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仲文已经打定了主意:你不说话,我就不和你说话。所以他对耿鸣这身怀旧保守得过头的装扮也并无戏谑之言。但是进了公司之后耿鸣的服饰果然引起了行人和同事们的侧目,以至于在等电梯的时候,张仲文清楚地听见身后有几个女孩子站在耿鸣不远处指指点点捂嘴窃笑。
“嘿嘿嘿……这是在拍电影么?”贱女A说。
“唉,现在的保安真好混,拾荒捡破烂的都能进楼了。”贱女B说。
“算了,我们还是等下一班电梯吧,这个味道……呃。” 贱女C说。
耿鸣背对人群,耳朵竖得很直,他完全能听见这些女人的非议,不过他好像习惯了别人对他仪表的风评,充耳不闻地仰起头,只是用手指抓了抓脸。不知道为什么,张仲文知道他用手抓脸就是表示心里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张仲文突然扭头,对着这三个女人就吼了起来:
“你们这仨没胸没屁股脸上又不肯打码的老阿姨站在这里,哪个保安敢过来。嫌味道不好就把卫生巾换换啊,再崩漏下去你们那破逼收破烂的都不要。”
三个女人集体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面前的蛇眼男会突然对她们狂嘶乱叫,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张仲文是在辱骂她们。
且不说清晨上班时间是周一综合症发作高峰,何况这年头人人有压力大家都火大,能进圆通御率的女同事必然都是有道行的高端女仙,根本不怕他是龙是蛇,三人合力也指着张仲文眼珠血红鼻孔大开骂了起来,没用多久这情绪爆发的恶言相向无规则火力全开地高速谩骂就变成了比赛谁嗓门大声调高的对吼——最后大厅保安都出动了,把这一男三女拉扯开塞进了别的电梯中才算完。人家耿鸣却早就搭上电梯去上班了,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坐骑挑起的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满肚虚火的张仲文哑着嗓子走进永漓阁的时候,已然忘记了争吵的起因。他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当然是进卫生间洗澡换衣服刮胡子修脸美容护肤,拾掇一番之后已经九点半,沧海皓津玄持亲王打开电脑积极地投入了工作。
首先当然就是要补看上周的美剧,《Ugly Betty》进入了第三季,他喜欢的小会计不怎么出现了,所以略显无趣。《Gossip Girl》虽然有点儿幼齿,但正逐步垄断他的注意力。这是他唯一追的两部剧集,他喜欢这种色泽鲜艳有很多女孩子在不停换衣服的电视剧。
不过看了一会儿他就打开公司论坛网页,搜索耿鸣的ID,用员工证编号检索就可以了,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看了几眼差一点儿就把咖啡又喷在屏幕上。
耿鸣的ID叫“铁道边的二狗”。
头像真的就是他家门口的铁路,夏天,沙枣树还是绿的。
没什么个人资料。
签名是:就会吃。
经过一番观察调研发现耿鸣最常去的是没人中过彩票的彩票分析版块和没有笑话的幽默笑话版块。看来他不是一个爱上网的人,无非是工作空闲之余偶尔消遣解闷。
“二狗……”
张仲文坐在椅子上,咬着手指沉思这个名字的深奥文化背景和丰富的文学含义。正午的大太阳很好,办公室里光线很足,他在阳光普照的办公室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慧曦通知他:总监找你,现在。
张仲文料想这个时候英持龙女找他无非是唠叨恐吓那个无趣的JBA考试,于是边走边瞬间整理一些谄媚阿谀油嘴滑舌的话,挤出最天真可爱的笑脸推开那扇漆黑的雪杉木门,看见一身严肃缁衣的英持龙女坐在那阳光中凝如膏脂冷若冰霜的长办公桌前,正伏案写字。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美貌高大的二狗也在,他换了一件其实也不干净但是颜色很浅的夹克,捧着一杯咖啡——竟然是咖啡!傻傻地坐在客椅上,表情端正但是难掩初次品尝龙神特供咖啡造成的身心痛苦。
英持龙女指了一下耿鸣身边的座椅,张仲文忐忑地坐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在电梯口和人吵架?”英持龙女头也不抬地问。
“就是我心情不好,Sorry啊,总监,我会去道歉的。”
“你为什么要在马路上推你的师兄?”英持龙女真的很好奇,说着说着还微微笑起来。
“我那天心情不好……”
“听说你买了个酒吧?你有执照么?”英持龙女又低下头继续写字。
“那不是我买的,就是认识物业的人。那天就是招待朋友玩玩,哪个嘴碎的在瞎说啊?”张仲文扭头瞪着耿鸣喊了起来。
“JBA培训中心的老师反映,你没有去上过一次课。”
“……”
“耿队长反映你经常殴打辱骂他,你试图把他从空中丢下去,这是我们的民族操守和职业道德问题,你想过没有?”
“!”
“现在我要听你的解释。”英持龙女终于放下了笔,仰起头,带着那种毫无兴趣也不准备相信的厌恶感盯着他。
张仲文狗急跳墙地转过头,指着耿鸣说:“总监,他说你是老女人。”
耿鸣面色泛青,抿着嘴唇没出声。
“我本来就很老,我比你们大几万岁。但是这和你不去上课和耿鸣打架有什么关系呢?”英持龙女挽了一下流海,很轻松地说。
“就是他背地里说你的坏话,我才和他打起来的!”张仲文理直气壮地说。
“唉,真幼稚……”英持龙女缓缓起身,踱步来到来客面前。看了看耿鸣脚上的满是碎褶的黑皮鞋,又看看张仲文脚上的雏菊十字拖,眼睛突然睁得很大。
“耿队长,你能再说一次你不想让玄持去代表我们芍露崖表演歌舞的原因么?”她语态祥和地问。
耿鸣假模假样地喝了一口咖啡,目视前方冷淡地说:“因为我不喜欢。”
“其实这个事情也是业余活动,我也没什么权利阻挠他的个人兴趣爱好。”英持龙女抱着胳膊,很感兴趣地打量耿鸣全身。
“所以我是来向您反映一下我的态度,如果他再去参加这些业余活动,我就会直接把他叫走。希望你们的同事能够提前了解这个情况,做好安排。”耿鸣的牙齿其实也在抖。
“好吧,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和玄持之间协商沟通清楚就好。耿队长,您吃过早餐了么?”英持龙女露齿一笑。
“啊?”耿鸣愣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英持龙女竟然会关心他的餐饮问题。
“唉,怎么一个个都是这个表情。我也是吃东西的!我也热爱生活!我也会下厨房做饭!呃……呵呵。”英持龙女不小心流露出一丝焦灼和烦闷,不过马上急匆匆地扭头走进了办公室一侧的休息室。
张仲文幸灾乐祸地压低嗓门说:“这次你真的死了。”
在耿鸣困惑的等待中,英持龙女竟然端出一个精美的提篮,脚步翩翩兴致高涨的来到耿鸣面前,玉手一挥,掀开布帘,露出一堆瓦片模样黑褐色的面包。她把整个篮子放在耿鸣面前的茶几上,极为客气地说:“耿队长,我最近在练习厨艺,想多听取一些意见,既然你来了,就品尝一下我的作品吧,您千万不要客气。请稍等一下,我还有水果粥。”
耿鸣诚惶诚恐地点了一下头,他觉得自己闻到了死耗子的味道。
“总监我昨天夜里刚吃过麻辣火锅今天味蕾和肠胃都比较麻木我就不糟蹋您的作品了。呃呵呵呵。”张仲文激动地撇清自己。
英持龙女根本没打算理她,兴冲冲地又走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张仲文抱着胳膊幸福地看着身边胡须飘飘的二狗,准备欣赏他体验死亡的模样。
但是耿鸣的视线很快就从那所谓面包的砖头瓦块上转移,看着身旁趾高气扬穷极无聊的张仲文,整张脸愚痴无比,双眼茫茫,突然间瞳孔中闪烁两点猩红。
“吓到了吧……这就是摧残了我们整个芍露崖全体活物一个多星期的'急诊室的请帖'一片不出气两片全家死三片不还阳的神龙歼灭面包。呃,看样子又改良了……”张仲文笑意殷殷地说。
耿鸣又挠了一下脸,胸口震动,猛地把脸靠了上来,又狠又准地对着张仲文的嘴,用砂纸般粗粝的双唇死死地亲了一口,用时六秒。
“What?”张仲文噎住了。
英持龙女的办公室在芍露崖最北侧,这是六片完整的被打磨成芍药花瓣的巨型天然金刚石罩起来的天台。阳光晴好的时候这间屋子里离散奔流华妙神光,千变万化却不刺眼耀目,会让人觉得身处几块会随着时间旋转的透明的水晶中。这是云端天宫群龙圣地,张仲文虽出入过无数次了,但是何曾想过能在这里被痴心男子懵然一吻——这是做梦都没有奢望过的事情,这是超越他生心理承受能力的刺激,于是果不其然,他头晕耳鸣,脑中放白,心气逆流,一时间三魂不见了七魄,幺鸡挂不上三条,瘫在座椅上沦为深度智障儿。
恍恍惚惚中他只觉耳边飘荡着一些风声水响,闲言碎语,他梦呓般支支吾吾,不知所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道劈头冷风五更青霜夺面而来,忍无可忍的英持龙女对着他红呼呼醉醺醺的脸就是一记大巴掌。
“玄持!你生病了吗?”英持龙女掐着腰气冲冲地叫了起来——她很少这么没风度的。
“啊——总监,怎么了?”张仲文回过神来,留恋地发现耿鸣已经消失。
英持龙女愁苦地用手扶住脸,非常纳闷地说:“总之,你不用再和靖刃励持他们去做那些唱唱跳跳的事情了。那个姓耿的,太可怕了,我怀疑他的精神有问题的,说了好多让我笑也笑不出来气也不知道气什么的话。我现在脑袋里还在嗡嗡地响,我们拍的MV和青少年儿童的身高发育有什么关系……他的意思说看了我们的MV小孩就不愿意喝牛奶了么?”
“哦,好。”张仲文彷徨地点点头。
“不过他的确是个识货的人。我觉得还是人类的口感数据比较可信,从他的食量和表情来看。我觉得我的面包其实已经到了生产上市的水平了,哼!”英持龙女看着茶几上空了半篮子的面包,极其傲慢地撅起了嘴。
“你确定你不要再吃一片面包么?你不用在我面前矜持。”英持龙女好心好意地提醒他。
“哦,好。”张仲文顺从地伸手拿出了一片面包,塞进嘴里慢慢地吃起来。
这毕竟就是面包,虽然还是有那种金字塔里尘封千年的历史感,虽然还是有那种黑板槽里知识积淀的白灰味,虽然还是有能够给牙齿清洁烤瓷的医疗性,虽然还是……当然从很多个还是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满嘴面包抱着篮子来到了办公室门口。有几个过路的同事们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唏嘘感怀每一个得志的小人必然能吃得苦中苦的苦中苦。
慧曦看他抱着篮子从总监办公室出来,立刻给急诊室的医生拨通了电话,救护人员很快就会带着洗胃催吐的设备和药物来拯救已经被死神之翼覆盖的张总。
我这几天有工作,你回自己家吧。
午睡之后的张仲文看见手机上耿鸣发来的短信,慢慢地撅起了嘴。
第五十话:战栗吧杂兵!沧海皓津玄持亲王那飒爽的野战风姿!
第一百五十五天
张仲文讨厌记者。
尤其是那些不拍女明星走光社会名人偷情或者爆料谁和谁结婚又离婚的记者。
张仲文讨厌下雨。
不要以为是龙王就喜欢下雨,难道说消防员就喜欢起火么?
张仲文讨厌演讲。
这个演讲是指在一个有麦克风的台子上,站着一个哔哔不停的衰货面对下面数量众多假装自己很感兴趣的听众大喷特洒什么和平啊正义啊环保啊人生啊理想啊买我的书就能过四六级啊之类的吹牛逼活动。
沧海皓津玄持亲王每月一千七百五十万人民币的月薪可不是白拿的,他可以在芍露崖里第二舒适的办公室里每天享受无限量的午睡也是有原因的。
下午两点,他穿着浅银色的西装长裤站在一个会议中心离地五米高的玻璃吊窗支架上面,天蛇潜息利用保护色隐住身形,用袖子掩盖住手里装着消音器的M25狙击手枪,苦恼地僵立着。
鬼知道为什么天突然阴雨,虽然云量很小但是他却不能控制,因为他绝对不可以留下气象追踪记录,但是天色阴暗起来,保护色的效果变弱,这导致他完全不敢移动,因为他站在大庭广众之上一个空旷明显的位置上,天蛇潜息生效的时候肉眼望过来空无一物,但是一旦稍有移动保护色失效,那么他就是活靶子。
今天的工作很简单:
枪击讲台上那个猪头,他其实是虚假目标,他可以不死。
真正目标是记者席第一排的那个女猪头记者,她必须死。
至于这个女猪头为什么要死,张仲文已经懒得去管了,但是他看见资料上这个女人的照片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涌出了无限的正义感。懂得民主可以活,手抽嘴贱可以活,霸占版面可以活,但是长成这样,绝对不可以活。
这个女人人生的结局就是在一次采访活动中遭遇针对名人的枪击被流弹误伤致死。
好消息是她的老公终于节省了复杂的离婚程序。
两点零八分,演讲的猪头开始宣布自己就是自己人生的导师的时候,张仲文开了第一枪,他的脑袋翻着血花整个人向后弹了一下。在人群还没有发出惊恐的尖叫之前,那个女记者也已经冒着脑浆趴在了地上。这不是他枪法好,琅琊核的自动搜索隐形眼镜可以跟踪视焦目标,只要他不近视没有打不中的道理。
接下来就是漫长无聊的等待,没有人能看见他,具有无上神通的慧眼能把天蛇潜息照得无所遁形的天神们的意志就是这两个人的死因。沧海皓津玄持亲王心里唠唠叨叨:说了一万遍了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能干的事情不能干,你们就是不听,唉,浪费我一个可以美好午睡幻想二狗的下午。
他根本对场地下的混乱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凝立在钢架上,等待天色转好。十五分钟后几道云隙阳光洒在玻璃板上,保护色覆盖强度增大了,他才悄然蛇行遁入墙角,在雪白的墙壁的掩盖下自由自在地从警察和新赶来的记者面前走了过去,迈过封锁线,大摇大摆地走进雨后清新的空气里。
海滨城市的春天泛着一种久违的潮热,马路两旁雨水冲洗过的芭蕉叶生机勃勃地在微风中摆动,沧海皓津玄持亲王咬着烟卷,望着卷云如线中阳光涤荡的天空,轻松惬意地逍遥漫步。走了几条马路之后,他在书报亭里买了一张英文报纸,屁颠屁颠跑向对面的一家露天茶餐厅,没多久就非常浪漫地边喝咖啡边享受起午后知性时光。
“I do love my job.”张仲文感受着热咖啡滑过喉管的快感,打了一个饱嗝懒洋洋地自言自语。
午后的晴天里响起一声闷雷,一道闪电过后,休闲饮茶的食客们骇然发现几张报纸幽幽地从半空滑落,椰子树下的小桌子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但是好像那位发型强烈预示反社会倾向的客人已经消失无踪。
“Sweat. This is a good way to skip the bill.”张仲文落地的时候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You'd better tell me this is a babeccu party.”张仲文望着四面漆黑的焦土和熊熊燃烧的树木,厌恶地呲牙。
“现在的局面是,我们被敌人使用空城计堵在工厂里了。敌人在放火,要把我们烧出去。”身着迷彩服满面灰土的檀其卢无奈地摇着头对发愣的张仲文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