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取出帕子,优雅地抹了下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不再等他回话,一脚踢翻脚边一只箱子,里头晶
亮透明的小方块散落一地。
「这也是水的一种,你懂吗?拿去用吧,不必谢我。」
说著人已远走,走时袍袖一挥,两座火盆应声熄灭,地牢没门没窗,登时一片漆黑,他的清冷声音飘散在
血、精液、烟硝缠绕的空气中:
「我在想………在这样的地方,你们能活多久。」
第十九章 上
「操他………!」
世界瞬间一片黑,易冰消放开几乎捏碎的拳头,跌跌撞撞扑向牢边,肩膀撞在栏杆上,痛的一声闷哼,拚
命地伸长手,捞取满地碎冰,一抓一把,混著草灰泥屑,收集聚拢後无处可放,只得全堆在手心,一面走
一面掉。
「该死……!」
他要诅咒那个白衣优雅做作的神经病王八蛋死一千次一万次!
易冰消忍著胸口剧痛,急急赶回牢房角落,黑暗中险险一脚踩在冷清身上:
「笨蛋……小短腿……」
他靠著墙,一跤坐倒,小心把他抱进臂弯里,摸著他的脸,触手湿凉,易冰消把脸凑得无比近,才能感觉
冷清细微到似乎随时会停的吐息。
他捏碎冰块,冻得没有感觉的手里,水珠一颗颗滴落,淋在冷清脸上。
「………………………」
冷清发出一声极细极细的哀吟,人却没有醒,软软地瘫在那儿,任易冰消摆弄。
黑暗里,看不见,恐惧加倍,黏糊腥臭的味道刺激想像,易冰消不知他伤到什麽程度,血是不是还在流,
内里是什麽状况,却很明了,这儿寒冷肮脏,伤口再放著,他必定活不过下次牢门重开。
一定有……有什麽可以用的………!
双剑缴械,火摺也被搜去,怀里七零八碎,只剩三两银,和师叔配的那一大盒伤药。
「乖点……你…不要动。」
不敢再托延下去,易冰消环著他的肩膀,安抚地捏著,刚要分开他的腿,就感到怀里人脊柱一僵,四肢惊
恐地痉挛起来,易冰消略略发力把他压住:
「笨孩子……是我!」
冷清听若枉闻,全无理性地挣动,易冰消手指在他臀间踌躇,想到长痛不如短痛,咬紧牙关,把住他的腰
,一下子把沾满药膏的手指全捅了进去。
「!─────────啊啊!!」
冷清尖声惨叫,身子绷直,易冰消心里大恸,手还是顽强地探了进去,顺著手指,一股稠腻热流慢慢流出
来,环状的肌肉触感血丝糊拉,光摸就可怕,逼人回想,刚刚这里被,炽热的怒意燃烧每一寸脑神经,耳
膜持续接收细细的哀饶
「呜呜………四……四………啊…呜……不要………」
不要管它了……四哥……
他不理他的哀求,狠下心,手指在里头转动,连倒带抹,把一整瓶药都涂在他身里身外,冷清痛得连呻吟
都发不出,只是剧烈地喘,格格发抖,剧烈到易冰消以为他会把自己给抖散了,连忙紧抓住他的身子,低
声命令道:
「别动。」
可以不要说话,不要动,但要怎麽停下发抖,痛苦羞辱绝望害怕连番打击,冷清人半失神,什麽也听不进
,没有焦距的眼睛让易冰消看了心惊,他轻轻拍著他的脸颊,一面骂他,骂得轻轻的:
「笨蛋,小短腿,醒醒,不能睡……白痴,小瓜呆,没脑袋…………」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对这孩子一直没好话,骂人的字词可以填满一池塘,但他的心对他早就软了,曾经
想过好好的叫他的名字,取一个温柔的爱称,他还没想好,却知道,就算舌头烂掉,他也不要叫他宝宝。
药盒空了,他把它推一边,在破烂裤子上大力摩擦,却怎麽也除不去那种黏腻感觉,眼睛慢慢习惯牢里的
黑,怀里人抽泣声低了下去,易冰消紧了紧臂弯,先一寸寸踏过地板,然後另手摸索起墙面。
稍微用力泥灰四散,露出下头的冷硬石面,摸著凹凸不平且未有接缝,牢里一连三面墙壁竟都是如此,看
来这斗室应是深陷地下,整块大石凿成的。
「哼。」
易冰消心中暗惊,脸上不动声色,反手去拉监狱铁栅,这栅栏不知什麽材质,他虽然负伤,手劲仍不一般
,但还是无法撼动它一毫,怀里人被震盪了下,迷迷糊糊醒了,发出一丝痛楚哀吟:
「四哥………我想……想和你说………」
「嗯?」
易冰消眉头紧皱,轻轻抚开他汗湿前发,指尖下冰冷肌肤微微发抖,那小人儿奋力睁开眼望著他,圆圆大
眼被泪水洗过越发莹亮,黑暗中,有种让人一捏即碎的脆弱。
他小小声,要哭要哭地对他说:
「我想和你说可以了……可是……我……应该不能用了……我……我……你…对不起………」
用哪里?用什麽?
易冰消脑子里电光石火,闪出水月楼的房,浴桶里的春光,自家小楼的床,两人耳鬓厮摩,他在等他点头
,点一个头,就可以摸,可以进可以出,可以一百零八式……
结果等了那麽久,最後却在这里,肮脏残破连稻草都没有的烂地方,得到他的点头。
「………………………白痴!」
用不用,上不上,做不做,其实都不紧要。
「笨蛋,笨蛋,你这个笨蛋。」
易冰消不轻不重,给他一个小小耳光,很爱怜地俯低身体,慢慢舔著他的脸,把上头眼泪啊,血啊,还有
天知道是什麽的残迹通通舔掉,冷清喘息著,微微蠕动想避开易冰消的唇舌:
「……四哥,你……你…」
昏乱间,他以为他要做,慌得不知所措,眼泪又要流。
「笨蛋。」
怎麽可能!
易冰消含糊不清地骂了声,一口咬住他的鼻尖,那小孩噫唔悲鸣,易冰消安抚地亲了亲那儿,停下嘴,用
力地揉著他的头发和肩膀,重又把他抱紧了。
「小短腿…………」
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受过怎样的伤,再怎麽脏,还是会抱著你,喜欢你。
易冰消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只是深吸一口气,全身密密地覆著他,易冰消的身子有点湿黏,还混著
许多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但他的吐息轻轻吹动他的发,心跳又如此稳当,让他知道他一直都在,不会离
开……
冷清恍惚著,运动僵硬手指拉住易冰消的裤带,脸贴著他的肩头,晕了过去。
易冰消不动,眼睛一眨不眨。
极深极深的黑暗,极重极重的寂静,他抱著他,数著两人的心跳,直到一万下,数不下去了。
没有人下来。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蟑螂、蜘蛛、耗子的尖爪刮擦著、挠磨著石板,那远远死在一边的狮子开始发出臭味,嗡嗡飞蝇让人发狂
,他可以想像苍蝇的卵,蛆的小点在肉里钻进钻出…………
胃疯狂碾磨,腹痛难忍,胆汁反涌,他的喉咙如火焚烧,咽唾液没有用,只是让喉咙更痛,他把融冰的所
有水倒在冷清嘴里,後者挣扎著不从,易冰消压著他把所有的水送进他的嘴里,听见他虚弱无力的哭求:
「……四哥……你把我……吃掉吧………」
易冰消闷哼一声,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话,不要动,保持最基本体力。
干什麽呢?
活十天和活十一天有什麽不同吗?
怀里的人发著高烧,嘴里说著胡话,他俯下脸,用嘴堵住他的嘴。
如果亲吻可以取暖。
如果亲吻可以填饱肚子。
如果什麽什麽都不能做…………抱著他让他死掉……………………
易冰消再无法控制,声嘶力竭地大叫:
「白────白────!」
「什麽?」
这个男人莫不是一直在旁窥视,易冰消话声一落,他就现身,纤白手指提著一只白色灯笼,神色温柔,笑
意和悦,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支琉璃水瓶,偏过头,红唇咬开瓶盖,透明晶莹水流汩汩流出,沾湿他形状美
好的下巴。
在易冰消如火焚的炽烈视线中,白慢悠悠地把半瓶水全倾在尘埃遍布的地上,看那牢里的男人喉节不自主
上下动著,他微笑轻声问道:
「有什麽事吗?」
易冰消胸口剧痛,一万个万万个想扯烂那张装模作样笑脸,忍气吞声:
「……你,让他活下去,有什麽方法?……告诉我,请你。」
听这个显是极少求人的男人,低下他的脑袋,勉力说出请求,白笑的很开心,故作哲人地道:
「生死有命,由天不由人,你怎麽问我呢?」
「你不能!……他只是个小鬼!」一个孩子!
白无视他的怒意,摇头道:
「准确地说,他是一个少年,不过算了,嗯,就算是个小鬼,我看到了,那又怎样?」
他在脑子里模绘这个男人的千百八十种死法,才能逼迫自己继续与他交谈下去,易冰消嚐著口里的苦涩味
道,哑声:
「你想要什麽?让他活下去,我什麽都给你。」
第十九章 中
「你想要什麽?让他活下去,我什麽都给你。」
「等价交换是吧?………算了………你不懂那个笑话。」
白展颜一笑,彷佛很有趣地道:
「那,你拿什麽来和我换那个臭小孩的命?」
「用……………!」
易冰消一时噎住,他现在连上衣都没得穿,裤袋里尽是一堆破烂。
他一个捕头,虽然名动天下,说到底还是一个吃公门饭的,官芝麻绿豆大,钱都用府里的,银子左手进右
手出,从没在意过是送给了贫病?美人?还是变成了酒?
「你用什麽换?也封我当个捕头吗?多愚蠢。」
「给我钱?我在开曼银行的钞票可以烧三天三夜,我从二十年前就不想要那种东西了,你再说点别的新鲜
的。」
虽然听不懂什麽开曼什麽银行,但也知晓这个男人无法用金银打动,反正他也没有。
他搜肠刮肚思索,他却在旁直笑,肆无忌惮地打量灯焰下,易冰消坚实裸露的手臂和胸膛,察觉那很有含
意的视线,易冰消心里打了个突,从尾椎一直凉上来,把指节捏得格格响,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哈哈哈哈!」
白喷笑出来,挥著手截住了他的话头:
「我对你的身体有兴趣吗?唷,是的,那些肌肉很漂亮,我很乐意把他们一片片切下来,浸到福马林的瓶
子里,放心,我的刀法很好,一定会切得很完美的。」
这福马林又是什麽鬼?
易冰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无路可走无话可说,白半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
「你没有财也没有色,功夫及不上我,无力又无能,这个时代也没办法卖肝卖肾捕鲔鱼,你的存在不值一
文,你自以为宝贵的,大概就是你抱著的那团脏东西吧?可那东西我已经不希罕了,那,你怎麽办?」
「你到底拿什麽东西要和我换这宝宝的一条命?」
他滔滔不绝一长串,却没有如预期从他眼里看到挫败,那个男人就这麽定定沉沉地望著他,白有点儿不
快,笑意稍敛,抬起下巴:
「看什麽?」
易冰消抹著嘴边咬出的血,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
「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吗?」
不伤人,不侮辱人就不会开心吗?
「我喜欢陈述事实。」
白傲慢微笑,地牢里一阵静,灯笼略略一暗,白像是感到无趣,抬脚踩碎还剩一半的琉璃水瓶,碧色琉璃
碎了一地。
「没有什麽好说的吗?那我要走了。」
你就抱著你珍惜喜欢的宝贝一起烂在这里吧。
「慢著!」
眼看那白色身影就要翩然而去,易冰消哑声喊住了他。
他看向易冰消,後者英俊倔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动摇,白玩味地看著他那不甘心的表情,易冰消线条坚毅
的下唇微微发抖,他反覆吸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我有……………一个东西,非常重要。」
「嗯?」
他等著他说下去。
易冰消浑身发冷,怀里抱著的人,在发烧,烫得怕人,乾裂的嘴唇边尽是血块,身上有一百处致命的伤口
,如果让他这麽死去,他会後悔痛心,绝不能原谅自己。
这样的念头,可以当作把那东西交出去後,也许会揭起无数灾祸,让千万人被荼毒的藉口?
易冰消心念电转,两派念头激战,他是捕头,生来就被教授,以苍生为念,他不能………靠在他胸前的人
身躯一颤,脆弱的低吟,易冰消心受重击,他再不犹豫,咬牙道:
「现今江湖,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白吹了口哨,却不顶热心,要他继续。
「有它在手,你定能掌握武林,那东西………我从关外一路带回来,现在在府里,只要你放了………」
「哈哈哈哈……你!你要给我……给我那个……?」
不等他说完,白纵笑出声,直笑到腰都直不起来,灯笼拿不稳,啪地摔在地上,他剧烈喘息,指著易冰消
:
「你、你……哈………my GOD,哈……」
易冰消刚刚憋足了一股气,千般痛苦万般挣扎,好不容易下这决定,却被笑得莫名其妙,他皱著眉,不快
地看著那笑到噎著的男人。
「………四……」
怀里方才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儿被白的笑声惊醒,饥饿寒冷重伤,让冷清一时没法反应,好一会儿才看清笼
外狂笑不已男人是谁,他既惊且怕,却无力动弹,连悲鸣都破碎,微微颤抖,易冰消立时发觉,把他的脸
往胸口压。
「别动。」
这厢白还笑得前仰後合,易冰消脸色十分难看:
「你不要?」
「要……要……」
白抹著眼角泪花,扶著墙,好不容易站直了,犹带笑意地道:
「我要那个东西干嘛?」
易冰消给他这麽直接了当地噎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
在他心中,没有什麽比这份东西更有份量更郑重,且不说他为此物事千里跋涉九死一生,你持它在手,黑
白两道,从泰山北斗到绿林小丑,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纪馀生在他出门前千叮万嘱,万万不可让人劫走
略有私心之人便不能不心动,白怎麽看都不是圣人君子,怎麽可能无动於衷?
「你真是………可怜的家伙。」
白长长吁了口气,温柔怜悯地望著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小卷东西,易冰消触目大震:
「你……!怎麽可能?你从什麽地方……!?」
白轻轻笑,手略略一抖,卷子散开,是一块下缘参差不齐的白布,布料非丝非绸,冷清从易冰消胸前偷眼
看,认出那是白的一件亚曼尼衬衫的上半截,左胸的地方一片暗红不黑的痕迹……
「呜………」
冷清轻叫一声,惊恐无措地颤抖,白回过脸看他,笑著点头:
「没错,宝宝,就是我那天穿的那上衣。」
那天在高楼天台,我杀了你八朋友,你刺了我一匕首,那天就是穿这件衬衣。
「你说的这麽希罕的宝物,就是这个吧?」
易冰消坐直身子,在昏暗中集中目力。
是这块布,可是……不一样……他拿到手的………
「上面有写字对不对?字谁写的?」
他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回手指了自己挺直鼻尖,笑道:
「我啊!」
易冰消脑中记忆飞速回流,现在时刻入冬,三月前他追踪恶名昭彰杜林十二大寇,从中原到边塞,一路与
顽抗的的盗匪党徒周旋,格毙九人,终於在雪山脚下逮著最後贼首,未及稍歇,师父的首席传讯人前脚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