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越说越兴奋的贺毅阳,他只是冷冷淡淡回了句“我没打算开手绢铺子。”
贺毅阳:“……”这是重点吗,重点不是讨论应该喜欢谁吗?
殷无咎趁着贺毅阳无语的空挡,拿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色突然认真起来:“别担心我了,没关系的,只是被拒绝了而已,可师父还是师父,不是吗?”
贺毅阳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神色无异,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面上的凝重一挥而散,释然道:“是啊,不就是求爱失败而已,又不恩断义绝,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还不照样天天见面么。”
殷无咎点了点头,说:“我出去找找师父。”
贺毅阳立马说要一块去,但殷无咎说自己去就行了,贺毅阳也没强求,看着殷无咎离开了,他打算练练枪,一回头却见江锦安面色凝重的站在那里,他伸手拍了对方一下,蹙眉道:“他刚好,你这又是怎么了?”
江锦安定了定神,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没什么。”
贺毅阳性格单纯,遇事不爱往深了想,殷无咎说没事了他就觉得没事了,可江锦安心里却十分清楚,喜欢一个人,哪里是他们方才说的那样简单,若真的只是每天看着对方就好,那他又怎会因为贺毅阳家中替他相看亲事而心烦意乱、黯然伤神呢?
更何况,师父身份隐秘,又向来行踪不定,只要他不愿意,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找到他。
别问江锦安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之前就因为好奇而派人探查过,那是江湖上最大的一个情报组织,只要付得起报酬,就是宫中辛秘都能给你完完整整挖出来,但是对于江锦安让他们查找温诀这件事,在查了几日后,他们却直接将定金退还了回来。
江锦安不知道,那个情报组织的创办人,本来就是温诀,不过就算不是温诀,就凭他来去无踪的身法,也没人有本事跟上他,一探究竟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如果温诀玩起失踪来,那绝对是无迹可寻的人间蒸发。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随时随地都要担心着他会突然消失不见,江锦安只要稍微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能知道他这师弟未来的路,该有多难走了。
而事实,也正如他预期中的那般,殷无咎才迈出大门,看着空空荡荡的胡同,瞬间就迷茫了。
这些年来,温诀总是在宅子里教几个孩子念书习武,偶尔带他们出门一回,也是找个地方特训,其余的时间里,他都是以温崇洲的身份存在的,而当他不再是温诀时,殷无咎便得不到他任何的消息。
别人要找什么人,起码会有个大概方向,比如所寻之人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去办,办事地点在哪儿;又或者他平日里最喜欢去哪家茶楼酒肆之类的……殷无咎对于温诀喜欢去的地方却一概不知,他无头苍蝇般的在街上找了一圈,之前自我安慰时做的心理建设,渐渐的崩塌了。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是温诀的徒弟,可他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对方身边。
他想要了解对方,深入对方,想要在任何时候,只要想他,就可以看见他……这种师徒之间的牵绊,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单薄了。
烈日当头,人流如织,暑热裹挟着人们呼出的浊气将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殷无咎身处这个蒸笼的中心,犹一只快要烤熟的虾,胸闷气短,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身体难受,心也难受,难受的像要死去了一般。
殷无咎曾经是讨厌乃至恐惧夏天的,因为在他过往的记忆中,夏天总是代表着干旱、饥饿和死亡,可他也是在这样不美好的夏天里,遇见了他人生的救赎——他的师父,温诀。
对方像是夏天里的风和雨,凉爽及时,给他近乎枯竭的烂命带来生机;也像是夏天的风和雨,来去都难以捉摸,难以追逐,让他患得患失,不可终日。
他这边难受,温诀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温诀出门之后,从城东一路晃到城西,附近邻居看见他偶尔打声招呼,但稍微走远了些便没人认得他了,顶多是瞧他装扮怪异忍不住多看几眼,再无一人搭话问候。
作为温诀这个身份时,他在外面是没有任何朋友的,所以就连想找个人谈谈心都不可能,被自己徒弟表白这件荒唐事,他也就只能自己消化掉。
路过一家门店时,有个店员热情的拉他进去,温决心烦意乱,也没听清是干什么的,进去之后才发现是一家酒楼。
此时已过饭点,进店人少,吃完离开的人多,店小二四处张望了一圈,将温诀带到一张刚空出来的桌边坐下。
温诀其实不太饿,但进都进来了,而且看那店小二报菜名报的口干舌燥,挺不容易的,就随便点了一荤一素两道菜。
小二道了声好,又问他喝什么酒,继而报了一通酒名。
温诀有心脏病,很少沾酒这东西,但听着店小二一通酒名报的一气呵成,莫名觉得有点治愈,也就没打断他,等人家报完了,他才道:“给我上壶茶吧。”
“好嘞。您要什么茶,我们这里有……”小二又噼里啪啦念了一通。
温诀看着他不厌其烦,始终热情饱满的服务态度,心情渐渐舒畅了些,等人停下来,他莫名问了句:“你多大了?”
店小二愣了下,显是有些意外于他的问题,半晌指了指自己鼻子:“您是问小的吗?”
店小二说:“小人刚满十六。”
十六……和无咎差不多的年纪呢!
小二见他不说话,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温诀收回思绪,道:“来一壶龙井吧。”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小二。
小二又愣了一下,他方才见温决点菜点的少,还以为这人没钱呢,不想出手就是这么大锭银子,不过想归想,他却没接,而是道:“店里规矩,您吃好了再结账呢。”
温决说:“这是给你的。”
小二:“……?”
温诀笑了笑:“谢谢你陪我聊天。”
店小二懵逼三连,他说什么了,不就报了个菜名,然后说了个年纪吗?
这客人至于给这么多?
这锭银子,都够顶他一整年的工钱了。
温诀见他傻愣在那一动不动,将银子放在了桌上:“不要吗?”
店小二猛的回过神来,一把将那锭银子抓在了手心里,对着温诀连连道谢。
他家里穷,爷爷还生着重病,这钱是这位爷赏的,又不是他偷的抢的,为什么不要呢。
店小二将那锭银子踹进怀里,哒哒哒的往楼下去了,高兴的几乎要飘起来。
温诀看着他欢快的背影,想到了儿时的殷无咎,那孩子小时候也很简单,给两个包子就能高兴成这样,不过现在……温诀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殷无咎的笑容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似乎还是三年前。
而即便是更久之前,他看到更多的,也是那孩子伤心哭泣的样子……不想不知道,这细思之下,温诀才发现,殷无咎许多次的伤心落泪,都和他自己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无法维持生计,我又打工去了“笑哭”
第96章
“是你?”耳边传来一人试探的询问,打断了温诀的思绪。
温诀一下便从这人声音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顿觉有点头疼。
怎么会在这碰上他?
他扭过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果然是谢凌霜,他的旁边,还坐着一身锦衣华服的殷弘玉,说起来,殷弘玉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但却还是如数年前那般精致、充满了少年气的模样。
殷弘玉生母是谢凌霜的姑姑,这俩人是近亲,在一起倒不算奇怪,让温诀意外的是,帝都这么大,他八百年不以这身份露面,一露面就碰上了他俩。
而且他刚刚是不是瞎了,这么大俩活人坐这,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温诀现在心情不怎么好,并不想应付他们,于是就想着要不要装作不认识,却被谢凌霜一句话打消了他这念头:“你还记得我吗?咋俩之前在新兵集合点见过,三年前。”
温诀:“……”我以前怎没发现你记性这么好。
谢凌霜看了温诀几秒,突然伸出手要拨他帽檐,温诀心下一惊,迅速的往旁边闪避了一下。
谢凌霜撩了个空,两指在空中搓了搓,道:“怎么,你这一场风寒,感染了三年,到现在还没好?”三年前那一面,谢凌霜问温诀为何这副打扮,温诀当时说感染了风寒,谢凌霜不疑有他,但现在这么久都过去了,他还这样,谢凌霜要在不知道他当初的花是在糊弄自己,那就是傻了。
认识这么多年,对于谢凌霜这个人,温诀还是比较了解的,典型的粗中有细,他知道对方这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干脆也不再装不认识,“坦然”道:“大人好记性。”
谢凌霜道:“不是我记性好,是你这身形装扮叫人难忘罢了,换成其他人,兴许我早忘了。”
温诀道:“鄙人这般,实在是有自己的难处,还望大人见谅。”
谢凌霜摆了摆手:“我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你既不愿多说,那我不问便罢,只是方才见你同那小二聊天,觉得你这人有意思的紧,想交个朋友罢了。”
温诀可不想同他交朋友,这要是一不小心露了馅,导致他任务失败,被遣送回起点重刷,那他这些年殚精竭虑、处心积虑、艰苦奋斗的心酸时光,岂不都得错付了。
如是想着,他道:“鄙人身份低位,不敢高攀大人。”
谢凌霜道:“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你也甭说这些有的没的。”
温诀道:“某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改日有缘再见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他躲得起。
温诀说着,就要站起来,谁想这时候,刚才离开的店小二去而复返,给他将菜和茶水都一并端了上来。
对上温诀的视线,他热情的笑起来:“客观,您的酒菜来嘞,特意叫师父给您先做了来。”
谁叫你先做了,插队是不对的。
“我还有些事,得走了。”温诀如是说,然后在对方走过来时,将一块碎银放在了小二手里的托盘上。
店小二面上露出可惜的表情:“客官您这,还一口没吃呢,咱们家菜味道很不错的!”
温诀想说将菜送给街上乞丐,但谢凌霜却抢在他前头道:“将东西放下,你先下去吧,他不吃我吃。”
店小二看了看谢凌霜,又看向温诀,一时有些不确定。
这二位客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好,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听谢凌霜的,将菜放下就走。
温诀见他为难,道:“把菜放下吧。”
店小二顿时松了口气,将托盘小心的放到桌上,然后道了声:“客官慢用,有事叫小的。”他说着,慢慢的离开了,中间还回头看了温诀几次,瞧那表情,倒像是有点担心他似的。
温诀被这第一次见面的少年弄的心里有点暖,半晌收回思绪,看向谢凌霜,道:“告辞。”
谢凌霜闻言却说:“我看你哪有什么事,就甭找借口了,这么躲我,仔细我较真起来,找你家问你徒弟去。”
温诀敛在帽檐下的眼神一顿。
这家伙怎么知道他有徒弟。
莫非他,知道自己身份了?
温诀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
谢凌霜虽看不清他表情,但想也能知道他怎么想的,续道:“我知道你是殷无咎与贺毅阳的师父,那俩小子还常跟我提起你呢,说你多好多厉害,今日一见,多好没觉得,倒也是怪人一个,不过不得不说,你确实教出了两个好徒弟。”
温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温诀再要走就显得太过刻意,于是干脆就坐了下来。
谢凌霜一手一个盘子,将温诀桌上两盘菜端到了他们桌上。
“一起吃,初次……也不算初次见面了,总之这顿我们请你,我姓谢,叫谢凌霜,这位是我弟,谢玉。”
这谎撒的不打草稿,显然殷弘玉是以这身份出来过很多次了。
“鄙姓温,单名一个诀字。”家底都被徒弟抖给人家了,温诀再掩饰反而可疑,也就直白的自报了家门。
“你姓温?”一直没说话的殷弘玉突然开了口,“你与城北温家,可有何关系。”
城北就一家姓温的,就温崇洲他老爹家,温诀不明白他这么问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但还是道:“同姓而已,并无什么交集,我是几年前从外地搬来帝都的。”
殷弘玉闻言,没再多问什么,只是面上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凌霜倒了三杯酒,一杯递给温诀一杯递给殷弘玉,道:“咱们先喝一杯……对了,方才听你对那小二说不喝酒,是不能喝吗?要么以茶代酒也成。”
温诀本欲点头,但察觉到殷弘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突然想起来作为温崇洲的他,几乎是从来都不喝酒的,他现在要再不喝,岂不是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于是就改了口:“温某敬大人一杯。”
话落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之后,他明显的感觉到殷弘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移开了。
这一杯酒下去,一定程度上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也让气氛热络了起来。
他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若非如此,单单凭借着声音的不同,又岂能骗过那么多人,他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一顿饭吃下来,很少开口说话,除非谢凌霜问他,他才会斟酌着措辞答上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