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买卖的人多了,价钱自然也趋于低廉。
小摊上的东西普遍比店铺里的便宜,不怎么宽裕的人家便都爱在摊子上买。店铺为了稳住自己的营业额,各色优惠活动也出了许多,对着客人们也都更客气了。
童冉翻翻账本,这每一天的摊位费给县里添了不少进项。
“是不是快月底了?”童冉问。这里既用太阳历的二十四节气,又用阴历,害得童冉常常算不清楚日子。
桑乐:“是,还有两日便是月底。”
“你去跟不当值的也说一声,本月最后一日下值后到圣贤祠集合。”童冉道。
桑乐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又问:“大人何故要去那里?”
童冉笑:“当然是,论功行赏。”
摆摊的新条例已经实行十多天了,虽然有过一些小失误,却也没闹出大乱子。他的方案周到是一回事,执行的人也很重要,这些衙役一开始与他作对不错,他也罚了他们工钱了,如今这事情做得好,该奖赏的也得奖赏。
童冉事先拜访过小锅县的圣贤祠祠令,月末当天,县衙上下的文吏、衙役全都在下值后去了圣贤祠。
“你们知道县太爷叫咱们来这儿是做什么?”
“这可说不准,你不觉得咱们县太爷的心思和旁人不同么?你看那摆摊条例前几任的县太爷可做不出来,咱隔壁县如今还用着旧法呢。”
“是啊,我嫂子是隔壁县嫁过来的,她说他们县的县尉想起来便要管一管,有时一连几个月也没事,有时天天抓人,他们是摆个摊也摆不安生呐!”
“是是是。”这人的话引来一众附和之声。
那些衙役们聊得正热闹,一声稚嫩的吼声传来,大家都已经熟悉了这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县太爷抱着他的小虎崽来了。
这头小虎崽他们县衙里上上下下都认识,听说它吃的肉干比给人吃的都好,平日里喝的是一品大红袍,若是在县太爷家中,还会给它烤一只整鸡,甚至买些小鱼给它吃。
一头虎的日子比人还好过,真是闻者伤心。
不仅如此,这头虎崽子的脾气不大好,除了县太爷不给其他人近身,如果谁敢去逗它,直接挥爪子抓花那人的脸。
“倒也不是都抓脸,上回我家闺女到衙门里来找我,正巧那虎崽子在院里晒太阳。我闺女才三岁看什么都新鲜,跑过去就要摸它,我没来得及拦,急得呀。没想到虎崽子虽然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只是摇摇尾巴把我闺女赶走,既没吼她也没抓脸。”
“这倒奇了,咱县里几个衙役和文吏都被他抓过呢,有些还没摸到就被抓了。”
“还不是手上犯贱闹的,那可是老虎的崽子,能跟猫似的给你们瞎揉吗?”
那几个衙役说得很小声,童冉在跟圣贤祠的祠令说话,没有听到,但拥有老虎听力的楚钧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个小吏胆子倒大,竟然敢私下里议论他。
“快别说了别说了,虎崽子看过来了。”一名衙役惊恐道,他刚才视线与童冉怀里的小老虎撞了个正着,那头老虎仿佛能听懂人言似的,直勾勾瞪着他们,那双绿色的眼睛实在渗人。
“哈哈哈,一头虎崽子罢了,还能吃了你不成?”另一人笑道,目光也不自觉往小老虎那里投去,对上那道森冷的目光,他头皮一凉,立刻闭了嘴。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它该回去批奏折了。
童冉跟圣贤祠的祠令谈妥,祠令请出了祠中的晶石,这颗晶石跟童冉在卓阳府用过的差不多,也就是水晶原石的样子。正气晶石能测试人的品阶,并且当众显示出来。
童冉让所有文吏和衙役排着队检测,由桑乐记下了结果。
桑乐的记录中已经有了一排完整的数据,这是一旬前这些人的正气品阶,都是由童冉一一查探后记录下的。
其实现在童冉也能分辨出每个人增长了多少,但一来这样一个个查探太耗神,二来也不够公开透明,时间长了难免不能服众,所以他才想到了用正气晶石。
这样在圣贤祠前一个个检测还真的颇为壮观,晶石一次次亮起,桑乐一笔笔记下每一个人的正气品阶。这些衙役的品阶都集中在黄阶下品和中品,也许是因为先前跟着邓其的缘故,一个上品的也没有。
全都检测完后,与之前的记录一对比,童冉报出了三个姓名。
那三人听见县令喊他们名字,诚惶诚恐地出列。
童冉一一扫过这几人,其中有一个是这次刚刚招进来的人,名叫孙池,是底下乡里的。童冉对他有几分印象,推广凿井灌田时,这人学得很快。
另外两人都是县衙里的老衙役了,一开始还参与过罢工,不过回来后当差也算积极。
因为参与过罢工,那两个老衙役尤其紧张,深怕童冉秋后算账。
“这一旬中,三位的正气涨幅是县衙中最大的。”童冉道,“本县一贯信奉赏罚分明,有过当罚,有功自然要赏。”
两个老衙役一愣,新来的那个孙池喜上眉梢。
童冉亮出三小锭银子,道:“每人奖励一两银子,以示嘉奖。”
衙役们每月大概能拿五到六两不等,一两银子的奖励实在令他们心动。那三个人双手接过银子,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余下的几十人则投去羡慕的目光。
“往后,”童冉又道,“衙门每月底都要来圣贤祠做一次测试,正气涨幅在前三的人即可得到奖励。”
“有这样的好事?”
“跟着大人干可真是不亏!”
没有得到银子的人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可别小看这一两银子,这可是给他们添了足足两成的收入呀,有了这钱,便能给孩子们添点东西,吃点好的,手头也能宽裕不少。
童冉上任第二天便发落了门房,他们还以为来了一个难伺候的主,没想到他严厉归严厉,奖赏却给得很是到位。只要奖赏够多,严厉些怕什么?
圣贤祠前论功行赏一番后,衙里上下都打心眼里服了童冉。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能多赚一些当然是好的,既然认真工作增长正气就能得到奖励,何必多费心思想歪主意呢?更何况,他们的县令也不好糊弄,搞不好要丢饭碗,得不偿失啊。
当天晚些时候,童冉私底下又给了袁三和桑乐奖金,他们因为是自己身边的,没有参与衙门里的排名,但这一旬他们跑前跑后也很是辛苦。袁三本想推辞,被童冉强硬地要求收下了。
如此,县衙里这些人辞了几个,罚了一批,又给了奖赏,总算是理出了个模样来。
童冉抱着小老虎往家里去,却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影子立在他门前,弯腰拱手,非常有礼地与球儿说着话。
第38章 第三十八步
童冉走向院门, 只听那人道:“那可否让我在这里等县令爷下值?”
“这个……”球儿犹豫之际,瞥见不远处童冉抱着小老虎回来, 忙指着道, “喏, 童大人回来了。”
童冉看背影只觉得熟悉,直到那人回过头来, 才知那竟是高卓。
“高大人。”童冉颔首。
“童大人,下官有话, 可否借一步说?”不同于第一天的强硬,高卓一板一眼的揖道,很是恭敬有礼。
“进来吧。”童冉没有犹豫,吩咐球儿准备茶水, 便带着高卓进了正屋。
童冉将小老虎放到屏风后面的床上, 才出来与高卓说话。
高卓的品阶比童冉高,他又见到童冉之时便察觉了他正气的增长,不过出于恭敬之意, 他并没有仔细查探。
“高大人坐。”童冉道。
高卓的心腹回衙门当值时,童冉便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转变,不过他原以为还要等上一些时日, 没想到高卓这么快就主动来找他了。
高卓坐下,但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座位, 略颔着首,一脸严肃。
“高大人不必紧张,我不过是个县令, 又不是大老虎。”童冉笑。
“大人说笑了,高卓并非紧张,只是先前所做之事实在糊涂,在想如何请求大人原谅。”高卓道,他语调板正,声音有些大,仿佛撑满了整间屋子。
恰好球儿上茶,也听到这话,他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多嘴,迅速上了茶便走。
“高大人刚才的话说得那样大声,我的小厮也听见了,就不怕丢人么?”童冉语带笑意。
“当然不怕,错便是错,我既然敢承认,便不怕人听了去。”高卓道。
童冉不禁多打量了高卓一番,高卓也不躲,两手握拳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笔直,任他打量。
安静了一会儿,童冉又道:“高大人为官多少年了?”
“六个春秋。”高卓道,“曾在江流一年,小锅县五年。”
童冉又道:“高大人如今的正气品阶几何?”
高卓答道:“玄阶中品九段。”
同样为官六年,苟安只有玄阶下品三段,而高卓却有玄阶中品九段,两人的路子不同便也一目了然了。
这些天在更新摆摊条例的过程中,也让童冉进一步了解了县衙内外,苟安与高卓确实是很不对付,听说曾经当权的邓其偏信苟安,又对高卓有几分忌惮,所以不怎么管县尉的工作,整天在苟安的怂恿下与那些富商鬼混。
高卓这直来直往的个性,也难怪邓其不喜欢。
童冉喝了一口茶道:“既然高大人直来直往,本县也不饶弯子了。我欣赏你刚正直言的个性,也同意你所说的守法,但法不是一成不变,尤其在我手上。”
高卓听他的话锋一转,原有些舒缓的情绪又紧绷起来。
童冉顿了顿,继续道:“小锅县在我手上必定经历大变革,今天只是小小的摆摊事宜我们便能起这样大的冲突,来日我再做大变,岂不是要闹得整个县衙不得清净?我欣赏高大人的为人,但我治下的小锅县,怕是不适合高大人任职。”
童冉话毕,屋内一阵沉默。
虽然没有料到高卓今天会来,但这一番话童冉已经斟酌了几日,高卓是个好官,也很清廉,但太过食古不化,这往往会让好事变坏。就好像人人都知道那个摆摊条例已经不适合当下,他却还依旧执行一样,他看似在做对的事情,却让百姓苦不堪言。
高卓也许是把好剑,但不称手,不称手的剑不留也罢。
童冉说完自己要说的,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
高卓沉吟许久,直到外头日暮的红光照进来,他才说道:“下官在官场六年,见过许多大小官员,占其位不谋其职者有之,一心搜刮百姓血肉者有之,蝇营狗苟玩弄权术者有之,但像大人这样为民办事的却难得一见,下官确实固执己见,但若是大人的吩咐,下官愿意追随。”
童冉看他一眼,高卓也坦然地直视于他。
小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跳到童冉下首的座位上坐下,似也在打量高卓。
童冉放下茶盏道:“能得高大人这一番言语,是童某的荣幸,但……”
高卓抢先道:“童大人,下官如此与您争锋,若不罚不能服众,下官自请降格为普通衙役,为大人改革小锅县效犬马之劳。”他活这样大年纪鲜少低头,既然要低他也必定做足诚意。
多日前苟安来找过他,乱七八糟说了许多,高卓一听便知他是要煽动自己与县令冲突,他自然不会依苟安之言,却也看出了苟安的不如意。
苟安这样的人不如意,便是小锅县之幸,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他有了倒向童冉的心。
童冉没料到高冉有如此诚意,遂点头道:“让高大人做普通衙役实在屈才了,你依然做你的县尉,我会罚你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谢童大人。”高卓抱拳。
前些日子袁三曾向童冉汇报,苟安去过高卓的宅子。
苟安这人看着狡猾,实则心思不深,而高卓就像他刚才说的,是个食古不化的人。童冉一开始到县衙时不熟悉情况,担心两人合伙骗他,但这些时日下来,他便也知道这不可能。
苟安去找高卓,八成是因为自己不肯见那些商贾,便想激高卓进一步与自己闹僵,他便可再寻机示好。童冉等了两日高卓都没来找事后,他便猜苟安的算盘失效了。
果然最近苟安又提出过几次让他与各个大商贾走动,可他现在做的事情既不需要他们帮忙,也给不了他们好处,平白多接触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童冉都拒绝了。
翌日,高卓便出现在了衙门里,所有人见他都屏气凝神,童冉来后更是紧张。
却见高卓恭恭敬敬地向童冉问了安,童冉当众宣布了高卓的回归和罚俸惩戒,而高卓一点不悦都没有,紧接着童冉布置起工作,他也一脸认真。
没戏看了,文吏们各自回去干活。衙役们则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老大跟老大的老大和解了,他们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童冉虽然也时有惩戒措施,但到底脾气温和,几乎不会骂人。可高卓就不一样了,一发现不对劈头就骂,严厉得很,衙役们当差时个个夹紧了尾巴,一刻不敢松懈。
有高卓在县衙镇着,童冉便腾出手来出了趟远门。
目的地他之前去过,就是那个下属村落最少的草菇乡,当日因天地异象,他没去成草菇乡的第三个村子,童冉如今有了时间便想过去看看。
因为时间有些久,童冉带着球儿和袁三一起,由草菇乡的乡正带路,进了草菇乡的第三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