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的小兵低头跪在地上,“一路上都有道路被阻断,我等一路前行,边走边通路,到上杭县时已经是八日后了,刚到县城将军就打发小人来给王爷送信,因此具体情况小人也不清楚。”
李煦听他这么说,便叫他下去休息,然后认真看起信来。
信中寥寥数语,写的都是路上的事情,确实如他所说还没看到灾区情况,这封信也只是给李煦报平安的。
李煦给他回了信,在信中提到,会安排人再运送一批物资过去,按照这一路的情况,恐怕受灾的地方比想象中严重的多。
安排那小兵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李煦便让他带着回信走了,然后去郡守府调度物资。
纪韩宇正忙于第二季播种的事情,也是焦头烂额,他并不精通农事,能依赖的只有钟水清等几位农事官,但他们只懂种地,开口便是一亩地要多少粮种,结合上报的荒地亩数,这一算,可把纪韩宇吓住了。
“往年都是粮食收割后再留种,仓库里备有的粮种并不多,虽然已经外购了一部分,但比起开垦出的荒地,数量还是差了许多,这该如何是好?”眼看第二季水稻开播在即,纪韩宇是半点也不能马虎。
李煦翻了翻账册,比起纪韩宇当初报给他的数字几乎翻了一番,他指了指账册后半本问:“当初政令上明明白白写着,以一个月为期限,这后面报上来的荒地数量是什么情况?”
“这各地都有分批次上报,当地县令只说是因为之前统计的不及时,这才延误了。”
李煦单独拿了一个县的账簿出来,又要了笔和纸,算了这个县的人均耕田数量,这一算,差点没气吐血,他又拿了漳宜县的数据摆在纪韩宇面前,“你看看这两个数字,可看出什么来了?”
两个数字一大一小自然是一看明了,但这两个数字代表什么纪韩宇却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这是当地人均拥有的耕田数量,漳宜县人均才三亩,这个浦西县却达到了二十一亩,这还只是耕田的数量不含耕地的,本王倒想问问,这一人二十一亩田要靠什么耕完?漳宜因为有盐田,不少百姓争相去做盐工,种田的百姓相对会少些,但这比例也不可能差太多,更何况,这人均可是包含孩童和老人的,你觉得一个五口之家能种得了上百亩的田吗?”
纪韩宇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说:“下官这就安排人手去各县重查。”
李煦摇头说:“查是肯定要查的,但此时开始查太晚了。”他把账簿翻开,将延误上报的那一半全部一刀切了,“告诉他们,政令中明确规定了时间,哪怕超出一天都不算数,该严格时务必严格,咱们已经在做善事了,但却不能由他们牵着鼻子走,该怎么给,给多少都是由我们说了算的。”
纪韩宇还是太稚嫩了,论学问他不比其他人差,论政治也算中上,但论实务到底还是差了点经验。
但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学成的,只能靠他自己摸索慢慢积累经验,李煦自己也不是政客更不是专家,懂得的也有限。
账簿去了一半,剩余的那部分,李煦依然让他找人统计各县人均耕地数,但凡超过五的便安排人去彻查,“你可以挑选几个正直可靠的官员组成督察队,到各地巡查,不仅是土地数量,还有税收等方面,可以纳入年底考评,今年王府进账颇丰,年底本王会给各级官员派发奖金,发多还是发少全看他们今年的业绩,这件事由你着手去做,具体方案十月前务必写出来。”
纪韩宇知道,这是李煦给他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发钱谁都喜欢,由他牵头做这件事,得到好处的官员自然会记他的好,而且奖励与年底考评挂钩,那官员们明年该怎么做就得重新思量了,对他这个能掌握生杀大权的郡丞也势必忌惮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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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骁啃了一个干米饼,喝了一口雨水,雨下的很大,他们一群人只能躲在树林中,无法扎营无法生火,好在干粮还有,不至于饿死。
“这他娘的什么天气?天天下雨,而且到处的路都不通畅,一小段路一天都走不完。”赵刚脱掉衣服拧干水,然后挂在树干上晾,虽然不可能晾干,但好歹不会继续滴水。
寇骁头上顶着一片芭蕉叶,身上披着雨衣,里头也是空荡荡的,他嚼着米饼说:“去把县令请过来,本将军要问话。”
寇骁抵达上杭县后,先去了县衙,但县衙从上到下没人能说清楚受灾的情况,是重是缓,之前去勘察灾情的官员一去无回,不知是被困山区还是被黄土掩埋了。
寇骁也顾不上追究官员的渎职之罪,抓着县令、县丞和几个掌权的官员一起下乡,走了两天还在这山里转圈,偏偏大雨不停地下,到处道路被阻,他们寸步难行。
县令是个矮墩墩的胖子,浑身湿透了,颤抖着跪在寇骁面前,“将将军找下官来有何吩咐?”
“县衙里有没有熟悉这边地形的人?有的话去叫几个来,这么绕下去什么时候能到目的地。”
“有的有的,下官的随从就是南阳镇的,下官这就把人叫来。”
寇骁气得踹了他一脚,“有向导不早说,你是嫌喝的雨水还不够多是吗?”
“不不,下……下官只是不不敢。”寇将军没问话,他一直都躲在队伍的最后方,哪敢冒出头提意见,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啊。
打从寇骁一脚踏进县衙开始,县令就觉得自己脑袋不保,迟早要被咔嚓了,这种心理状态下,他更是不敢出现在寇骁面前了。
随从就在他身后,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上前,寇骁只问:“这里去南阳镇还有其他路吗?”
“回将军,三条路都试过了,不通,小人也不知还有无其他道路。”
见他还算镇定,寇骁命他站起来指个方向,“南阳在这个位置的哪边?既然没路那就开辟条新路出来。”
这树林里入眼的全是树,根本无法辨别方向,随从摇头说:“小人也不知,只知南阳在上杭的西边。”
寇骁擅长军阵,对方位很敏感,把最后一口米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手。“再休息一刻钟,然后全员出发,入夜前必须走出这座大山。”这时候,他分外想念水泥路,就算被掩埋了一段,好歹容易找到另外一段,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路都找不到。
一刻钟后,队伍沿着寇骁指明的方向前进,遇树砍树,遇河过河,大家交替着在前头开路,总算在天黑前摸下了山。
山下有一条小道,眺望远处还有炊烟,寇骁回头望着这条路的两端,问那随从:“走哪边?”
随从不太确定地说:“这个地方小人以前没有来过。”
赵刚拍了他一巴掌,“你小子不是南阳镇的人吗?怎么一问三不知。”
“将军明鉴,小人十岁就到县城讨生活了,多年未曾归乡,因此记得不是很清楚。”
赵刚嘀咕了一句:“难怪听说南阳镇全没了,也没见你伤心难过,你在镇上可还有亲朋好友?”
随从摇摇头,又说:“南阳镇四面环山,若真被山泥掩埋,可能很难找到出路。”
寇骁不敢耽搁时间,领着人继续往西,从距离判断,他们走上一天绝对不可能到不了,如果没看到就返回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这时候没有完整的地图,每个乡镇在哪不熟悉的人根本说不清楚,很多乡镇只是一个名字,大概的方位,县令一辈子都未必会去一次,几个常年在乡下跑的官员都被派出去没有回来,寇骁也是两眼一抹黑,抓瞎。
好在他的判断没有出错,走了两个时辰后,他们遇到了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村子的一半良田被泥石覆盖了,好在村民安然无恙。
从村民口中,寇骁得知南阳镇就在附近,并且那一条泥石河流很可能就是从南阳镇的方向流过来的。
寇骁无法从泥石流上直接走过去,只能从旁边的山腰边开路边往前走,夜幕降临,雨已经停了,但乌云盖顶没有一点星光和月光,四周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火把还没燃烧多久就熄灭了,寇骁不得不下令:“停下,各自找地方休息,天亮了再走。”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好,谁也不知道底下那条泥石流下是否埋着尸体,也不知前路是怎样,他们是否还能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镇子。
天还没亮,寇骁睁开眼睛,睡意荡然无存,便把县令那名随从喊来问话:“南阳镇周边的村子多吗?”
“距离近的有几个,再远些的都是些很小的村子,与昨夜路过那个相似,大村子几乎都在镇的周边。”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赵刚与寇家军陆续醒了,有人找了干枯的树叶来生火,被雨淋过的枯叶冒出大股大股的浓烟,呛的其余人也醒了。
天渐渐亮了,但没有阳光,寇骁用水沟里的水洗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翻看起来,这是李煦亲手写的物资清单,用鹅毛笔写的,笔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来,李煦用鹅毛笔比用毛笔顺畅,这是寇骁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身边只有这个是李煦用过的东西,藏在怀里时不时看一看,以解相思之苦,早知道这趟赈灾之路这么艰难,他应该问李煦讨要几样贴身小对象来,就不知道会不会再挨几拳头。
想起李煦朝他挥拳头的样子,寇骁莫名觉得那也是一种幸福,这种连面都见不到的日子才是煎熬。
第137章 微服私访
“除了上杭县,其余地方可有灾情报来?”李煦问纪韩宇,这才是他今天来找纪韩宇的主要目的。
“每个月总免不了有些地方闹灾,有时候是洪涝,有时候是冰雹,有时候甚至是猛兽下山,光是上个月就有十几起这样的事情,您如果问的是大雨导致的,除了上杭,其余都是洪水淹掉部分农田,并未造成人员伤亡,这样的灾情郡守府只会下达公文慰问,不会给与补助。”
李煦点点头,思绪不知跑去了何方,半晌才说:“寇将军来信了,两日前才抵达上杭县,灾情不明,估计他下一步就是去灾区了,他一路过去都有遇到道路被掩埋的现象,本王担心周边还有灾情未明了的地方。”
这是个消息闭塞的年代,不少村子与世隔绝,也许消失了许久才会被外人知道,李煦拥有这身份,就见不得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当即决定,“本王要亲自去看看,闽州这边的事情你多看顾着点,尤其是几家工厂那边,派衙役轮班值守,如果有人敢捣乱,先拿下再说。”
“王爷不可。”纪韩宇坚决反对:“您怎敢亲身犯险?就算要去查看灾情,也该由郡守府的官员去,下官也可以亲自带人走一趟,您万万不可。”
“别说了,本王原本就有意多到各处走走,借此机会去西南看看,任何政策都应该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坐在府中是无法了解真正的民情的,将来有机会你确实也该到处去看看,但不是现在。”
纪韩宇依旧不同意,“听说那边的官员已经失踪了几个,灾区情况不明,危险万分,您千金之体万万不可去冒险,您要是放心不下其他人,可以派心腹之人去查探,一来一回半月足以。”
李煦强硬地说:“本王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何况本王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记住,有事可以找雷鸣,也可以去找姜秋明,这二人可信。”
纪韩宇焦躁地在原地转圈,担忧地看着李煦,“王爷,您就不想想,您和寇将军一同离开,万一失联,这南越该乱成什么样子?靠下官肯定是撑不住局势的。”
“还有七千寇家军看守大本营,东南还有一千水师一千盐工,都是战斗力,再不济,先躲一躲,等本王或者寇将军回来,更何况,只有本王离开,那些想暗中操作的人才会大胆地露出马脚来。”
纪韩宇坚决反对,“您不能拿自己安危做赌,您怀疑谁让人查便是,何必以身犯险?”
李煦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甩袖离开了,纪韩宇追出去几步就退了回来,顺王一旦离开闽州城,他身上的担子就重了,万事都要安排,既然改变不了顺王的决定,只能尽力保障后方安稳了。
出了郡守府,李煦坐上回府的马车,贺遵钻了进来,浑身泛着冷气坐在李煦对面。
李煦笑着问他:“怎么了,你也反对本王出巡吗?”
贺遵摘下面具,脸上的伤痕经过大半年的调理已经好上许多了,只是不会一眼把人吓坏。
他沉声问:“王爷是因为担心寇将军的安危才固执地要去巡查吧。”
“怎么可能?”李煦皱起眉头,反驳:“寇骁是去赈灾,而本王只是想暗中去查访,了解实情。”
“属下以为纪大人说的很对,您完全可以派信得过的人去,您要是想离开闽州好让王永连露出马脚,也没必要去西南,属下可以护送您去漳宜盐田,刘树半个月来一封信,叮嘱属下要多在您面前提一提他,免得您忘了他。”
李煦无语地看着他,“那你之前怎么没提?”
“因为属下知道您不会忘,刘树纯属自寻烦恼,他从小就这样,属下已经习惯了。”
李煦不是原主,和他们没有青梅竹马的感情,但他能想象得出这样的感情有多深厚,如果他们知道原主已经不在人世,会如何呢?
李煦上辈子也没几个交心的朋友,这辈子更难了,你想和人家交朋友,人家只想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层次不同,连朋友都没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