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之后耿鸣拿着几块塑料布回来了,其中有新电视机的包装袋,一个大概是用来绷门窗的带着破洞的保暖布,甚至还有三五个塑料袋。张仲文看着自己的客房服务,眼泪差一点儿就掉了下来。
“给我滚床底下去,藏好,要我爸看见,我就说你是小偷,把你打出去!”耿鸣把塑料布朝床下一丢,再次习惯性地举起脚来,做了一个要踢他的动作。
“都没有晚饭么?”张仲文仰头看着神色凄厉的耿鸣。
“没有!”
“我的伙食费呢?你一次领了几百万吧!”张仲文真的哭了,泪水已经颤抖着涌出眼眶——《雾都孤儿》、《三毛流浪记》之类故事里的食物压迫感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强迫饥饿的剧情也总能带入他的表演情绪,他并不在乎吃的,但他就是喜欢看这种不给人饭吃的戏剧冲突,突然间自己被投入到最爱的场景,怎能不惊喜万分全情投入。
“不是还没做好嘛!”耿鸣心里吓了一跳,因为瞬间衣冠楚楚的张仲文好像变了一个人,神情凄楚,姿态决绝,似乎是个被压榨欺凌吃不饱穿不暖的后娘养的孩子,而狠毒的后娘就是自己。
“哦……”根本不会搭戏的耿鸣无法配合张仲文旺盛的表演欲,张仲文没有等到期待的台词,情绪溃散,只能无趣地一撇嘴,收住了眼泪,然后还埋怨地白了他一眼,接着说:“我对你能提供的晚餐并没有实质性的期待,你们这里有小卖铺吧,我给你钱你去给我买点儿酸奶啊饼干什么的,要最贵的哦——不用找了。”说罢拿出皮夹子,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耿鸣。
吃了一记窝心脚和两个大耳光之后,他哆哆嗦嗦地爬进床下面,胡乱地把二星级的塑料布裹在身上,简单地观察了一下遍布三星级的灰尘和四星级的蜘蛛网的客房环境,眼前一黑,差一点儿就晕过去。
离脑袋只有十厘米的距离,东北侧的墙角里有一个洞。他挣扎着把自己的皮鞋脱了下来,堵住洞口,并在心里向他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神祈祷,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裂缝。半天之后他拿出了手机,悲怆地翻开电话号码簿,决定找人求救,不过很快龙王的尊严占了上风,他觉得这个事情还是不要成为小道消息和花边新闻比较好;于是开始玩手机里的游戏,长夜漫漫,在耿鸣使战斗技能之前,总要找点儿什么事做。
忍辱负重地在手机上玩了一会儿琅琊核的宅男们设计的御姐萝莉乳斗会,张仲文倍感这个游戏单调无聊。于是就开始给他的姐妹们发骚扰短信看有没有什么最新的八卦新闻,可惜最新消息都没什么爆点,唯一比较可气的是如花那个帅得掉渣的男朋友现在正趁旅游淡季机票和酒店都比较便宜,带如花去了马尔代夫,此时此刻俩个人正身着泳裤躺在海边的夕阳下饮香槟。
How about U?——这是如花姐关切的表象下隐藏着挑衅和轻视的询问。
张仲文合上手机枕着胳膊呜呜地哭了起来,虽然没有眼泪,但是他真的是在哭。
“把手机给我!”耿鸣端着一个盘子蹲在床下,伸出大手。
“干嘛?”张仲文斜过脸憎恨地问。
“少废话!”耿鸣瞪起了眼睛。
“我是有工作的!我不可以离开我的手机!万一我们总监有事找我怎么办?我家里人要找我怎么办?”
“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给我!”耿鸣伸手掐住了他的脸,粗大的手指上全是油味儿和烟味儿。
“不行……绝对不行。”张仲文咬紧牙关忍着。
“你不把手机给我的话,我就在床下撒一勺油,估计你已经看见耗子洞了。你真的害怕耗子么?”
“可是你把我塞在床底下,不能看电视,不能上网,什么娱乐都没有,这一晚上怎么过啊?”
“吃完饭睡觉呗。”耿鸣继续摊开手。
“我不吃这种东西,你拿走!”张仲文恼火地呼号起来。
“你小点儿声!”耿鸣对着他的腰就又是几记老拳,这次力气很大,打的张仲文两眼金星伴泪花。
“先把手机交出来!如果你还有游戏机啊MP3啊掌上电脑什么的趁早一起也都交出来,你想少吃点儿苦头就老实听我的。这是我家,趁手的武器非常多。反了你了,你还敢瞪我?”耿鸣说着说着看见张仲文愤怒的眼神,掀起手掌就又对着他的脸猛砸了三下,然后蹲底身子,扯出他的胳膊,活活地掐开他的手,把手机拿走了,然后厉声威胁:“手机先放我这里,如果我看见你再玩别的什么玩具,我见一个砸一个!”
“Why are you so mean to me?”张仲文咧嘴带着哭腔说。
这句话不知道为何彻底惹恼了耿鸣,他突然气得脖子上的筋都爆了起来,攥着张仲文的一撮毛就把他从床下面斜拎出半个身子,然后用膝盖扣住他的肩膀,对着他的后背扣着拳头一顿猛打,然后右手掐住张仲文快要断气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喘着粗气说:“不许你再对我说鸟语!我再听到你出一声洋腔,我就砸碎你的骨头。OK?”
“O……O……Ok!”张仲文被打得快要晕了,气息奄奄地回答。
耿鸣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又一变脸,按着他的脑袋就朝地上一摔,张仲文的鼻子先着地,两股血花止不住地在水泥地上飞窜。耿鸣用脚把他塞回了床下面,从写字台上端来一个盘子,放到他脸旁边,很小声地说:“如果我一会儿回来看见这个盘子里的东西还剩下,那你今天晚上就有活干了。”
说罢他又气冲冲地走了,张仲文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两块黑斑焦糊的面饼垫在一片半生不熟黏黏糊糊的炒鸡蛋上面;他鼻子里不知道是血还是盘子里散出的劣质油盐味,只觉腥咸无比,令他头痛欲裂。沧海皓津玄持亲王经历过残酷的斗争岁月,其实他对待食物并没有心理上无法克服的挑衅障碍,只是平时在过养尊处优的日子的时候喜欢人前人后演优越戏而已,如今龙逢潜水虎落平阳,哪里还有半点儿脸面再赴蒂凡尼的晚餐,抹了一把泪,伸出漆黑蛇芯,惨然一卷,半个盘子的饼与蛋就不见了,他咀嚼几口眼睛一亮——这死面饼又干又糊着实不是人吃的东西,但唯一的好处就是很咸,他是海龙,食物只要盐多就能入口,于是蛇芯频出,很快盘子就被舔得干干净净。
不过耿鸣良久都没有回来,大概是在别的房间里陪父亲。张仲文被打怕了,伏在又黑又脏的床板下尽情地享受着精神上的压抑无聊与肉体上的酸楚伤痛,兀自不敢出声,缩头蜷脚地苦苦熬了一个多小时。这才门声响动,耿鸣进屋锁了门拉了窗帘,蹲下来一看,发现张仲文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趴着,盘子里的东西也被吃光,他很高兴地一撇嘴,也没说话,脱了衣裤径自上床,躺在被窝里拿着自己的手机开始发起了短信。
不知道是不是耿鸣故意在显示特权,于是被剥夺了通讯娱乐权的张仲文平均每隔三十秒就能听见床上面的手机响起接收短信的声音,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之后,他还在床上面发出哧哧会心的笑声。张仲文本来想争辩挖苦他几句,但是很快一想他肯定是在和女友调情,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搭茬取乐人家的闲事,何况这厮看来是抱定了主意打算欺凌虐待自己,还是不要火上泼油自讨苦吃为好,于是默默蜷缩一团,无声无息地沉浸在他熟悉亲切的黑暗环境中努力寻思其他生命中美好的部分。
例如他的女儿,宝宝马上就要两岁了;他订购了一套水晶公主裙,宝宝可以华贵地惊艳整个公园。
不过大概一个多月之后,宝宝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他会成为看不见的父亲。虽然宝宝衣食无忧地成长到十八岁毫无困难,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整个童年里都没有自己的身影,他再也不可能带着宝宝去看熊猫,再也不可能气势汹汹地去学校里参加PTA羞辱宝宝的老师,再也不可能带宝宝周游世界上所有的迪士尼乐园,再也不可能……还是想其他美好的部分吧。
当普通社会关系屏蔽生效之后,他的经济消费金额就会比现在扩大十倍,也就是说每个月他可以用来花销的金钱增长到了六百万元,这是他半个月的工资而已。这也就意味着他就可以和Stanley和Kenny逛街的时候更加豪气,这俩丫挺的一个穷贵族一个假贵族只能干眼红。
不过同时也就意味着自己再也无法带着新战衣和战利品去找自己人间的朋友和姐妹们显摆晒命了,就算他把Lv的公司都买下来又露给谁看呢?没有那些Bitches嫉妒欲狂的眼光,这些衣服首饰宝贝和耿鸣的破袜子又有何区别……还是想其他美好的部分吧。
或许美好真实的爱情还是会出现吧。自己永远年轻英俊,富裕多金,又会说外语,又充满才情和智慧,怎么说也是个中层的天神,搞不好哪一天真爱的王子就会驾着五彩祥云出现在他眼前,他有一张天使垂泪爱惜的脸孔,有着内衣男模般结实性感的身材,有着知性理智充满温情的心灵和头脑,且在这个世界天上地下只爱他张仲文一个人。
不过估计就是一个勉强接近这个目标的某种生物和他去一个豪华或者小资的餐厅吃几顿饭,然后逛街旅游彼此显摆一下自己的见识和收入,找一些所谓温馨浪漫的地方做个十次八次爱然后互相编造一些谁也没打算相信的谎话调节气氛,再接下来你很忙我很忙挑剔一些彼此的缺点发现大家并不适合,最后在流言蜚语或者干脆就是毫无声息中再也想不起来谁是谁,运气好的话可能会彼此互相不花一文地说点儿好话互相祝福未来,运气不好可能还要造成金钱或者物品的损失留下憎恨和诅咒。……还是想想其他美好的部分吧。
最近英持龙女看自己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毕竟自己毫无业务能力完全不懂任何金融财务方面的知识,是办公室里最可有可无的闲人。
五月份还有考试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学习。
不知道耿鸣什么时候能把这个荒谬的游戏结束,不然晚上连网游都没得打,美剧也没有办法看,酒吧也去不了……自己难道说就要这样夜夜窝在床边下面等老鼠来咬自己么?
总之思来想去,他的人生中没有美好的部分了。据说人生是一件爬满虱子的华美旗袍,沧海皓津玄持亲王觉得他的人生的确华美如旗袍,但他就是那只爬在旗袍上的虱子——算了,别旗袍了,他现在趴在塑料布上呢。
凭感觉时间也就刚过十点,耿鸣最后声音很温柔地打了一个电话,单从他的话语可以判断这是自己在睡前给情人道晚安,好像张小梅还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他在嘱咐女友记得吃夜宵早点儿休息。然后耿鸣就关了灯,稀里哗啦地又脱掉很多衣服,被子翻动,房间里沉寂再无声音。
第四十八话:二狗!现在立刻操我有特价,只要七毛钱,七毛钱哦!
我大概是历史上混得最惨的龙王了吧?
张仲文爬在床底下看着洒落在水泥地上的几丝月光,心里洋溢起一种变态的骄傲。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要认命了,他觉得耿鸣其实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弱点,他就是在利用自己的弱点在肆意地fuck自己而已;张仲文也对人类这个物种产生了深层次的悲哀:当他们稍微觉得占一点点上风或者掌握某些优势的时候,他们就会贪婪地索取得意地挥霍,所以他们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同情和怜悯。
“二狗?二狗!开门,洗脚!”寂静的房间里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个老头在门外叫嚷起来。
张仲文缓缓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you must be kidding me!”的表情。
随着床的激烈摇晃耿鸣迅速翻身,飞速披上衣裳,蹿到门口。接着张仲文听见耿鸣抱怨地和一个老头低声嘟囔了几句,很快门又关上了,耿鸣端着一盆热水回到了床边。几秒之后张仲文听见水花翻动,耿鸣“嗷”地发出一声嚎叫,似乎水很烫,他把发红的两只大脚踩在盆边上,呲牙咧嘴地喘了起来。
“把洗脚水给我弄凉点儿!”耿鸣突然想起自己床下有可以灭绝企鹅的神兽了,颐指气使地低吼了一声。
“哦。”张仲文轻轻地支吾了一声,这种事情连手指都不用动一下,他能感觉到热水在身边的温度,这种小盆只要想想就会变凉。耿鸣盯着水盆看了一会儿,满意地把脚放进去了,水温现在很适宜。
张仲文心里闪出一个念头:现在这个笨蛋把脚浸入水盆里去了,他只要稍微吹一口气,整盆水就会结成冰坨,这相当于一种深寒刺骨的镣铐,耿鸣腿动不了的话那么他还逞什么威风?不过还是算了吧,和他打下去闹下去有什么意思呢;自己要是有种有胆量弄死他的话,现在也不会缩在床底下吃灰了。于是他怀着慷慨的优越感扭头继续闭眼,打算在沉默中熬过这个无情的夜晚。
过了一会儿之后耿鸣又说:“嗯……现在水又有点儿凉了,我还没泡够,你能把水再弄热一点儿么?”
实际上可以,龙雷火花加热就可以了,然后还可以把耿鸣的腿麻痹瘫痪甚至造成他半身不遂。
“哦。”张仲文冷冰冰地支应了一声。
水中涌出微小的电荷,迅速造成了对流效果,水缓缓升温,因为电量着实很小,所以电流除了产生一种按摩效果之外没有任何伤害力。
“啧啧!”耿鸣仰起头,从衣服里找出一包黄鹤楼——张世荣早上塞给他一整条呢,享受着电解水产生在脚上的酥麻,逍遥惬意地抽了起来。西伯利亚海水龙虽然不是雷电类的龙种,但是这种低压小火花还是不费什么功夫的,张仲文只要每隔七八秒钟用手指在地面上敲一下就可以了。
“你会唱点儿小曲什么的嘛?”耿鸣抽了两支烟之后非常张狂地问。
“我可以唱,你敢听么?”
“算了……你唱歌是够恶心的。再说我爸还在东屋呢。”耿鸣有点儿害怕地颓声说。
于是张仲文不再说话,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话可以和这个得志便张狂的小人说,他觉得其实不用使用什么备用计划了,这样下去很快耿鸣就会把那点儿好感糟蹋光,于是本龙王就找个什么机会做掉他永绝后患。
“对了,你们芍露崖拍那个唱歌视频,是不是就那一个?”耿鸣问道。
“这是我们的机密。”
“好吧,不管机密不机密,反正你以后不许再去拍那种东西了,你也不可以和那个提香宫的妖怪再跳舞,你也不许再和他说话来往,你不许在任何地方脱衣服露屁股。你是我的坐骑,我不能让你这样随便出去丢人现眼。”
“呵呵,这个你可真管不了,这是我们总监同意的,是我们芍露崖的文体活动项目。你觉得你可以干涉我们龙族内部的事物么?”
“我明天就去找英持龙女说这个事情,我们走着瞧。”耿鸣觉得自己很有理,很自信地宣布。
“Chris是我的朋友……”张仲文有不好的预感,实际上耿鸣的理由很充分,因为这些声色犬马的事情本来就是他在公司里的本职工作,是不可以和所谓预备役军官服务条例冲突的。但是耿鸣变本加历地干涉自己的社交生活那就是再次触犯底线,他已经觉得这个人是在宣战了。
“警告你一次,不许说鸟语,你以后有没有朋友我说了算。”
“好吧,您说了都算。嘿嘿。”张仲文非常轻松地回答。
此刻开始,沧海皓津玄持亲王心目中产生了一个怒火计数器。他非常大方地把以往一切耿鸣的非难和殴打既往不计,但是从这一秒开始怒火计数器开始运作了,这个满分一百点的计数器目前为0,当攒满100点的时候就不惜一切手段杀了他,如果他卓越优异的表现突破100点造成盈余,那么就连他爸在内所有亲戚一个不留地斩草除根,不过,或许可以先杀掉他爸爸,做成各种肉料理,给他吃掉,最后给他看他爸爸剩余的脑袋和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