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霜被他的豪爽弄的愉悦起来,一壶酒喝完了,又叫小二送了一壶上来。
温诀注意到这一回上来的小二,不是之前的那个,不过他也没多想。
温诀喝了几杯,明显的感觉心跳有些不正常了,但他面部被遮挡着,自己不说,旁人并不能瞧出来。
吃完饭出去时,外面起了一阵骚动。
他下意识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扫了一眼,是一男一女在教训一个年轻人,场面混乱,温诀看不清楚被打之人的模样,但是听那声音,似乎正是之前招呼他的店小二。
温诀心里知道,现在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但也不知怎么,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谢凌霜见状,问道:“怎么了?”
温诀说:“温某有些事,二位且先行一步吧。”他说着,拨开人群朝着那几人走去。
凑得近了,他也就看清了场中情况
但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拎着个少年的脖颈子,对面一个三十上下、高颧骨狭长眼的女人拿着鸡毛掸子往少年身上招呼,一边招呼一边骂着:“让你手不干净,让你手不干净,老娘今天就打死你个小杂种。”
这被打的少年,果然正是之前的店小二。
他此刻被那大汉擒住了双手,挣扎不开又避无可避,结结实实挨了很多下,那张白净的脸上也被抽出了好几道红印子,甚至有一道伤痕都渗出血来了,他此刻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狼狈的很,看表情分明疼到不行,嘴里却还一遍遍的反驳着:“我没偷,不是我偷的……”
“还狡辩,你一月就两吊钱,家里还养着个要死不活的老头子,这银子不是偷的,还能是哪儿来的?”
女人声音尖锐的质问,然后又一次扬起了手中的鸡毛毯子直直朝着店小二脸上招呼去,但这一次,那硬条却并没有如愿以偿打到少年的脸上——一只有力的手臂,截住了她的动作。
她一愣,旋而转脸看过去。
她看见了一方宽阔的胸膛,视线上移,然后是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往上,就看不清了。
大概是对方奇异的装扮与居高临下的姿势吓到了她,她面上那凶狠的表情软下了一些,问道:“你干什么?”
温诀道:“他没偷。”
女人闻言,面色顿时又拉了下来:“你凭什么说他没偷?”
温诀扫了眼她抓在另一只手中的银子,道:“这银子,是我给他的。”
女人面色一僵,旋即闪过一抹心虚的神情,但是很快她又嘴硬而刻薄的道:“你说是你给的,谁相信呢?”
说着又看向围观百姓:“这人说他给了我们家小二一锭银元宝,你们信吗?换做是你们,有这银子不留着自己花,会给一个小杂种?”
围观百姓们闻言,虽然没出声附和,但面上的表情很明显的写着不可能。
这可是五十两啊,省着点花,能供一小户人家吃上两三年的呢,他们怎么可能给出去。
半晌,一个中年汉子朝温诀道:“我瞧你这人也是好心,但又何必替一个偷子说话?”
温诀都不想和他们理论了,直接看向女人道:“你不信,那就见官去,让官府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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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女人一听要见官,顿时就怂了,可又不甘心将这白花花的银子拱手给了这小二,她两颗闪着精光的瞳仁在狭长双眼里飞快地转了转,立马想到那锭银子上没有官府刻章也没有写谁的名字,就算到了衙门,这穷酸小杂种也不占理,于是把心一横,就打算让自己雇佣的那壮汉带着小二去官府一趟。
但在这时候,旁观的谢凌霜站了出来,替店小二和温诀说话道:“这钱确实是他赏给这小孩的,乃是我亲眼所见。”
老板娘对他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充满了敌意,愤愤的嚷道:“你说看见就看见了,你有什么证据?”
“老子是人证,还需要什么证据。”谢凌霜方才一眼便看出这女人就是想贪了这块银子,但你是贪就贪吧,还往人苦主身上泼脏水打人,这就太过分了,“要不看你是个娘们,老子直接废了你。”
谢凌霜常年混迹军中、征战沙场,不可避免的染了一身煞气,再这样故意做出凶狠模样,哪里是一个市井妇人能够承受的。
女人吓的腿都软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不小心绊到她身侧那壮汉叉开的脚摔了一跤,也不知之前谁人牵了马打此路过,地上留下了几坨未及清扫的马粪,这女人向后摔去时,好巧不巧,一双手就撑了进去,就这么糊了满手的马粪。
围观众人看见这一幕,面上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也有人发出了嘲笑,很快,那嘲笑声蔓延到了在场的每一处。
女人动作僵硬的将双手移到眼前,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刺激,让她在短暂的呆滞过后,一瞬间抓狂了,她大叫一声,然后哭叫道:“哎呀老天爷,造业哟要死哟,你们……你们这些遭天杀的恶贼,串通一气欺负我个妇道人家,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呜呜呜~”
在场众人:“……”
别的女人哭起来要钱,这女人哭起来却要命,那张脸丑的不行不说,哭声还格外难听,实在是难以引起人们半点的好感与同情,甚至有人觉得再多看一眼就要被这她那难看的哭相送走了,从而别开了视线。
“哭什么哭,再哭老子真废了你。”
谢凌霜一声怒吼,女人浑身一震,面上的表情当场凝结。
因为情绪整的太饱满了,一时之间难以收住却又不敢再哭,憋的她整张脸扭曲到不行。
温诀瞧在眼里,心想:这骇人模样,估计和自己有的一拼了。
之后,谢凌霜给这女人教训的老实了下来,然后道:“银子拿来。”
那女人视线在周围扫了扫,看见那块被她压进马粪里的银子,面上露出犹豫,但大概是想着自己手本来就脏了,于是最终豁出去的将那银子抠了出来,然后战战兢兢地将这被马粪裹住的银子朝着谢凌霜递去。
谢凌霜抬剑拍在女人手腕上,将她的手挥到一边,黑着脸道:“要死啊你?换一锭。”
“我……我去屋里拿。”她说着,从地上爬起来,逃也似的往酒楼方向跑去。
温诀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女人停下,惶恐的回过身来。
温诀说:“拿一百两来。”
女人不可置信道:“一百两……这不是敲诈吗?”
温诀缓缓道:“你们打伤了这孩子,还诬陷于他,诊疗费、购药费、调养费再加上精神损失费,收你五十两,算少了。”
女人呆怔了几秒,抬手指着温诀,忍无可忍道“你胡说八道,这小子不过一点皮外伤,哪里需要这么多银子?”
谢凌霜将手中的佩剑猛地一拔,亮出了半截闪着寒光的刀锋:“让你拿就拿,哪来这么多废话?”
女人快被他吓崩溃了,再不敢多说二话,连声应是的往客栈里跑去,谢凌霜还在后面吓唬她道:“速度快些,晚了老子直接拆了你这酒馆子。”
看着那女人进了客栈,谢凌霜笑着看向温诀:“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挺黑的。”
温诀知他指的是问那老板娘索要银子的事,但他并不想和对方扯这些,却便只装不解道:“大人何出此言?”
果然,谢凌霜见了他这一本正经的反应,顿觉无趣,便不再调侃了。
温诀走到店小二身边,倾身将他扶了起来,他见对方捂着肚子面色难看,耐心询问了几句,得知了对方的情况。
——这店小二是被那壮汉一脚揣在肚子上,受了些内伤,面色难看的紧,也不知胃出血没,温诀打算先带他去看看大夫。
这都出手了,没道理帮人帮一半甩手不管的。
这时候,一人从酒楼里小跑着出来了,是个小伙计,而非之前进去的老板娘,老板娘此刻躲在屋里不知怎么肉疼呢!
小伙计在温诀他们面前站定,将两锭银子递了过去:“这是……这是老板娘让交给你们的。”
温诀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塞在了少年的手中。
少年有些无措,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仅仅是为了这一百两银子,跟更因为他长了这么大,从没有一个人对他这样好过,这些年因为爷爷的病,就连家中亲戚都疏远了他们,更别提外人,他早看透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平日里笑脸迎人也不过是他保护内心的面具,可今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愿意为他这般伸出援手。
少年只觉得自己冷凉的一颗心,突然找回了原本的温度。
温诀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见他突然红了眼眶,便以为他是疼得厉害了,于是温声的安抚道:“再忍一忍,我送你去附近的医馆。”他刚才来时,看到距这边几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医馆。
温诀扶着少年走到围观百姓面前,看热闹的人纷纷下意识往两旁让去,但却有一人站在那里没动。
因为地上有粪,温诀一直低头看路,也没看清那人模样,开口便道了句:“麻烦让一让。”
对方还是站那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般。
温诀略微疑惑的抬眸,然后视线一瞬僵住了。
“殷无咎,你小子怎也在此?”温诀还没反应过来,谢凌霜也发现了对方,当即意外道。
看着眼前一身沉静的少年,温诀整理了下思绪,然后叫了声对方的名字:“无咎。”
“师父。”殷无咎低声回应。
干到不行的一轮对话之后,就此没了下文。
被师徒二人双双忽视了个彻底的谢凌霜,看了看殷无咎,又看向温酒:“你俩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怪怪的,莫非闹矛盾了?”
温诀说:“没有。”
殷无咎听他语气淡淡,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半晌,他看了眼被温诀搀住的店小二,问道:“这位是?”
温诀说:“酒楼里的伙计。”
殷无咎又问:“师父同他很熟吗?”
温诀总觉得他态度怪怪的,但还是耐心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不熟。”
殷无咎沉默了一下,旋即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温诀揽于少年腰间的手上:“师父还真是对谁都好呢!”
若是换做以往,温诀可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但几个小时前,殷无咎才同他高调告了白,这时候再听此言,加上殷无咎落在他手上的那不可忽视的目光,温诀便猜到了殷无咎说这种话时的心理。
他也不是那种钢筋直男,“吃醋”这个词还是知道的,他想,这孩子可能是因为自己帮了这小二而吃醋了,脑海里不由便想着将店小二交给谢凌霜照顾,然后带着殷无咎到一边安抚安抚情绪。
但转念一想,他应该说点什么呢?
自己的态度,都已表示的那么清楚明白了,这孩子能明白则好,不明白的话,自己再说更多也是徒劳;至于去安抚对方的情绪,也不是不行,可万一他再解读出什么不该有的意思来,岂不是更没完没了了。
脑中思绪百转,温诀最后干脆选择放任,他将这问题瞥到一边,无关紧要的说了句:“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回家去吧,天热。”
话落,他也没等着殷无咎接话,便搀着少年离开了。
认识这么多年,殷无咎从未被他以这样淡漠的态度待之,难以置信下,他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僵硬的转过了身。
他目送着温诀与那店小二相携而去的背影,一颗心,难受的几乎痉挛。
他这一路寻来,问了无数的人才终于找到了师父,欣喜的跑过来,却发现对方正在为一个陌生少年出头。
他看着师父阻住那女人对少年的打骂,看着他与之理论,看着他动作小心的将那人扶起,又温和而耐心的询问他的伤势,一直到他扶着那少年离开……自己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殷无咎突然觉得,是不是在师父的心中,自己只是他随手救下的一个可怜虫?
一个和刚才的那个少年,甚至和街上那些沿街乞讨的乞丐、并无多大区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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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殷无咎突然觉得,是不是在师父的心目中,自己只是他随手救下的一个可怜虫?
一个与刚才那少年,甚至与街上沿街乞讨的乞丐、并无多大区别的存在。
他这些年来,对自己的那些让自己深植心中、奉若珍宝的关心与爱护,不过是他随手抛出的施舍。
可以给自己,也可以给其他任何人,当然,若他现在不想给了,也可以收回去,就如同……现在这般!
殷无咎越想,心中便越发的不是滋味,可他也知道,这不能怪温诀。
对方出于好心救了他,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家,他该满足的。
应该满足的!
理智在心中一遍遍的这么告诉自己,可感情上,终究意是难平。
将那店小二安置妥当之后,天色已近黄昏,温诀回到家中,没有看到殷无咎的身影。