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墨时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如此说乃是为了博谁一笑,不惜花这笔钱,遂调侃道:“莫不是,你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
这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就跟长在夏许淮厌恶的点上一样,若非这是姚明何托他帮的忙,他铁定就转身走了,这个东西干脆就不要了,大不了自己垫上这银子便罢了。
但现在,夏许淮只能站在原地,回答他这个无聊至极的问题:“七殿下说笑了,这并非是我要送给哪个姑娘的。”
“那不如,就送给我如何,我瞧着还挺漂亮的。”
夏许淮当即反对:“不行。”
“反正你定国候府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也不在乎这么点小钱。”
方才说这琴值钱的是他,如今说这不过是个小钱的也是他,夏许淮早就习惯了他此一时彼一时的说话风格,但还是重复道:“不行。”
本来嘛,夏墨时只是一时起了恶趣味,同夏许淮开个玩笑罢了,但真听到夏许淮如此义正言辞且坚决地拒绝自己,顿时生出了好几条反骨,递琴递到一半的手迅速收回,将这把名为万壑松风的雅致之琴,死死地抱在怀中。
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巧了,他不是君子,夏墨时心说,自己的心早就在沼泽中黑成了一大片了,君子如何作为,同他又有何干系?
想到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不仅是乞巧节,也是时下年轻男女相会的好日子,看夏许淮如此在意的模样,这把万壑松风估计是他打算用来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之物,毕竟,送琴有“送情”之意。
虽然,前世的夏许淮直到自己离开之前,都没传出要娶妻生子的消息,但如今自己都跟前世不一样了,按照夏许淮的年纪,跟哪个姑娘看对眼,也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情。
夏墨时心说,能让夏许淮在意的姑娘是谁,他其实不大好奇,但他还是很乐意搅黄这门婚事的,别说八字还没一撇,便是有了,他也能给他拆个七零八落,妨碍个干净彻底。
因为,只要是能让夏许淮生气的事情,他做起来,应当都十分顺手且顺心,给夏许淮添堵这件事嘛,在夏墨时看来一向是无大小之分的,只要管用就行了。
见夏许淮依旧神色淡淡,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一个大人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就等着孩子闹过之后自己安静下来,说话的语气竟然还染上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殿下,玩够了,可否将东西还给我了?”
这点笑意却惹怒了夏墨时,他吹了声清脆的口哨,闪出来一个相貌平平的护卫,将手中之物递给了这个护卫,命他先行回宫。
说话间,还顺带掏了一下夏许淮的袖子,精准地从里面摸出一支紫竹狼毫,不可避免的,夏墨时接触到了夏许淮的小臂,笔上的软毛划过手腕时,还感觉得到,夏许淮的腕子稍稍抖了抖,脸色也不太好看。
第六十六章
原本它是装在一方长盒子当中,却不知怎的,被夏墨时单拎了一根狼毫笔出来。
不得不说,七殿下约莫是挺有做扒手的天分,一摸就摸了个准,瞧夏许淮此刻不大美妙的脸色,夏墨时觉得,看来,这支笔也是个挺重要的礼物。
诚如夏墨时所料,这的确不是夏许淮为他自己买的,而是他要送给姚明何的妹妹姚明若的生辰礼物。
因她是个平民出身的才女,素来不爱脂粉妆容,就好习个琴棋书画,且样样精通,为人又不刻板,虽是个货真价实的才女,却又更似个不拘小节的将门贵女,完全没有市井小民的拘谨,一点儿也不显得小家子气,也没有世家闺秀那般,过于循规蹈矩的暮气沉沉,况且为人又十分低调,说话处事间,皆进退得宜。
总之,姚明若这个小姑娘挺对夏许淮的脾气,也因姚明何之故,算得上他半个朋友,于是此番便也顺便买了支成色不错的笔,又配了个雕工不错的木盒,计划以此作为恭贺姚明若芳辰的礼物送予她。
幸得如今大祁风气不似前朝那般守旧,对于男女大妨一事,没有那么严苛,与南疆腹地或是周遭蛮夷相比,虽不如他们放得开,但较之往昔,的确所有开化,所以,夏许淮与姚明若之间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才不至于被他人诟病。
当然,或许夏许淮身上定国候的身份,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功劳。
说回到此时,夏许淮被这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摸了一把,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一不留神,夏墨时已经将他的东西揣到了自己胸前,夏许淮伸手便要去夺,夏墨时竟直接将它塞进了怀里,意料之中地,他看见了夏许淮黑成锅底灰的脸色,和用力皱着,褶子都快能够夹死蚊子苍蝇的双眉。
这还不算完,他还拿出一副无赖的姿态,用一种轻佻中带着威胁,威胁中带着嬉笑的语气,双手张开,对夏许淮说道:“有本事,你来搜身啊,只要你抢得回去,我便还你,如何?”
说着,夏墨时又骄傲地挺了挺略显瘦削的胸膛,还抓起夏许淮的手就要往自己衣襟里带,丝毫不顾及这是在大街上,也丝毫没考虑过,眼前这番情形,是否有什么不妥当或者非礼之处。
虽然是个转角处吧,但也随时可能被人撞见,如此行事,这般轻佻,完全不顾及二人形象,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传出去可就声名尽毁了。
不过夏墨时对这些,似乎全然不在意,也或许,他知道,但就是故意为之的。
然而,七皇子不要脸,不代表定国候也的脸皮也这般厚,虽然他守城墙的本事一流,可脸皮厚度却远远不及夏墨时。
这厢,夏墨时刚抓起他的手,还没碰上自己的衣襟,夏许淮的手就跟被人拿明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耳朵尖也泛上了两抹红色,冷着脸呵斥道:“无耻!这成何体统。”
然后,他就逃也似地离开了,连那个精心挑选了半月的琴和十分合得上眼缘的东西也忘了抢回来。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夏墨时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现在这样端着,开个小玩笑就恨不得咬舌自尽,做出这副贞烈之相,呵,最后还不是沦落到委身于一个男人,与个男人纠缠不休的地步?成何体统?体统,真是可笑。”
夏墨时拽出方才被他胡乱塞进衣服里的毛笔,夹在指尖,转了一圈,夏墨时看着被打磨得光滑的笔杆,手指在上面细细搓了搓,又拎起来晃荡了几下,再以手做梳耙,一下一下地,将笔头上的细软狼毛捋顺,只是手上的动作实在算不上轻柔,还带着四分迁怒,三分戾气与两分粗暴,最后剩下的一分,才是仅存的温和,凑在一起,就好像是不将它折腾得掉毛就誓不罢休似的,凑成个不情不愿又神经错乱的表情与动作。
但最终,他还是抬脚踏进夏许淮方才出来的那家店里,重新买了个不大起眼的木盒子,也不管二者看上去有多么的不搭,只付了钱之后,将这杆笔收纳其中,握在手里,继续上街闲摇乱逛了。
夏许淮这边,将自己的手从夏墨时胸前撤回之后,疾步离去,甚至说得上有几分慌了心神,再加上身上又有着常年习武之人的好底子,不消一会儿,便融进了苍茫人海中,不见了首尾。
门房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家主子如此仓皇失措的模样,就连敌军压境大敌当前都稳如泰山的定国候,此刻居然如此失仪,实在是人间少有。
当然,碍于夏许淮的威仪和威信,这些人也只敢在心里嘀咕,暗自琢磨,顶多再在私底下交头接耳一番,万万不敢拿出来在夏许淮面前议论。
而令府上人感到吃惊的夏许淮本尊,却是一点都没理会他们那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也没有去在意,他们到底会作何感想,径直大步流星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等坐下,便自己动手将倒扣在桌子上的茶杯,翻转过来,拎起一旁的茶壶,倒了杯早就凉透了的,还没来得及弃掉的隔夜茶水,脖子一仰就灌了下去。
阳管家听人上报说自家公子表现很是反常,有点放心不下,遂跟过来看看,没先到刚一进来,就正好看见了如此豪放不羁的一幕,略带担忧地问道:“公子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
询问间,夏许淮已经又一杯凉茶下肚,摇了摇头:“没有。”而后,又顿了顿,迟疑地改口,“也算是个小麻烦。”
说完便对上阳管家的眼神,眼睛里方才淡如浮云的隐隐担忧,现在已经有了快要显形的趋势,能让从小到大都淡定无比的他家公子称作麻烦的,必然不是件小事,毕竟,就连曾经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有几分棘手的时候,也没听夏许淮用上麻烦二字来形容。
许阳忍不住猜想,公子到底是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了,怎么出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回来就变得如此狼狈,那该是个怎样横生的枝节啊!
夏许淮没顾得上他家多年忠心耿耿的管家,此刻心里到底是在如何翻涌,只简洁明了地说了句:“阳叔,没什么,你别担心,让我一个人先静一静就好。”
闻言,许阳便从善如流地退下了,只因他深谙夏许淮的脾性,他家公子素来不喜被人打扰,尤其是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更是喜好清净独处,否则将适得其反。
想到这,许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用心烦意乱这个词,来形容夏许淮此时的状态,更魔幻的是,就依他方才所见到的夏许淮,就那个模样,评一句心烦意乱似乎也挺恰如其分。
他边走边想,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竟能令堂堂定国候失仪至此。
而那位定国候,虽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在许阳万千思绪中溜了好几圈,但他的满门心思,都被不久之前的一幕给兜住了,不经意间触及袖口,还摸到了另一个东西,待想起袖中为何物之后,探出去的手,仿佛十指都被僵住了,无法动弹。
袖子里的被他摸到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正是早上他进琴行之前,顺手买的一包糕点。
那时候,他注意到旁边那家糕饼铺子门前,有个小孩儿拽着他家里人的手,撒娇说要吃这家的糖糕,完全是因为这小孩长得玉雪可爱,他这才多瞧了一眼。
而后,见那个小孩在终于如愿以偿之后,吃得满脸开心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之前夏墨时似乎也挺爱个甜甜的零嘴打发时间磨牙口,便也照葫芦画瓢地进去,点了好几样卖相别致又新鲜的,各种都来那么一两块,装在一起,包成了个小袋子,此刻,正被他拢在袖袋中。
夏许淮伸出去的右手一顿,手上的动作一滞,一阵磨磨蹭蹭之后,终是将它掏了出来,不久之前还被他珍之重之的东西,现在只是被人胡乱丢弃在桌上,与清冷素净的白瓷茶壶作伴。
想到不久之前在大街上的事,夏许淮觉得,这包糕点有点烫手,他当时一定是大清早地被邪风吹着了,才会头脑一热,就带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回来。
自己当时是为何会认为夏墨时软糯可欺,笑容灿烂的,分明是不怀好意又不知廉耻!
整整一天,夏许淮都处于气愤且心浮气躁的状态中,几次三番气血翻涌,被他硬生生压下去,才不至于当场被气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甚至,为了平心静气,他居然还对他此前不屑一顾的甜腻糕点下手了,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被自己解决了大半。
于是,行事一向颇有章法的定国候,生平第一次吃撑了,还是被他寻常不大爱吃的东西给撑着了,导致府里的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恨不得自戳双目。
当晚,夏许淮做了一个绵长而繁复的梦,梦中场景,似幻似真,在月夜下,好像格外蛊惑人心。
第六十七章
也许是白日里气得狠了,入夜之后,夏许淮竟然在幽幽梦境中见着了那张脸,那个人的背影虽然孤寂,可一旦笑起来,却给人一种郎若繁星的感觉。
夏许淮有种迷幻的感觉,一会儿觉得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会儿又很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个虚假梦境而已,再过一会儿,又仿佛被自己给搞蒙了,连他也分不清虚实了,因为他似乎大不能够想得起来,某些事情的前情为何故,又是缘何有了今日这般景象。
譬如此刻,他置身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之上,本能地皱眉,似乎觉得大清早地就出现在街上乱逛,与他的风格极为不符,于是,他迷迷糊糊地就走进了一家店,出来时,外面已经是换了一个风格。
街上的人潮散去,渐渐不再喧嚣,门边还多了一个熟悉的少年,这位少年身量不高,但胜在样貌清秀,声音也不错,因而瞧着便十分舒服,当然,如果脸上的笑能够再干净一些,笑容中类似于地痞无赖的肺气再少一些,约莫会更令人心生好感。
随着这位少年在言语上一句一句的挑衅,夏许淮终于记起,这不就是他白天刚遇到的事儿吗,这小子抢了自己的东西不说,嘴还挺欠,手也多。
这么一想,夏许淮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在做梦,可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跟自己过不去,白日生一场气,晚上还非得上赶着,在梦里自己又把自己气一遍,难不成,清晨在街头巷子里撞上的邪风,还没好?
就在他自我吐槽的同时,眼前身在梦中的这个七殿下已经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罗里吧嗦了一大堆,还动作娴熟地捞走了自己帮姚明何寻的,以及自己真正要送的礼物。接下来,就该是这人耍流氓了吧,虽然未遂。
果然,下一秒,还带着几分同音的话就在耳边响起:“有本事,你就来搜身啊。”说着,并伸出一只手来拽着夏许淮的左手,往他的胸前带。
夏许淮一个不注意,便被人拽过去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左手已经被人带着戳进了夏墨时的衣襟,掌下是一片温热,隔着薄薄的里衣,都能感受到少年肌肉的线条纹理,完全看不出来,这具小身板,内里其实还挺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