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明白自己就算说了,这少年也不定会听,说也白说,便只告知病情:“你胸骨压迫内脏,需要好生休养半月,这期间不要干重活,最好不要。”虽然大夫看出来这个少年大概是什么什么地方的下人。
“每日喝这几服药,等自觉胸口没有压迫之感后,便再来我这里复查一回。”大夫知道这小伙子大抵是不可能常住这里,于是把包好的十几复药放在床边。
秦昧点点头,忽而又问:“方才那位公子是送我来的?他……是谁?”秦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然而话已出口。
大夫这回抿唇笑了笑,说:“二爷说不告诉你,又不是他害的你,而且以后也不会见面。”
秦昧那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红晕,重新闭上眼睛,深觉自己方才是唐突了,的确,不会再见面,问了又能怎么样?
他这样一个快废了的人,是不值得也不配知道那人的名讳。
秦昧一面把自己的卑微挖出来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一面打从心里翻涌出一股子压制不了的不甘。
他并不是天生下贱,他凭什么不配?!
秦昧好在闭着眼睛,所以没有人察觉得到他不该有的野心,他拳头也藏在肮脏的衣服里面,捏的死紧,他感觉自己是被一个漂亮的小神仙看不起了,可他该习惯的,嗯……他该习惯的……
……
燕千绪饿得半死回了相府,一回去就被小厮东土撞了个满怀,这东土成天没个规矩,这会儿也仗着燕千绪喜欢他,所以哭丧着脸瑟瑟发抖的说:“二爷救命啊,你快去看看吧,大爷受伤了!”
——他受伤关我什么事?
燕二爷这句话堵在喉咙口,差点儿说出来,但他现在露出个担忧的表情,惶惶然的一副好弟弟模样,问说:“大哥怎么了?怎么回事?”那贼人怎么没快刀下去把大哥命根给结果了?!真是可恨!
“我怎么知道啊,但是外头好多人都说看见大爷拉了一串血人回来,丢在衙门要查什么东西,大爷自然是厉害的,可手上好长一道口子,御医说要是再深一点,那手就废了!”东土五官都皱在一起,好像被吓惨了,“大爷现在喝了药去二爷您屋里等你,也不休息,说二爷您乱跑,他看您要混到几时回来。”
燕千绪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大哥那冷冷淡淡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可能和爹爹说姨娘不检点的语气差不多,好像自己活该没有自由,但凡生出一点儿要出去的心思,那就是要偷人!
呵,他还偷定了!
燕二爷想起还被自己吊着的赵虔,心里莫名痛快了一些。
“那我去看看他,不过要是……”燕千绪后头的话省略了。
“是是是,东土知道,若是大爷发火打二爷屁股,东土立马去找老爷。”东土从小和二爷一块儿长大,真是他妈的奇了怪了,觉得大爷对二爷有时候像是兄弟,有时候像是夫妻,有时候又像是老子对待儿子,说不清楚的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大爷比老爷在乎二爷……
老爷如今成日烟不离手,不大管事,府内所有事宜全权给了大爷看管,越发的懒散,也显出了老态龙钟之相。
“嗯,聪明。”燕千绪伸手拍了拍东土的脸颊,那手是温软的,拍上去没有一点儿疼痛之感,甚至还像是被人抚摸过去一般,是种暧昧的温柔,因为二爷实在没啥力气,小胳膊小腿,一捏就碎了一般。
燕千绪即将十七岁,这位据说比他大上半个时辰的兄长生辰也快来了,两个大人,可以娶亲的那种,然而弟弟还是总怕大哥。
怕不算什么,有的家族里头,三十好几的男人还成日哭哭啼啼的抱着母亲告状说老父亲打他呢。
所以怕真的算不得什么。
——问题在于他被大哥害的不能人道,燕二爷怕什么时候自己再不听话,会被大哥掐死。
“大哥?”燕千绪走进自己的房间,绕过那价值连城的屏风,走到自己的床边,刚一开口就被大哥拉住手腕拽着跌到大哥身上。
燕千绪声音有些软乎乎,大抵他自己也没发觉自己在大哥面前总是没什么底气。
“大哥你要睡觉么?”燕千绪被搂着,趴在大哥右侧,压在大哥的身上。
大哥没有说话,于是燕千绪有幸认真看这个人,瞧瞧,多人模狗样,走出去还能引得不少大姑娘爱慕,多英雄的人物,可惜是个暴力狂,脑子也不太正常。
燕千明睁开一线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弟弟,若有所感的用手掌压着燕千绪后脑,迫使燕千绪低下头来,以便他亲吻燕千绪的额头。
燕千绪可以感受到大哥唇瓣落在自己额头的触感,微凉……
“小绪,你今天跑哪儿去了?”燕家大公子的声音很平静,可越是这样平静,便越是教人猜不出他心思,也就更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高兴。
燕千绪想了想,斟酌着说:“去王贵妃那儿坐了坐,碰见弟围兄了,后来在宫里乱转,去找你们你们又不在就自己坐轿子准备回府,路上碰见个小叫花子,他自己躺在路中央,可轿夫没刹住,踩了两脚,我没办法就把他送去医馆了,大哥……绪儿到现在还饿着呢。”他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一句才是主题,他知道自己若是这样撒娇,大哥便总能被糊弄过去,也就不至于想方设法的连他心里想什么都要挖出来。
“嗯,那就在屋子里摆一桌吧,父亲没胃口,就我们两个。”燕千明可能当真没把燕千律当弟弟,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关照三弟。
燕千明说完,却是没有放开小绪,他很享受和小绪这样拥抱着歇息,小绪身形小,看着瘦,然而拥抱起来才发现一身的肉,是软绵绵的触感,就和小时候一样,需要人时时刻刻的宠着,爱着,才会开心。
燕千明很高兴他的小绪回来了,不再叛逆,不再同他对着干。
燕千明还记得小时候的小绪非常可爱,以有个大哥为荣,不乐意大哥和别人玩,不然就要生气,那时他发了好多誓,发誓永远只爱小绪,永远的。
燕二爷早八百年就将小时候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唯独记得自己被打被捏坏下边儿的事情,所以当听见大哥说小时候大哥受伤自己会亲大哥受伤的地方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骗人的’。
不过现在大哥说什么,他还是愿意配合,骗人也无所谓,便捏着大哥被包扎过的右手,说:“那大哥要快点好起来,不然可对不起我。”
燕千明看着他的小绪笑,一面笑一面垂眸亲吻自己手心,他的手不好看,上面有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有着粗糙的老茧,有药膏的味道,可他的小绪就这么温温柔柔的吻下去,吻在手心上,然后又牵着自己的手放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大哥,你还疼吗?”
燕千明心乱的很,他冷峻的脸上长久的面无表情,然而却忽然坐起来,捏着小绪的下巴使其仰起脸凑过来,他则低头下去,卷了一个缠绵的吻。
燕千绪慌的立即揪住自己衣裳,睫毛颤的乱七八糟,却没有推开,一面觉得恶心,一面难过自己像个玩意儿。
大哥按住小绪的腰,让这个吻深刻到难以忘怀的地步,一面听着自己的心跳,一面不愿深想,只一味的索取,最后在小绪耳边说:“走吧,用餐去。”
燕千绪却完全没有胃口,他有点反胃,感觉是有蛇在嘴里搅动,更何况这根本是不对的!
可燕千绪也记得自己那夜被下药时主动拉着大哥吻过,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燕千绪一直毛骨悚然的坐在桌边数米一般吃饭,食不知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什么时候害自己的人被揪出来,什么时候大哥才能放过自己,什么时候赵虔才会发作,和大哥同归于尽去!
燕二爷千宠百宠的长大,混了十七年,一朝重生才发现自己竟是身陷囹圄的如此彻底,要想脱离,难于登天,可再难也要做!
他要报仇!要好好的活!才不要被人吊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身败名裂的让人唾弃。
燕二爷心里转过好多事情,终于又给自己安慰好了,他安慰自己已经找到爹爹秘密,安慰自己还算是将大哥玩弄在手心,害自己的人也总会被他抓出来,所以一切还是很美好的。
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更好。
燕千绪这边吐了浊气,乖乖的吃了好些饭,大哥给他舀了鸡汤,他也能高高兴兴的接着,一面喝一面与大哥谈起五天后的寿宴。
这寿宴办的很大,沅国好像在燃烧余热一般将最后的虚华装腔作势的摆出来。
除了已经到了今都的梁国和魏国,北面的胡人也不日将至,南面的蟠龙国据说只派了个小小御史过来赴宴,可见轻蔑与试探之态。
燕千绪重生前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现在听了也琢磨出一点儿忧虑,可这忧虑并不能长久待在他心里,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大沅国的皇城——今都——依旧歌舞升平,丝毫没有一点儿乱象。
“五日后的寿宴,小绪你一直跟着大哥,不要乱跑知道么?”燕千明用食很迅速,不如燕千绪斯斯文文,兴许是在军队里头染上了些粗犷做派。
燕千绪不解,他抬出爹爹的话,虽然现在爹爹不如以前在他心里高大了,可燕千绪对燕相还是很在乎,他坚信爹爹上辈子是对自己失望透顶才会那般说话,是不得已。
“可爹爹叫我带着魏国舅观览全程。”燕千绪私心也很像知道魏国舅是什么样的人,他自从知道爹爹染的毒瘾是从魏国来的后,就总疑心魏国舅,直觉的怀疑。
“那大可不必,魏国舅作风不好,哪怕在魏国也是出了名的,而且陛下有派专人伺候左右,绪儿你只管玩便是,不需要做伺候别人的事情。”大哥淡淡的说着,没有将实情道出,他不认为小绪该知道这些,他的小绪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哦。”燕千绪应了,可到时候谁又能管的住谁呢?他也不傻,有问题不会跑吗?
“魏国舅和高卢人弄来助兴的那些玩意儿,正巧在猎场的那片儿空地驻扎下来了,绪儿你若是好奇,大哥可以带你一起看看,但不要用手去碰,那些稀奇古怪的怪物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总归不好。”燕千明知道高卢人带过来的那些怪人很是吸引了一批二世祖们围观,他想小绪应该也很好奇,所以才有这番话。
燕千绪点头,一副听话的模样,然而眸底是闪过一丝暗芒:“大哥,我叫上赵虔吧,最近我和好多人都疏远了,就赵虔还没有呢。”他把赵虔说的对自己多重要一样,“我觉得谁都好像能害我,但赵虔是不可能的,他和大哥一样,对我好。”
燕千明受伤的右手安静的放在腿上,左手拾筷,缓慢的重复道:“和我一样……”
“嗯,一样好呢。”燕二爷微笑着说。
※※※※※※※※※※※※※※※※※※※※
六千字,算是两章吧~哈哈~
四皇子:今日看见一只大号百灵鸟幼崽……真漂亮。
小绪:啾啾啾???
第26章
燕有为躺在温软的侧塌上,浑身没有力气,他眨了眨眼睛,只觉得思绪飘的很远,手脚都没有力气,然而却很舒服,是种全部都无所谓的舒服。
他身边跪着的是长期为他调配烟草量的丫头,名叫翠儿,翠儿是家生子,全家都在相府做事,又因为生的清秀可人,于是早早的上了燕有为的床,是半个主子。
翠儿手脚干净利落,从旁边捻好了烟草和制成膏状的褐色烟膏混合在一起放入烟锅子里头,随后拿起金脚蜡烛,右手将烟杆轻轻斜过去,一缕青色的烟雾便再度升起。
“老爷……”翠儿声音和她这个人一样干净,可听在燕相的耳朵里却飘渺又遥远,“又点好了。”
燕相半死不活的抬起手,翠儿便坐到燕相身边,让燕相枕着自己的大腿,扶着烟杆开始吞云吐雾。
燕相抽的很急,三两下的包了一大口吞入肺中,最后又从口鼻缓缓吐出,眼神迷离。
翠儿最初闻着这味道就很不喜欢,可时间长了便也觉得有些舒服,好像比别的烟草更加有感觉。
翠儿是不知道这烟草有什么秘密,只以为是相爷从魏国专供的东西,好东西,平常人抽不起的东西。
燕有为长久的在屋里不出门,身心都懒散了,忽而拽着翠儿的手,说:“我是不是两天没吃东西了?”
翠儿点点头,然而又想起燕相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所以小声回答:“是了,老爷从昨儿就滴水未进,今一早出门拜访魏国舅,回来后就开始抽烟,现下已经抽了两袋子了……”
燕有为笑了笑,说:“我总觉得自己不饿,除了舒服,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翠儿不说话,她知道老爷很多时候只是自言自语,自己说多了反而遭人嫌弃。
燕有为说罢,很是想要坐起来,可怎么都动不了,他甚至怀疑自己若是被人像是杀猪似的放血也会愉快的微笑。
他思绪慢的快要僵硬了,从前他很恐慌这样的自己,如今也恐慌不起来,堕落的彻底,一丝一毫想要逃离的念头都不再有了。
“翠儿,烟还有多少了?”燕有为如今能够思考的,除了烟,还是烟,“是不是快没了?”
翠儿看了看精致箱子里的东西,说:“是的,老爷现在抽的厉害,从前半年收一回烟草,现在一个月就要重买,这回还不到一个月,就见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