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点点头。
慕羽裳既欣慰又有些惆怅地道:“是了,她与纪大哥必定是两情相悦。毕竟谁能拒绝得了纪大哥的深情,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一定会是最幸福的人。”
慕远顾不上在心里同意更多,见慕羽裳神色重又黯淡下来,才明白过来方才的玩笑话不过是一种自我调节。
慕远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纤弱的肩上,认真道:“小妹亦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定会遇见一个只对你钟情的好男子,你值得一份两情相悦的唯一。”
慕羽裳抬头看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谢谢大哥。更谢谢大哥没有告诉纪大哥。否则,来日倘若遇见,即便纪大哥心怀坦荡,只怕也难免觉得尴尬。”
慕远握着她的手,郑重地承诺道:“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绝不教第三人知晓。”
慕羽裳点点头,感激地笑笑:“大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慕远不放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慕羽裳解释道:“大哥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慕远拍拍她的手,还是站起身,走到房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慕羽裳依旧坐在那里,背影都透着一股黯然。
慕远心里叹息一声,接下来也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
这一日,慕羽裳便一直待在自己房中,父母问起,只说有些不舒服,休息休息便好。
直到傍晚时分,慕羽裳才走出房门,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慕远立刻赶了过来。
慕羽裳明显是重新梳洗收拾了一番,精神了许多,见着慕远,灿然一笑,低声对慕远道:“大哥,小妹想过了,其实,多一位兄长也挺好的。虽然眼下心里头还有点难过,不过总会好的。大哥不必再担心我。”
慕远见她神色间一片坦然,毫无作伪,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番婉转曲折的隐秘心事,从开始到结束,除了慕远与慕羽裳自己,便再没人知晓。
之后慕羽裳又在条柳子巷遇见过纪谨几次,相处起来神态自然,再没了小女儿家的娇羞,反而是多了点妹妹对兄长的娇嗔。至于真正得知“大姐姐”所谓何人时,那又是另一番景况了。
天气愈来愈寒,围棋赛事却愈来愈火热。
慕远第二轮的对手依然是个正选,只是棋力比起徐文肃来尚且不如,对上慕远更是没有胜算,依旧是以零比三干净利落地落败了。
第二轮的全部八组赛事中,唯有慕远与程时远是用三局便锁定了胜局。
第一轮赛事过后,慕远曾迎战扶桑使团的棋手并取胜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京师。再加上三局取胜徐文肃,他的实力立时便脱颖而出。于是第二轮赛事开始之前,押注在慕远身上的人便越来越多,相对的其赔率亦越来越低。第三轮赛事开始之前,想必他的赔率还会进一步降低。不过,如今,赔率最低的棋士依旧是程时远。
第二轮的最后两局,战况异常激烈。
卢子俊第二轮的对手亦是正选,在经过五局激烈的厮杀后,终于以三比二取胜。除了卢子俊以外,原备选中还有一人胜出,不过是因为运气好,对手亦是备选。
第二轮赛事结束之后,只余下八位棋手两两组内对决。分别是甲组的慕远与范过迁;乙组的梁孟平与卢子俊;丙组的楚子州与于先益;丁组的程时远与娄逢章。其中,娄逢章便是运气好两轮的对手都同为备选,他自己在备选中棋力算得上是上上,能打入第三轮便没有什么意外。至于楚子州,他在正选中原是实力偏弱的,自从加入众备选与慕远的研讨会后,棋力稳步增长,这一回赛事倒是突破了自己的极限,两轮都险之又险地赢了下来。
要说这四组对局中,最为人期待的要算甲组的慕远与范过迁。慕远在棋待诏中虽然算是后起之秀,但是势头极猛,前两轮赛事中都是三比零拿下。而范过迁则是久成名的棋待诏,他与程时远交好,两人时常切磋,流出的棋谱亦是最多的。他的棋路走得是刚猛一道,非常善于进攻,所以他的棋也很好看。纵观慕远的棋,却是轻灵为主,虽然也偶有强硬的手段,不过大多时候还是以巧取胜。这一力一巧相遇,想必会十分好看。许多然都在猜测,这一组的对决,究竟是一力降十会,还是一巧破千钧。
要说最没有悬念的,当然要属丁组。程时远是目前公认的第一人,娄逢章甚至还只是个备选,只是运气好才走到了这一阶段,包括他自己,都对赢棋不报任何的希望。不过能走到这一步,娄逢章已经十分满足,说出去也算是八强之一。只可惜之前遇到的对手都是备选,即便是赢棋也没有直接晋升为正选的机会。但是话说回来,倘若真的遇上了哪个正选,还能不能赢就不好说了。
至于乙组和丙组,胜负尚不好判断。相对来说,乙组中众人更看好梁孟平一些。除了慕远之外,在此次赛事中脱颖而出的第二人便是卢子俊了。赛前他尚是入所不到半年的备选,两轮赛事遇上的对手皆是正选,且棋力都不算低。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连胜两轮,实在不可小觑。同时他棋风中的一个“奇”字更是大放异彩,比之其师林于甫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这两轮赛事中他的棋力肉眼可见地成长了不少。并且,他是所有正选备选中年纪最小的棋待诏,未来可期。虽然如此,大家依然认为梁孟平的胜算更大。
丙组的楚子州与于先益算得上是老对手了,原本在他们的日常对局中,于先益的胜率要高得多。只是,自楚子州加入到备选们的研讨棋之后,他们便没有再交过手,如今楚子州的棋力如何,于先益也不敢妄下定论。至少,若是两个月前的楚子州,是绝不可能赢下前两轮的,只怕第一轮都过不了。
自从有了第一回 之后,条柳子巷变成了众棋待诏们研讨棋艺的去处,除了备选们之外,还有楚子州,何平山等交好的正选。虽然之后不是每一回都那么多人,但也从未断过,其中卢子俊自然是去得最勤的,甚至有人说他在赛事中的棋力大进便是去多了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还是和全勤君失之交臂了,嘤嘤嘤
第97章 未觉
条柳子巷往来的人多了, 纪谨便出入得少了。自上回一同踏雪寻梅之后,慕远已经好些日子未见着纪谨了。说不思念自是假的,慕远方厘清了自己的心意, 每每想起那人时都与从前不同,往日再平常不过的举动, 如今想来都透着股旖旎和缱绻, 虽然说到底不过是回忆里的滤镜罢了。
思念甚嚣尘上, 慕远却很沉得住气。他很清楚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也明白为何条柳子巷往来的人多了, 纪谨便出入得少了。纪谨自然从来不怕慕远借他的势, 只怕他的势太沉,压弯了他的脊梁。归根到底,还是慕远如今不够分量。
慕远从来便是个坚定的人,对于势在必得的人与事,他从无丝毫的退缩,只是一步一步地筹谋。对于围棋,他可以一场一场对局地赢下去,直到站在这个时代的最高处,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他很有耐心,也善于抓住每一次的机会,比如扬州论枰,比如迎战扶桑使者,比如这一场赛事。而在情感方面,虽然他从未有过经验,但是既然认定了一个人,想的必然是长远之计,而不是一时之欢。他要有一天, 能够堂堂正正地与纪谨携手人前。与此同时,他要做到他所能做到的极致,首席棋待诏不过是个开始,而他势在必得。
第三轮赛事开始,对局之人只剩下了八人四组,听雨楼便把赛场移到了二楼雅座,腾出整个一楼留给看棋喝茶的宾客。仅赛事间隙茶楼里的生意,便比往日同时段翻了几番,更不用说如今赛时也能把一楼腾出来营业。这一番营销,听雨楼早已收回了成本,给户部的银子数目再大也只需交一次,打开名声之后的客流才是源源不断。
不仅提供赛场这一项,其他几处得到的好处也只多不少。棋赛方才过半,苏氏商行已经成为了这场赛事毫无疑问的赢家。其他商行见着苏氏得利,纷纷想要效仿时,已经失了先机,所获自然大不如人。
苏预之十分感激绿漪姑娘的主意,更钦佩她在商业上的眼光和手段。感激和钦佩之余,不免生出几分爱慕。苏预之深知绿漪虽身在淤泥中,却出淤泥而不染。在白玉楼这样的声色场所,她费尽心力保全自身的清白。有此心志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她竟然做到了,还做的相当高明。这样一个奇女子,怎不叫人又怜惜又敬服。
苏预之按捺不住拳拳之心,曾隐晦地表示愿意替绿漪赎身,不料竟教绿漪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苏预之不否认自己想替绿漪姑娘赎身,自有一份私心在,但是倘若绿漪姑娘不愿,他亦绝不会以此为胁。即便如此,绿漪姑娘依然拒绝了。
苏预之实在纳罕,绿漪姑娘分明早就想要脱离虎口,否则便不会如此殚精竭虑。如今有人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甚至不要求她有任何的回报,为何她却不肯接受?
苏预之百思不得其解,便在某一日只有二人时,问了问慕远。
慕远想了想道:“她应该只是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吧。虽然苏兄此举只是出于善意,并无任何交换之意,只是对于绿漪姑娘而言,这终究是一种相欠。苏兄无所求是苏兄之事,她却不能不记这份情。以绿漪姑娘的聪慧和才貌,她若是愿意,要寻得一位恩客为她赎身想来并不困难,可她偏偏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也许她只是想试着,不依附任何人,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苏预之若有所思:“竟是我太过理所当然了么?”
慕远笑笑:“绿漪姑娘与旁人不同,她的想法不宜以一般人度之。苏兄若真有心相助,不妨多与绿漪姑娘商讨营销之事,她于此事上颇有些天赋,虽然有时难免天马行空,但与苏兄些许灵感启发还是有余的。到时若真有用,多与些报酬便是。”
苏预之点点头:“慕兄所言甚是。”
苏预之观察慕远许久,见他当真毫无所觉,终是忍不住问道:“慕兄,对绿漪姑娘怎么看?”
慕远不疑有他,极为自然地应道:“绿漪姑娘虽然出身低微,但却比一般人更自尊,自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为之坚持。她性情坚韧,不乏胆识,才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苏预之苦笑了一下:“慕兄对绿漪姑娘如此欣赏,难道竟没有一丝一毫旁的想法?”
慕远一愣,见他神色间似有些许酸楚不甘之意,恍然道:“苏兄切莫误会,我与绿漪姑娘之间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苏兄若对绿漪姑娘有意,不妨主动一些,只是切莫将她视同于一般的烟花女子,甚至不必视她同一般柔弱女子,而应尊之重之,平等以待。绿漪姑娘并非无情之人,反而极为重情,她若能钟情与你,必将胜过常人十倍百倍。”
苏预之见慕远并无半点揶揄,而是真诚坦然,心里愈发苦涩:原来慕兄竟当真不知绿漪姑娘对他早已情根深种。原来他对她是这般了解与尊重,也难怪她对他……
不过,苏预之并不想对慕远点明这一切,他亦有其私心。若慕兄始终不能领会,绿漪姑娘的一腔深情始终无人回应,自己是否还会有一线机会?
苏预之拈了拈手中的棋子,主动转换了话题:“明日便是第三轮赛事伊始,对范过迁,慕兄有何打算?”
慕远不解:“苏兄此言何意?”
苏预之将棋子在指间转了转,提示道:“慕兄应当有见过范过迁的棋谱吧,可觉得他的棋风有些熟悉?”
慕远点点头:“确实有似曾相识之感。”
苏预之道:“慕兄可还记得扬州论枰时的范彦先范兄?”
慕远恍然:“这么说来,范过迁的棋风确实与范兄有些相似。”
苏预之点点头:“慕兄与范兄只对过一局,一时没有想到也是正常。我与范兄算是多年的老对手了,他的棋风我自然十分熟悉。范过迁与范彦先是同族,少时应师从于同一位老师,棋风接近也不叫人意外。他们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极擅中盘战斗。”
说到这里,苏预之话锋一转:“我记得当时慕兄赢了范兄,用的便是一个‘巧’字,亦是那一局棋,让众人看到了慕兄的棋力。只是,比之范彦先兄,范过迁显然技高不止一筹,他在待诏所几年,早便是公认的高手。我记得,慕兄力战亦是相当不俗,只是,实战中甚少用到。是否,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无人能逼出慕兄的全力?”
慕远笑笑:“苏兄此言差矣。不论棋力高低如何,每一局棋都当全力以赴。我之所以在棋局中甚少直面回应战斗,只是因为,我以为,围棋之美,可以有多种形式。当今棋手多好力战,也善力战,尤其是顶级棋手之间。这便使得,好弈之人从之者众。从此以往,只怕众人会以为唯有力战才能得胜,唯有擅于力战才能成为一流高手。我大概只是想试试,用不同的方式赢棋,也许能给那些本就不擅于力战的棋手们一点信心,走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得胜之路。”
“原来如此。”苏预之自嘲地一笑,“我还以为,慕兄只不过是在韬光养晦,在游刃有余的对手面前掩藏实力,待到最重要的时候再致力一击。”
慕远失笑:“围棋在乎于输赢,却又不止在乎于一时的输赢。我这一生要下的棋还有很多,而好的对手实在难得,应当不止于一局棋。掩藏实力以待一击未尝不是因为不够有信心。下棋若是先失了信心,那是比面对棋力不如的对手还要糟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