要告诉他,不要听他说,他舌如蛇,说假话可以骗过测谎机,说真话让人难以置信,你不要听
他说下去,他只会诱人中毒发疯。
「宝宝怕了?不敢听?快叫你的英雄给你唱摇篮曲。」
易冰消不理白在一边甜蜜嘲讽,拉下冷清双手捏在掌心,强自压下心乱如麻,对不知在哼什麽小调的白道
:
「你还要说什麽?」
「这句话不好,讲得好像一付你在审我的样子。」
看著整个人在易冰消怀里躲得看不见的冷清,白低低冷笑一个:
「不过也许你想知道,纪馀生对我这创作的看法?」
第十九章 下
看著整个人在易冰消怀里躲得看不见的冷清,白低低冷笑一个:
「不过也许你想知道,纪馀生对我这创作的看法?」
「你───」说什麽!?
易冰消差点咬下自己的舌头,脑中金星乱冒,胃里没吐完的血全涌到喉头,咽不下满口甜腥,白悠然看著
一丝红痕从易冰消嘴角淹出来,放慢了声音:
「纪馀生,认识吧?就是那个三头身,脸皱巴巴毛绒绒,穿起绿衣服像奇异果的………」
「你!你………!」
「唷,不知道什麽是奇异果吗?奇异果富含微生素C和E………」
「去你的水果!………你说我师父……你的意思是我师父………」
深深寒意从心底冒出来,蛇一样爬满四肢百骸,他甚至无法好好完成问句,白笑意轻柔,声音甜美惑人:
「你觉得………我是什麽时候来这个世界的?和你的脏宝宝同时吗?不见得吧。」
对上冷清偷眼投来的诧异视线,白点点头:
「宝宝,如果你下辈子投胎回21世纪,就把这段投稿X档案吧………四捕头!我和你家绿色小老头儿认
识至少半年了,那时你在干嘛,我想想,应该还是在抓那些四肢发达的下三滥吧?」
半年。
为追杜林十二大寇,易冰消塞外奔波已半年未回京中,消息不灵通,不知江湖上出了一白衣煞星,无视黑
道白道江湖规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武功奇高,与他照面者必死无疑,竟无人能活著说出他的形貌
。
『什麽东西装神弄鬼的,见不得人吗?』
唐门二当家放了话,当晚就给白衣人叫出去,百招之内给戳瞎双眼,拔去指甲,砍断双腿,活埋地底,本
无幸理,但他命不该绝,竟阴错阳差给掘井乡民救起,风声也传了出来,半疯的唐二不断重覆:
『白色的……苏……苏……苏春晓……』
那白衣人,武功路数无人能识,只传说他的皮相和四大捕头之首苏春晓分毫不差,本来长的像也不碍事,
大不了哪天约了见,啧啧称奇一番也就是,但此人目无王法恣意滥杀,就不能坐视,易冰消远在关外,纪
馀生便派出苏一、水二、梁三四下查访。
未想弟子们还未作回报,一夜那人竟然登堂入室,破了他府里百般机关,来到他的窗外,极不客气地直道
:
『你是纪馀生?』
月色温柔,满院银光,那个男人挥手将一个僵死的守卫挥到地上,坐在屋檐,优雅地玩著一柄大型手枪,
凉风袭袭,白衣黑瓦,俊雅夺目,而那人称江湖第一的老人,佝偻身子,拄杖点地,对这轻而易举潜进自
己府第的人物,不动声色,慢慢答道:
『纪馀生,我是;你是?』
『我?你老花很严重啊,这张脸,不就是你的大弟子,什麽什麽春的吗?』
纪馀生静静打量那月色下越显出尘的面孔,摇摇头道:
『脸……是的,味道,不是。』
『………味道?宝格丽早就散了吧?』
白嗅著自己的手腕内侧,眼睛微眯,笑道:
『老头,还蛮有两下子的嘛。』
他扬了扬手中馀烟袅袅的枪口,方才问答间,他迅雷不及掩耳连发三枪,部位阴毒,但别看纪馀生一付随
时会中风的病样,只见他手杖翻飞,步也不移,硬是把那三发子弹接下。
白纵身下跃,格登一声,轻巧落在老人面前,居高临下,傲然道:
『听说你是这个世界最聪明的人。』
纪馀生不答,只专注地看著他的脸,白进逼一步:
『有什麽方法可以让我回去?』
『从哪里,怎麽,不知道,回去,不知道。』
纪馀生的回答玄乎玄乎,而他似是本就不抱希望,只冷笑一声,斜眼望著千百年如一的夜空,忽然抽剑劈
烂了一树樱花,月晕花影,落英缤纷间,他转身就走。
『留步,请。』
白半回过脸,长眉一轩:
『怎麽?要留我一起当朝廷走狗?』
『找人说说话,也许你想。』
风吹影动,白牵动一下唇角,肩膀不著痕迹地略略放松了,足跟重心转动,踏烂一地柔软红花,跟著那暗
绿的背影走近那间房。
「那时我真是太无聊了………」
他略略一顿,眼底似笑非笑,接著回忆的的神色迅速掩去,转向易冰消:
「你家老头子除了语言障碍外还挺有趣的。只是有点烦,我才在这儿没多久,就一直听人说他天下武功第
一,说他武林共主………很了不起的样子,我最讨厌自以为第一名的人了。」
「所以我就问他,要不要玩个游戏。」
「游………戏?」
易冰消茫然反问,他开心地点点头,豔色嘴唇绽开一朵混杂这残忍和无辜的笑,竖起食指:
「只要一枝笔,我就让他的江湖天翻地覆。」
易冰消大怒:
「师父──师父他岂会容你这样放肆!?」
「他不会?四捕头,你师父几岁?」
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五?
易冰消用力摇晃混乱的脑袋,白声音阴魂不散地渗透进来:
「他称霸武林也挺久了吧?一呼百诺,风平浪静的生活也很腻味了吧?」
武力挑战不稀奇,没人打得过他,若不是他主动退位,怕还能再天下第一至死,他是朝廷御用官厅最高执
掌,白道领头,黑道再嚣张也得敬他三分,众人永无止境的毕恭毕敬让他厌烦。
他是普通的活太长的老人,他想看人来挑战,来全面造反,看他的江湖天翻地覆,比歌舞小说更有趣。地
覆,比歌舞小说更有趣。
「所以,我的游戏,他会玩。」
白折著自己形状美好的手指:
「不然你以为,我才到这个鬼时代半年,怎会知道那麽多江湖秘闻?」
………师父。
易冰消痛苦地挤出那两个字。
「他给我一点素材,我再点染点染,虽然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但风声放出去,总有人心里有鬼,被说中
的想抢,没点到名的也想抢,不过就是谣言嘛,不过……你们江湖,没有智者。」
他写了阴晦的五百流言,在街巷间放出一鳞半爪风声。
被指涉到的门派无不努力澄清掩饰,又彼此猜忌,拼了命想窥刺他人丑事,想拿住别派的阴私当命门要胁
。
谣言越传越绘声绘影越庞大,看著无数人争,无数人抢,开口闭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多狼狈,多丑陋,
多有趣。
「要挑拨离间,要掀起风波,什麽武功秘笈和藏宝图都落伍了,只要造谣。」
白轻伸懒腰,走近铁栅,低下头看著震惊太过,脸色木然的易冰消,探出手,像对禁锢的挫败猛兽逗引地
挥呀挥,笑道:
「你最後的王牌只是这些垃圾。我很有好心地把前因後果都和你说了,你还有什麽想拿来和我换吗?」
易冰消心乱如麻,世界在脚边一一崩盘,他的守护他的信念刹时粉碎,他还能怎办……………
眼看白微微一撇嘴,转身欲走,他一走不知何时回来,怀里人必死无疑,不及细想,易冰消扑上,用力摇
撼铁栅,脱口而出:
「慢著!我的……右手!」
「右手………?」
听到出乎意料的提议,白停下步子,眼睛定在易冰消肌肉结实的臂膀上,一挑眉:
「我要那个东西干什麽?」
「我的……这……我的手非常重要。」
易冰消不善说话,现下为了留下白,让他改变心意,狠命地搜索枯肠,要让白觉得砍他的手很值得,很有
趣…………
「断了手比杀了我还难熬,」
他一身功夫都在剑上,断了手无异废人。
「……而且,而且,小短腿看了还会比自己受伤还痛。」
他会觉得一切都是他害的,伤害我比伤害他更让他痛苦,我痛苦他痛苦,只有你快乐。
「你怎麽帮我想得这麽周到呢?」
白走回牢前,手指摸著下巴,铁栅在他俊美的脸落下一条一条的阴影,另手掏出钥匙,铿当锵当地转著:
「嗯……我确实喜欢伤害他。」
易冰消心略一松,白即道:
「可是我不要你的右手………我要双手。」
「双手,换那臭宝宝一条命。」
他本想,他练双剑的,没了右手,留得青山在,只要保住一条命,将来十年报仇都不晚,可是两手………
易冰消一咬牙:
「你要让他从这里出去,给他请大夫,足够的水、食物……不可以打他、骂他、侵犯他………」
白饶有兴味地望著他一项一项地说,笑道:
「学乖了啊?可是你一双手值这个价吗?好吧,就算跳楼放送好了,我给他找医生,给他吃给他喝,不打
他不干他,这样,可以吗?」
未等易冰消回话,就听得冷清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不不!四哥你在说什麽?」
方才白易两人对谈,什麽宝物,什麽谣言他都听不懂,瘫在易冰消手里,他们的对话从左耳到右耳迷迷糊
糊地过,忽然听得易冰消说要用他的手换他的命……这……这……冷清不知哪来的大力,奋力坐起,紧紧
抓住易冰消的脖颈:
「你不要……你不可以……呜!」
不管那人儿在怀里发抖不休语无伦次,易冰消一把将挣扎不已的他抱起,用力往牢里拖,易冰消将他双手
拉举过头,铁了心往墙上铐,铁鍊叮当,冷清双脚乱蹬,哭著尖叫:
「………不要这麽换,四哥!我不要!」
第二十章 完结篇
「………不要这麽换,四哥!我不要!」
「闭嘴!」
「四哥……四哥……呜咳!」
他哭得被自己眼泪唾液呛著,易冰消骂了一声笨短腿,放开他的手,把他压在腿上,用力拍著他的背,一
时手忙脚乱。
「四……四………」
不然就一起待在这个监牢里死掉吧吧,这样两个一起活下来有什麽意义麽?冷清绝望地抓著易冰消的腿根
,留下五道无力的指痕。
「看来你似乎拿吵闹的小孩没办法啊。」
白不知何时已打开牢门,小心站得有些距离,以免沾上脏污,笑看那狼狈不堪两人,随口指挥:
「放开他……不用绑他。」
他含笑盈盈,低头看向冷清那张泪水纵横一蹋糊涂的脸,声线柔和:
「好宝宝,不要动。」
他温柔的声音是魔咒,冷清发出一声滨临窒息的抽泣,头向後仰,浑身僵硬,瞬间石化在易冰消怀里。
「小短……」
不等易冰消反应,白轻道:
「好宝宝,不要呼吸。」
冷清喉头咕嘟一声,应声停止呼吸,嘴唇紧闭,鼻腔无进无出,易冰消晃著他的肩膀,原以为他只闭气
一会,未想他脸越涨越红,嘴唇发紫,双眼上翻,就是不肯呼吸,眼看就要晕去,易冰消大惊,用力拍打
他的脸:
「笨蛋!你在干什麽!?吸气啊!」
但见冷清眼泪直流,把嘴咬得死紧,对他的话听而不闻,易冰消用力掰开他的下颚,捏住他的喉管,硬把
气吹进去:
「该死!呼吸呼吸啊!」
那孩子僵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痛苦呻吟,还是出气多入气少,易冰消惊怒交迸,转头怒吼:
「白!!!」
他彷佛很满足地轻轻笑,一弹指:
「好了,宝宝,可以了,呼吸吧。」
「呜……呜……啊……」
冷清脸已成紫红,张开嘴,大口吸气,含糊地哭著,不知是他还是易冰消的透明的唾沫,顺著口边流下来
,易冰消抱住那不自主抽搐著的身子,他手掌下他的背脊不断起伏,颈边留著自己五指瘀痕,他慢慢抬头
对上白得意的眼睛,後者歪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