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fect!地理特征,背景渲染,群众演员的服饰,还有主播的表情都很到位,啧啧,高清屏幕上都能看见她的脸上被冷风吹干的皱褶。关键是四面散落堆积的残雪,非常真实!唯一的遗憾是她那爱马仕的围巾有点儿over了,我个人觉得这种经济发展程度的县城的本地女主播佩戴这种一周前才上市的款式会引起总监的怀疑……不过没关系,我给你修改掉。Excellent! Have a nice vocation!”张仲文关掉了视频,把抽屉里的一个龙族出境许可证递到了慧耀龙女手上。
慧耀龙女恬然一笑,感激地点点头,默然不语地端坐,等待观赏同伴们的视频。
“慧耀姐好厉害的,她一个月之前就预订了导演和摄制组并开始选角,这几天又亲自跑到实拍场地去调度指挥,按照不同的天气环境在那个破县城四周跑了几十里地换了七十几个场景,光给这个主播说戏就说了一天一夜,NG八百多条才剪出来这么完美的作品!”华瑶龙女艳羡地吐槽,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慧耀带着一丝着得意的苦笑羞涩地摆了摆手。这种高段位资深的龙女们往往有一个特点:就是她们要么no play,要么play to win!
过了一会儿,张仲文皱着眉头望着电脑上的视频说:
“华瑶美女啊,你借用慧耀美女的拍摄材料其实也没有大的问题,毕竟场景不一样,群众演员也没重复。但是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自己亲自上镜呢?你是不是觉得你化了妆总监就认不出来了?”
“呃……她一直说我长得大众脸,没有辨识度,所以才不肯带着我出国去玩,呃,去工作。总监不会看那么仔细的吧!”华瑶焦虑地辩驳道。
“这个视频是你自己剪接的?”
“是啊,这个我多少懂一点儿,就不好麻烦慧耀雇的人了。”华瑶沾沾自喜地说。
“嗯,你知道我们龙是无法被非公司出品的普通摄影器材拍摄到画面上的吧,即便拍摄到,图像素材上也只有自己能看见自己吧!”张仲文恼火地指着只有一个麦克风在空中挥舞的画面问道。
“啊……对啊,忘了这个事了。慧耀姐,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啊!”华瑶委屈地叫了起来。
“算了,一会儿你在蓝幕前补录一下吧,这个也不是特别难处理。”张仲文挠着头发说。
“啊,帅哥,我最爱你了……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哦!”华瑶伸出胜利的手指。
接下来的录像不只是每况愈下的问题,而是逐步升级地开始挑战张仲文的人性灭绝度。
“锋持哥哥……请问您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婚纱影楼么?还有这个主播怎么看都像来拍金婚纪念照的老爷爷……您有空多看点儿电视吧!”
“慧岱姐姐,您是我亲妈!您至少跑到五环外去拍啊!画面上都能看见鸟巢……鸟巢是奥运场馆!奥运是在北京举办的,奥运是……算……”
“隽持弟弟,您的3d动画水平真高超,这效果都赶上美国大片了!国产动画行业有救了。但是你觉得总监会相信这是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的晚间新闻么,尤其是这个主播还是斯嘉丽·约翰逊,请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穿着泳装在雪地上奔跑,为什么,为什么?”
“嗯,敢剪辑新闻联播的材料真是艺高人胆大,勇气可嘉!祝贺你,你成功地用世界上最权威最严肃的手段向她证明了……在给你分配的时段地段里,没有喜降瑞雪这回事。”
“塑料泡沫都敲到镜头上了!”
“真不容易,这个竟然不是造假,真的是今天的地方新闻唉!可是我有一个忧虑:总监虽然地理常识也比较有限,但我还是不相信她会故意安排广西省喜降瑞雪,您是不是把南京听成南宁了……我觉得大概二十分钟之内伽蓝院就会有人来找你了。哦,请进!”
他精疲力竭地嘶吼到中午十二点,满头大汗,领带歪挂在脖子上,用手抓着脸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独自苦恼。那些亲王公主们最终还是都欢天喜地拿着证件跑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国了,丢下一堆乱七八糟普遍不着调的录像视频和拙劣伪造的文件在他的面前。
“张总,李安在2号线,张艺谋在3号线,陈凯歌我已经劝退了;不过他们都答应下午五点前帮你准备好这24个视频,你可以和他们直接谈细节。”慧曦抱着文件夹悄悄地出现在门口,很小心地说。
“算了……我自己来吧。”张仲文斜着眼睛苦笑着说。
“我可以给我在CCTV认识的朋友打电话,要他们过来帮你。反正他们搞的晚会也没人看。”慧曦慷慨提议。
“呵呵,不用了……你没事就早点儿走吧。明天到初二前都可以不用来了,出去玩玩吧。”
“好的。”慧曦点点头,抱着文件夹走了。她刚一出门,张仲文就抓起电话拨号喊了起来:
“Hello Kenny, You know I love you, don't you?”
“我需要二十四个地县级新闻节目中喜降……嗯,对,就是那个……”
“我觉得您太太在2个小时之内就能搞定。”
“但是我死了的话,就没有人送你们俩每人一个今年六月才会发行的Bally限量版包包了。”
“And I love you both! Mua ! Mua!”
放下电话之后他痛苦地伸了一下懒腰,擦拭了一下放在办公桌上女儿的照片,然后他就吓傻了。
他的老板英持龙女披挂着一袭翠银色的裘皮大衣,手里拿着一个红包正轻皱眉头地看着他。现在收拾桌子上散落的明后天的假气象报告和光盘已经来不及了,他凝固成一团雕像和英持龙女对视着。
英持龙女视力非常好,隔着几米远扫了一下张仲文的办公桌,又用那世界上最美丽的枪口一样的眼睛看了他几秒钟,抱起了胳膊,沉思片刻,竟然厌恶地摇了摇头。没等张仲文说话,她就勾勾手指示意张仲文坐到会客沙发上。
张仲文抬着屁股溜了过去,坐在沙发一角。英持龙女关上房门,坐到了他对面。
“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英持龙女合拢双手冷眼凝视着他问。
“我。”
“呵呵,真的么?”
“真的是我。我就是觉得他们一年到头也没机会出去玩,挺不容易的。”
“你知道我布置这个活动有多少年了么?”
“不知道。”
“自从有电视那天起,他们就学会假造录像来蒙我了。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
“……”
“你变弱了哦。你知道么,他们就是看到了你的这个弱点,所以才把事情都推给你的,因为他们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帮他们搞定这些录像的。你要清楚,我欣赏你的很多能力中,并不包括经营慈善业这一项。”
“……”
“我感觉到你在朝一个不稳妥的方向变化,我感觉到我逐渐在失去对你的耐性和信任。可能这是我的错觉,也可能你真的就是在变弱。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我要采取一点儿措施。”
“……”
“你今天早点儿回家吧,明天多陪陪你的父母,吃个团圆饭。这是你最后一次和他们一起过年了。”英持龙女淡淡地说。
“为什么,不是两年后我才得癌症的么?”张仲文惊骇地问。
“两年后你和真得癌症也没区别了。我说了,因为你当人当得太久了,牵挂也越来越多,你在变弱。我不能眼看着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就这么白白浪费,所以你要提前进行普通社会关系屏蔽。你的女儿也在这个屏蔽关系中,但是她成为降龙蛊女的族长,十八岁成年之后才会再看到你。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处理好一切后续问题。”英持龙女把那薄薄的红包递到他面前。
“可是……可是……”张仲文结巴了。
“我说的话里哪个字你听不懂?”
张仲文低下了头,喘息越来越重,所谓普通社会关系屏蔽就是彻底和与公司系统没有关系的父母亲人朋友永远地失散失去联系,会主观客观地断绝往来不再见面,就算互相出现在对面也认不出对方。简单地说,永别。这是升级到一定地位的高级天神所必需要做的事情。
“听懂了。”张仲文觉得自己眼睛很热。
“打开你的礼物吧。”英持龙女命令道。
张仲文接过红包,拆开纸封,里面是一张名片,励持龙王的名片。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你要是愿意和他交朋友,就多找他玩玩好了,他不会拒绝你的。有些东西是武器,有些东西是玩具,我和你不一样,我能分清哪个更重要。”
“知道了……”张仲文觉得有什么东西划过脸庞。
英持龙女伸出手指,抬起张仲文的脸,目光清冷语气坚决地说:“不要对我哭啊。把你的眼泪留着,去欺骗你的敌人、诱惑你的猎物、再或者,让伤害你的人感到痛苦和遗憾,记住,这是战斗的武器,不是投降的旗帜!可能你现在会觉得我很残忍无情,但是有一天,你会感谢我,你会发现,你从来没有后悔过把我从花朵中召唤出来!”
第二十四话:春运没票不用愁!飞龙带我过年回家
第一百二十六天
云南的冬天没有过年的感觉——对张仲文及其家人来说。
张世荣一大早就在门口贴了两幅对子——他自己写的,可惜异乡异地熟人无多,根本找不到人阿谀奉承他那水平原本就一般的书法;于是他就抱着孙女站在门口,在脑海中幻想着孙女很崇拜自己说了很多他想听的话。张仲文出去倒垃圾回来,站在他爸背后对着门假装无知地说:“我妈真是穷抠门,对子能花几个钱呢,就算是地摊货也能挑出几个正经的吧,唉……”
张世荣冷笑几声,抱着孩子进了屋。张仲文进了客厅之后惊恐地站立不动了,因为他看见他妈妈正在沙发上铺展一件新衣。
过年就要换新衣服——对张仲文来说这是一年比一年可怕的经历。
“你过来!”乔月兰对儿子招手。
“Hell, no……”张仲文看着那西装不是西装,夹克不是夹克,红不红,黄不黄,肥不肥,瘦不瘦,怎么看像是给看混进男澡堂里偷肥皂的中老年妇女小偷们用的工作服——没有人理解这个比喻就对了,这就是这个服装给人的感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看了你的衣柜了,里面没一件能穿的;我和你爸逛了好几天商场,看中了这件,你穿上试试,小的话我们再去换!”乔月兰殷勤地把衣服拎了起来,亮在张仲文面前,非常惬意地说。
“好吧,果然是最终的决战,沾满雅典娜鲜血的黄金圣衣都给我了。”张仲文嘀嘀咕咕地脱掉了自己那“混的不太好”的羊毛外套,刚一伸开胳膊,妈妈就把衣服穿到了他身上,一边赞扬自己的眼力一边亲手给他扣好了扣子。
“哦,还有裤子……”妈妈又从茶桌下拿出一条呢绒长裤。
“春暖花开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又多了半只蝴蝶……”张仲文坐在沙发上开始换裤子。
“还有腰带!”
“Sure, This is really a practical idea to get more grandchildren. “
“还有鞋!”
“Yeah. Here comes the super weapon to blind Stanley and Kenny “
几分钟之后,一个基本崭新的张仲文出现在父母面前,张世荣满意地含着茶水上下打量,但乔月兰还是有些不悦地审视着张仲文说:“妈求你个事行么?”
“只要不是结婚什么的都行。”张仲文真诚地点点头。
“你去把头发剪了行不行……妈看你那辫子流海什么的晃来晃去,眼晕,妈本来就高血压,看着真的天天心都难受。”乔月兰试探着问。
“好。”张仲文竟然慨然同意。
于是午饭之后,他真的去找了一个温州发廊剪了头发,回到家之后,张世荣只看了他一眼就把手中瓷杯掷在地上砸成碎片,吓得匣姑哇哇大哭,乔月兰把嘴唇都咬得青紫,但是想想除夕大过年的一家团圆不容易,憋着气进厨房收拾东西不愿意说话。
因为张仲文把过腮的长发剪了一半,一半的意思是说,右侧剃成了板寸,左侧剪裁成锋利的一绺,凄凉地遮住小半张脸——这真是个有点儿韩流又有点儿风尘的义气小弟Look。于是整个下午大家都没什么话,张世荣已经决定把全部希望和感情投入到次世代产品上了,全情投入地在和孙女玩。乔月兰决定半夜里等张仲文睡着之后自己用剪刀处理掉这半块心病。张仲文挑衅地坐在沙发上努力向父母们展示自己的潮头,可惜吸引的只是女儿的注意力,匣姑大概是把那个半边天一撮毛当成某种动物的尾巴了,总是又哭又叫地伸手过来抓,张仲文心里略微有点儿恼火,但是看见匣姑奋力想要脱离爷爷怀抱向自己靠拢,也是很扬眉吐气,于是就夺过女儿抱在怀里任凭她扯自己的头发用手拍打自己的脸,很快他就被女儿的小手撕扯得泪花直流,脸色淤青,但是依然佯装无谓强颜欢笑。不远处的张世荣傲慢地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只是用非常痛快解恨的眼神静静地欣赏这一切。
暮色降临之后,四口人匆忙简单地吃了一顿团圆饭——他们家的生活水平从来没差过,对吃喝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又没有客人,所以年夜饭就只具有时间特点而已。乔月兰收拾好碗筷就匆匆忙忙地去抢电脑打网络麻将去了,孩子睡着了,张世荣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在茶桌上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看股票和网页。
张仲文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团圆”,心里渐渐涌起很多伤感。
什么时候大年夜变得这般无聊乏味了?
因为张世荣是上门女婿,又因为经济问题和两个兄弟关系闹得很僵,所以不太常回张仲文的奶奶家。印象中他幼时的绝大多数新年都是在自己的姥姥家里渡过的,北方传统大家族的新年对儿童来说是以年龄成反比天堂级的感受,那个时候过年才叫过年。他也觉得自己的姥姥和姥爷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亲最好的人,可惜前几年相继去世了——乔月兰说都是被他气死的,张仲文持不完全保留意见。姥姥临终前他并不在身边,但是生病弥留期间给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兄弟姐妹每人都缝制了可以一年一双穿到四十岁的毛袜子。姥姥去世之后姥爷的精神一直很好也没有什么疾病,可是一个月之后就无疾而终,在梦中悄悄告别了人世。等他拖妻带子回乡的时候,只有坡顶合坟花草茵茵。
后来,似乎那一大家子人就散了。两个舅舅都搬上了楼房,哥哥姐姐也置办了新居,他和乔笑茹都各自漂泊在外经年不归。他觉得人真的是一种随遇而安且离久情疏的动物,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也没有什么长久不长久;依偎同哺巢中燕,几番新雨各天南;每个人都有归宿,而他要面对的是最胡扯最神圣也是better than everyone的鲜血前程,趁自己还能和骨肉父母说几句话,那么就不要无谓的纠结和犹豫了,收拾好打点一切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