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们的尸首……是他亲手埋的!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噩然看着面前的尸体,脑中理智尽失,早已不能分清面前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假象,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混沌了。
蓦地浑身失力,颓然跪了下去。
他跪在曾经的自己身边,跪在那具尸体面前,双目猩红欲裂,紧盯着那道血窟窿,向她崩溃地,颤抖地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他的手从那具尸体上穿了过去。
仿佛面前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只是一个无力更改的旁观者,一个无法扭转的局外人,前朝昨夜全都成了隔世,只余下一道挣扎作祟、深入骨髓的烙印。
从此追悔也好,遗恨也罢。
永远覆水难收了。
他手指蜷缩,颤抖的攥成了拳,颓唐悲绝地闭了闭眸,呼吸颤痛。
就在这时,庭院的暗处走出了一个人。
那道身影漆黑,近乎全然融在了雨夜里,极缓极慢地从阴影深处走出来,身形佝偻而迟缓,衣裳被刮得凌乱残破,在凄风暴雨中孱弱得近乎可怜。
幻境中的李如期似有所感,从地上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道黑影。
良久,他声音低哑的问道:“你是府里的家仆吗?”
那道身影卑弱的点了点头。
幻境中的李如期沉默着,他眼底此时几乎已经完全空洞灰暗了,脑中浑浑噩噩,没有去管那个在屠虐中万幸活下来的幸存者,只是垂下头,继续看着地上的尸首。
沙哑低沉的道:“……你走吧。”
“……”
那道身影便走了,拖着沉重地脚步,迟钝又缓慢从他身旁擦过。
滚滚雷鸣响彻耳畔,犹如庞然恶兽在穹顶怒吼嘶噑,倏亮的闪电像把寒刀似的,豁然劈裂了半边天际。
行至一半时,那道身影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来,幽紫的电光闪雷映着那张瘦削的脸,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李如期。
可他看的却并非是幻境中的李如期。
而是那个置身幻境之外的,真实的李如期。
那张脸在忽闪的幽光下瘦得可怖,眼珠白多黑少,浑蒙森然,如阴鬼似的直直看过来,忽然对着李如期森冷一笑。
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下,声音沙哑幽寒的道:
“你还要放走我第二次吗?”
如被惊雷劈中一般。
李如期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他瞳孔震颤,脸上血色尽褪,视线不住的向下滑去……
赫然在那人的手中见到了那把银刀!
猩红浓重的鲜血沾满了刀刃,任由暴雨如何冲刷也无法洗净,滴滴答答混着冰冷的雨水,化作浊血不断滑落,滴进满地的血污里。
他顿时觉得胸口撕痛,耳畔猛然嗡鸣,又听见那人阴森森的对他说:
“你之前已经放过我一次啦……”
他幽幽地笑:“我杀了你全家上下……拧断了你母亲的脖子,砍折了你父亲的牌位,还剖走了你妹妹的心脏……”笑得阴狞,笑得可怖,“想不到,你还会对我仁义宽容至此……”
“真是谢谢你啦,李将军。”
李如期如同被钉子定在原处,双眼几近破碎,彻底失去了血色,错愕如死灰般的看着他。
见到他脸上的神情,那人咧嘴咯咯笑了起来,转过身,瘦削的面颊阴寒扭曲,忽然凉凉地问道:
“怎么样?将一切重头来过,又无法改变的感觉,可还好吗?”
“……”
“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故人,说着自己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将你追悔莫及、恨不能避而远之的一切都再次重蹈覆辙一遍,甚至还见到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真相……”那人仍森森笑着,“这种感觉是不是久违极了?又痛恨极了?”
他笑声尖锐,一字一句如同尖锐银针,生生刺入了李如期的耳膜。
“你还没想明白吗,李将军?”
“时至如今——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
惊雷劈闪,风嚎雨厉。
“你仔细想一想罢——”
他幽幽地:“当年若是你肯为国出力,凝聚群臣,国君还会听信邪佞之言吗?”
“若是你肯帮扶国师府,向国君谏言,炀国可还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吗?”
“若是当初顾玦劝你走时,你听从了他的话,你的妹妹还会被生挖心脏吗?你的一家上下还会死尽死绝吗?”
“若是你不曾贪慕虚荣,刚愎自用,顾玦还会沦落至此,命数将绝吗?”
他句句诛心,字字阴寒道:
“想想吧,想想那些因你而死的将士们,受你所累的亲人们,还有那个即便被你辜负了,却还始终记挂着你、惦念着你的顾玦。”
“他们哪一个有错?哪一个该死?哪一个不是无辜的?!”
森冷的声音如淬着毒液,寒声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他们啊!”
“李如期,你的良心能安吗?”
如同寒针刺穿了心底,阴冷又狠毒的质问他——
能安吗?
数以万计的将士,全都因他接下的天诏被迫赴死。凌江君府上百余人,仅仅因为他的倨傲自负被残忍杀害。炀国朝堂,亦是因为他的贪婪享受不劳其责而陷入混乱,终成覆灭……
不止如此,更无辜的还有炀国百姓。他们本该生在安康盛世里,却仅仅因为国君的一念之差而提心吊胆,朝臣的无心作为而终日惶惶,最终不计其数的死在了谬言刀下,死在了本该护国护民的国君手里,死在了他们难以想象的诡计阴谋之中,成了一个国家成就另一个国家的牺牲品。
——还有顾玦。
李如期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再去面对他。
自从多年前的那一夜荒唐过后,他便始终没有认清自己的真心,对他避而远之,漠然不顾,无可挽回的伤害他,疏远他,害他被朝臣孤立,害他被国君冷落,害他被奸人嘲笑,任由他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危险和磨难……
整整四年,不闻不问。
他能安吗?
那人看着他脸上全然碎裂的神情,在狂风怒雨里放肆大笑,沙哑狰狞的嗓音如被砂纸狠磨过,无不讥讽狠毒地道:
“明白了吧?你辜负的不仅仅只有顾玦,还有受你所害的一具具尸骨,一条条生命,还有你的家人,还有那些百姓!你辜负的是他们!是整个炀国!!”
“李如期,他们都是你的孽债,你无可挽回,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宽恕了!!”
“你罪孽深重,恶债难偿!”
“你该替他们……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这段终于结束了~这两个人be还是he就等到结局再说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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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关于这两个人的一段絮絮叨叨,不计入文章字数,作者个人观点,不想看可以跳过跳过跳过~~
关于这对cp,其中最大的问题,大致上就在于一个不说话,一个不作为,但李如期的不作为主要是在于他不清楚自己喜欢顾玦,对的,所以我说这人是个憨批。
至于李如期到底是不是渣男,是的,渣肯定是渣,但有几点:
第一,他事后并没有不负责,虽然他这个负责方式很渣,但说到底他和顾玦的关系当时是不远不近的,并且顾玦自己选择了沉默忍耐,他不说,有些事李如期就不可能明白。
第二,这点大概很多人不会注意到,他们那天晚上,李如期是喝醉了的,但顾玦没有,所以某种程度来说也是顾玦心甘情愿。不过当然了,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李如期。
第三,李如期后来选择疏远逃避,站在文章的cp角度来说这种做法也是渣,但站在客观角度来说,他一开始和顾玦非亲非故,两个人没有确定过关系,顾玦出事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拉他一把,但也没有害过他,只能说是顾玦自己原本就会落得这种结局,而李如期选择袖手旁观。
第四,是我基友提到的一点,她说如果没有顾玦帮他占卦,这个渣男可能早死在战场上了,所以他后来不袖手旁观就是他的错!关于这个呢,呃……作者的观点是,首先,卜卦是顾玦的工作,他只是公事公办,国师府吃的本来就是这碗饭。其次,打仗最重要的还是靠本事的,或者再从大的方面来说,顾玦帮李如期占卦,李如期替炀国换来国泰民安,本来就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打仗的胜利与否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人成就,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计入考量。
至于后来离开炀国后,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这个就不再多说了,有李如期逃避的成分在,也有顾玦一厢情愿的成分在。
所以对于结局而言,各自都有过失,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但对于这两个人的感情而言,最后能不能he就看情况吧_(:з」∠)_毕竟嘛……站在逻辑角度,李如期并没有多么对不起顾玦,但站在cp角度,害呀,这个渣男我意大利炮把他轰成筛子!!
好了,一不小心就哔哔了这么多,以上就纯属个人观点,具体如何还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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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接下来终于要回归了!!!
对比之下闵韶简直就是天使_(:з」∠)_
第52章 药浴
说完这句话后,李如期身上蓦地发生变化,浓郁黑气萦绕在他周身,耳边回荡着那人邪肆阴冷的大笑。他内丹处骤然暴烈剧痛起来,灵流一时暴走,肆虐的疼痛感很快蔓延至胸口和脑髓,逼得他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紧咬着牙关,如同几近崩溃暴走的野兽。
竟像极了入魔的前兆!
“李如期!!”
这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温玹眸色一变,正要上前,却忽地觉得丹田一缩,如被鹰爪紧攥般蓦地疼痛起来,接着那股痛感一路上涌,直袭肺腑。
喉间一阵腥甜,猛然呕出一口血来!
“温玹!”闵韶立即将险些跌倒的温玹扶住,面色凛厉的抬头看去,便见那人正双目幽寒森冷盯着他们。
阴风冷雨中,那道漆暗的身影勾了勾唇角,缓缓抬起了手。
顿时,他们脚下幽光大绽,闵韶与温玹同时被圈裹进阵法中,漆黑的诡异旋涡再度显现。
闵韶眉间紧皱,却并未慌乱,手臂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搂紧了,隔着阵法幽冷的光芒,冷冷与远处那道黑影对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
狂风阵阵肆虐,天翻云涌,眼前的阵光灼亮起来,视线瞬息被光芒阻碍了大半。
恍惚之间,那道黑影似乎徒然拉长了,在光影中荡然而立,飒冷阴寒。
“救世之人……”
悠远地声音如沉钟般荡响。
惊雷劈下。
阵法强盛的吸力再次出现,转眼之间,两人的身影便再度被黑暗吞噬了进去。
闵韶抱紧温玹跌回了现世。
眼前的景象没变,还是在锁灵塔之下。温玹面色苍白,那股剧痛近乎已经袭遍了他全身,尤其脑髓中如徒生千万根倒刺般得撕裂难熬。
他躺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痉挛颤抖的缩成一团,口中发出痛极了的呜咽。
“温玹。”闵韶心脏揪疼,赶忙试着向他体内灌注灵气,可此刻温玹体内的灵流实在太乱了,如同被揉糟的细线般四处冲撞,很难在短暂之中平息下去。
眼下锁灵塔已经被修补完善,煞灵也不复踪影,结界已经被撤了下去。很快便有浮荒之巅的弟子发现了他们,匆匆朝这边赶来:“你们是什么人——”
见到闵韶额间的道印,那弟子不禁怔愣:“虞、虞阳……”
“去拿安魂丹,再准备一间房!”
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闵韶抬头怒道:“快去!”
弟子见温玹的模样不敢迟疑,慌忙跑去禀报给明微真人。方无澜听闻后,便拿了浮荒之巅最贵的安魂丹给温玹服下,怕丹药的作用一时不能立即生效,又叫人在客房中备了药浴。
彼时萧成简听说温玹不见了,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到有了的消息便立马闻风赶了过去,刚好赶在闵韶进屋前将人截住。
萧成简担心温玹的安危,听说他此刻状况极差又需要药浴治疗,哪放心把他交给外人,心急如焚的伸手想要把人接过来:“我来吧……”
“不必!”
闵韶大步走过来,看也没看他,面色阴寒,一阵风似的从他身侧掠过,房门“砰”地一声便关了。
“……”
屋内药味浓重得呛人,名贵的药材混合成一桶滚烫苦涩的黑水。
温玹此刻脸已经苍白得不似人色,额上冷汗涔涔,双眸紧闭,神情极痛苦的蜷缩着,双手紧紧攥着闵韶的衣襟。
闵韶将他抱到浴桶边,皱眉低声道:“温玹,松手。”
但温玹此时理智都快痛没了,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闵韶没有时间多想,只能抱着他一起进到水里。
肌肤沾到热水的刹那,一股刺痛的灼烧感侵袭而来,温玹体内体外被两重疼痛感折磨,顿时蜷缩得更紧了,浑身颤抖的贴在闵韶胸口,眼角被猛烈的痛楚激出泪来,顺着脸颊滑下。
“疼……”
温玹无意识的低咽着。
他平日里的声音清如玉石,可承受不住的时候又是极软的。
闵韶心中抽紧,又不得不把他紧攥的手掰开,不管他现在能不能听见,蹙眉对他道:“听话……把衣服解下来,否则药水不沾身,会恢复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